第6章 006

    苏九年只是个丫鬟,这种私下的聚会带几个下人去也不突兀,却没有资格和主人们一起乘车,只得在后面跟着。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了听风楼。听风楼的装饰很是华丽,怎么张扬怎么来。都说用金银堆砌出来的东西俗气,可当真有满屋子金光闪闪的东西摆在面前时,便只剩下震撼。

    苏九年在后面拿东西,进来得晚一些。她原本想着,来参加送别宴的人很多,到时候人多口杂,总是能寻上一个机会同秦三爷见上一面。但是进了里面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主子都在二楼聚着,而跟着过来的下人则是在楼下。

    这次宴请的人出了大手笔,一楼也摆了几桌酒席供下人们食用。难得不用在主子面前侍候,还能尝尝听风楼的食物,众人都有些高兴。

    苏九年心里着急,却没有没有法子,干巴巴盯着楼梯的地方入神。

    她身边坐着的,是寿王府上的丫鬟桃乔,见她一直心神不宁的,好意问着:“你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不舒服的地方?”

    “嗯?可能是昨日没有睡好,脸色有些差吧。”苏九年笑了下,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后,“我是淮阳侯府的丫鬟,姐姐是?”

    桃乔跟着周承安出来过几次,知道自己的主子同淮阳侯交好,对着苏九年更加热络几分,“我是寿王府,今日宴请的人正是我们二少爷。可惜我们二爷马上就要去边塞,不然我们日后还能见上几面。”

    苏九年有些惊讶,她从前听人说过寿王的事情。寿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年幼时误食了送给圣上的补品就中毒了。虽然后来及时医治,但是寿王还是落下了病根。圣上因此对这个弟弟很是歉疚,寿王府恩宠不断,俨然是盛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家。

    而寿王仅得两子,怎会将幼子送到边远苦寒之地,经历刀剑?

    她没有想得明白,也知晓这是主人家的私事,她和面前的丫鬟远远没有亲密到能谈及此事的地步,因此也聪明地没问。两个人都是知晓分寸的,都只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趣闻说话,倒是也不尴尬。

    说了半天,桃乔喝了口甜酒,猛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将自己的脑袋一拍,“坏了,我们二少爷出门的时候,还交代我将马车后头的桂花酒送过去,你瞧着我这记性,到现在才想起来。”

    苏九年心思一动,连忙问着:“要不我陪你过去吧。”

    “自然是好的,今日的酒水带得有些多,我还愁着怎么带上去呢。”桃乔笑了声,和苏九年一起离座,颇有些自豪地说:“我们王妃酿的桂花酒最是好喝,有时候宫里的贵人都会讨要一点呢。这坛子酒还是七年前埋下的,要不是二少爷这次去边塞闹着要喝,还未必能拿出来呢。”

    苏九年顺着她的话说:“那上面的爷们都有了得口福,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桃乔听了冲她眨眨眼睛,笑得狡黠,“那你今日真是运气好,我偷偷匀下来些,呆会也让你尝尝。”

    听完,苏九年因吃惊瞪大眼睛,没有想到桃乔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桃乔撞了撞她的肩膀,“你放心吧,我们二爷是最好说话的,就是被发现不过是被骂几句,不会要紧的。”

    苏九年将劝告的话全都吞了下去,也不知道寿王府的二公子是什么秉性,纵得身边的丫鬟如此行事,干巴巴说了一句,“你小心些吧。”

    两个人从马车将酒坛子抱下来,就返回原地上了二楼。这次倒是没有人拦着,苏九年跟在桃乔的后面,眼角的余光看见右手边的屋子刚好关上门。在门被关上之前,她恰好看见了一片月白色的衣摆。

    眼见着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她的心头狂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差点就踩错了楼梯向前面栽去。

    稳了稳步子,苏九年暗自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到时候找个机会偷偷溜过去就好。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不停地在心里打着腹稿,模拟着到时候该如何说话,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为自己争取有利的条件。

    二楼很是热闹,这些人都是盛京城里的权贵人家,官场上老气横秋,到了这里却仍旧是那个横冲直撞的少年。

    有人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跟在桃乔后面的苏九年。小姑娘虽然还有稚气,但真真是生得好看。

    男子已经有几分醉意,举着酒杯,遥遥敬向上方的周承安,“奉先,你府上的丫鬟真真是标志,我正缺个,不如忍痛让了我,如何?”

    “去你大爷!”周承安容貌显小,发起火来也虎得很,接过得桃乔手上就酒坛子,就直接往桌上一摔,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不耐烦地说:“胡三,你要是喝醉了,回你府上怎么胡闹,我都不管,要是把心思动到我身边得人,我就把你的爪子给剁了。”

    如此一闹,那名叫做胡三的男子一下子清醒过来,面上有些不好看,却碍着权势,黑着脸向周承安道歉。

    周承安护短得很,又是直脾气,压根就不理他,对着桃乔说:“倒酒!”

    秦明尧正好坐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一切,然后盯着胡三的后脑勺,笑意森然。

    桃乔心里清楚,胡公子怕是看上她后面的苏九年才这样说。她也有些仗义,见这里没有苏九年的事情,怕后面再生出事端,便悄声让苏九年先下去。

    阴差阳错刚好合了苏九年的心思,苏九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趁着没人注意便偷偷溜出去。

    她也没有下去,径直走向右边的房间。每走一步,心脏的跳动就快上一分。当她真正站在门口时,心上就像是踹了一只横冲直撞的小兔子,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她甚至觉得有些脚软,看上紧闭的房门,几欲伸手都没有鼓足勇气。

    实在是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若是直白地说“我会治好瘟疫,请三爷带我一起去扬州城。”只怕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人当作疯子一样丢出去。

    可若是让她白白错过这个机会,她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两厢为难之际,里面有人突然问:“谁在外面?”

    苏九年被吓得一哆嗦,然后回话,“奴婢是淮阳侯府的丫鬟,有事特意求见秦三爷。”

    里面没了声音,片刻之后,门就直接被打开,苏九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方的男人。男人肤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可眉形锋利,鼻梁高挺,浑身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让人忍不住在他面前矮了半截。

    苏九年也不敢抬头,向他行了一个礼,“奴婢见过三爷。”

    男人突然笑出来,咳嗽了两声,然后偏头同旁边的人说:“慕白,这可真的是你府上的,怎么连人都错了?”

    苏九年听言,猛得抬头,说着视线看过去,便看见端坐在临窗桌子边的男人,男子同样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袍子。

    见到男人的第一眼,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词“惊艳”。这样的词来形容男子不大合适,但是用在秦三爷的身上却又无比妥帖。

    他肤色偏白却不显得病态,乌黑的长发用玉冠竖起,露出额前的骨相。眉弓突出,鼻梁高挺,明明是清冷的气质却生了一双桃花眼,此时他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更显温润,“确实是我府上的,不过是明尧带来的。”

    说着,他便看过来,问:“何事?”

    苏九年知道自己认错了人,顿时羞窘难堪,连手都不知道如何摆放。双腿都在发颤,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攥紧双手,磕磕盼盼地说:“我……我能治好……瘟疫。”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收敛了笑意,先前见过的男子盯着她,话里面有几分威胁,“这可不是说笑的事情,小丫鬟,你可知道骗本……我的下场。”

    “奴婢知道,自然,奴婢也确实知道如何医治瘟疫。”苏九年的背后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她努力让自己的腰背挺直,看上去有气势些,缓声说:“奴婢的家乡曾经出过相同的症状,那时有位老先生琢磨出一张药方,救过不少人。”

    “那药方呢?”男子又问。

    苏九年突然不说话了,只是抿唇,眼睛看向其他的地方。

    若是没有所求,谁会冒着风险将药方呈上来。那个男人意味不明的笑了声,偏头同秦江春说:“这是你府上的人,此事便交给你。前路风险,若是有需要,只管派人来知会一声。”

    秦江春点点头,男人便不再多说什么,提前离开。

    屋子里就只剩下三个人,秦江春只当她不存在,低着头去看手中的书卷。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并不突出很是匀称,按在书上肤色竟然要比纸张还白上几分。

    他整个人都安静成了一幅画,君子谦和,温润如玉,若是出声干扰,都会破坏这一份美感。

    苏九年心中越发没有底,她完全看不清楚面前的男人在想些什么。明明知道,若是她先开口便占了下风,可是她还是忍不住,两只手的食指缠在一起,小声唤了一句:“三爷。”

    “嗯?”秦江春看向她,说话温温和和,“想着要和我说实话了?”

    苏九年心中大骇,脸上更是白上几分,映衬着染了口脂的红唇更是鲜艳。她的手心已经一片汗湿,强装着镇定,“奴婢不明白三爷说得什么意思,”

    “你本就是盛京人士,是明尧夫人的陪嫁丫鬟,而盛京近百年来并无瘟疫发生,你又何知瘟疫的方子。”秦江春温声解释,随后放下手中的书卷,声音沉了几度,“我不知你为何而来,但是我不喜别人骗我。冬时,送她出去。”

    “喏。”他旁边站着的侍卫抱拳,就要往这边走动。

    苏九年头皮都在发麻,万万没有想到他是因为这个戳穿自己。药方的事情的确是她瞎诌的,因为她治病的理由实在难以说出口。

    她重生一回后,身体中就有一种莫名的能力,就是见到病人之后,她能精准地从各种药物中找到需要的,然后配成一副方子。可她没有办法把这件事情说,重生的事情过于诡异,她身上的这种异能又是莫名其妙,若是这些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是由别人说出来,她都会以为是别人疯了,那又何况是其他人。

    她可不想成为世人眼中的妖怪。

    眼见着男人就要过来,她心里一紧,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笔直地跪下去。

    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抓住脑海中的一丝灵光,急忙脱口而出,“可是奴婢确实会治病,三爷不想证实一下吗?倘若我真的能够治好瘟疫,那救的就是成千上万人的命。三爷向来心怀天下众生,就要因此错过一个礼盒救人的契机吗。”

    小姑娘笔直的跪在那里,明明紧张地攥着手,身子都在轻微地发抖,但是眼神明澈透亮,柔弱又坚定,“我一定会治好瘟疫,求三爷带我一同前往扬州城。”

    苏九年心脏快要跳出来,她就是在,赌秦江春会不会相信她。

    秦江春坐在阳光里头,轮廓的边缘被镀上一层金色。他曲着手指,在桌面上轻点着。他也没说什么反驳的话,平静地看向面前身量还不到他肩膀的女子,半会问:“就算是你会治病,可天下大夫繁几,我如何信你?”

    苏九年知道,自己还有一丝希望。她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想想用什么东西才能证明自己。眼神不小心瞥见秦江春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坊间的一个传闻来——秦三爷不能人道。

    这事也算不得什么辛密,盛京城统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老夫人请了几个杏林圣手过府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去。原本只是众人的猜测,后来见秦三爷迟迟未娶,这猜测便成了事实。

    可苏九年瞧着,秦三爷身上并没有患有疾病的症状,倘若是真的不能人道,那只能是心理上的问题。

    女儿家说这些事总会觉得尴尬,苏九年的脸突然红了,像是开得正好的石榴花,声音断断续续的,小到几乎听不见,“我……我……听说三爷……那方面……那方面有些问题,请了大夫……来看,可应当是……应当是没有病的。”

    话一说完,她就直接低下头,很不得从地下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

    秦江春手指顿住了,顿了片刻才知道她在说着什么,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他竟然不知坊间传闻凶猛至此,连底下的丫鬟都知道了。

    不过他倒是没有多少觉得被冒犯,如同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般,说:“这个不算数,若是有心,也能够打听出来。”

    苏九年一下子泄了气,顿感无力,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一个办法,急得眼睛都是通红的,然后向秦江春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三爷可以随意让我给几个人看病,若是奴婢配错了药,任由三爷责罚。”

    “目的呢,我想知道你目的是什么。”

    秦明尧正准备来找自己三叔说些事情,走到门口就看见小丫鬟跪在地上。他刚要出声,就听见小丫鬟软软糯糯的声音,“大少夫人有意抬奴婢为妾室,奴婢自知命贱,不敢高攀。求三爷帮奴婢要回卖身契,放奴婢出府。”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好一个自知命贱,好一个不可高攀。

    啧,他看向女子的目光越发深沉,他倒是小瞧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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