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从盛京前往扬州城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三爷怜她一直病着,便破格让她在马车上休息。她的病情反反复复一个多月,快到扬州城的时候,才已经大好。

    苏九年掀开车帘,探出一张白净的脸往外面看去。外面的树木歪七扭八,树身上仍有洪水消退所留下的痕迹。树的缝隙间,是从远处飘来的破烂衣服,或是已经被摔碎的陶罐、分裂的桌椅,满目疮痍,见不到活物,可见当初是如何的触目惊心。

    原本赖以生存的家园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她虽不能同那些受灾害的人一样感同身受,可在天灾破坏现场面前,她仍旧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偏头头去问,“三爷,你说这些人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秦江春也往外看了一眼,“朝廷往下发了不少银钱,延缓赋税三年。等夏季洪水消退,自会涨堤修坝,失了庄家的人可前去做工,得一些银子糊口。不过日子确实要比往年难过,朝廷也只能尽力而为。”

    “也好,只要人活着,旁的还能重新置办。”苏九年应了一声,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外面看,忽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神色激动,声音又高了几度,“三爷,你瞧瞧,那边是什么?”

    大约几百米处,有一群灰色的影子晃动向他们这边靠近,速度极快。

    秦江春面上带着几分凝重,直将车帘整个掀开,连唤旁边的俞满,“你去看看,西边那里可是扬州城的难民。”

    俞满脚程快,不一会便气喘吁吁地赶回来,面色不大好看。“爷,确实是扬州城的难民,不过看着样子,怕是要过来抢东西。”

    秦江春来这不只为了治理瘟疫,也带了赈灾的部分银子和粮食,若是真的在这里被灾民劫走,不说皇帝会怪罪,城中灾民也无法安置。

    他当即说:“传令下去,立即加快速度往扬州城内赶,若是有灾民接近,划破几袋米往路中抛洒,切不可伤人。”

    “是。”俞满抱拳领命,向后传达。

    苏九年听着,察觉到事态的严重。

    车帘已经被放下,她看不清外面的情况,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外面嘈杂的叫喊声和士兵的呵斥声,不知是谁猛然叫了一声,“车里面有人,我们把人拿下,不怕他们不给吃的。”

    说完,苏九年就觉得车边嘈杂的声音更大,不知是谁冲破外面的阻碍,车厢被人“啪啪”地拍着,像是下一秒那些人就要顺着窗户爬进来。

    她有些害怕,不自觉地往男人的方向靠拢些,忍不住看向他,见他仍旧四平八稳的坐着,不见丝毫慌张,忍不住问:“三爷,若是那些人冲进来怎么办?”

    “不会。”秦江春看着她的样子,顿了顿,“俞贵俞满都在外面守着,他们知道分寸。”

    外面的吵闹声不止,已经有士兵抽出长刀威胁,可那群人就像是疯了一般,不管不顾的往里面挤。扔出去的几袋粮食只阻止小部分人,更多的则是看着载满粮食的车子发疯。

    “他们……他们怎么敢?”

    “饿极了,什么都做得出,因为这是他们活命的机会。”秦江春回了一句。

    苏九年没想太多,问:“扬州城内没有人安置灾民吗……”

    朝廷先前已经拨下两笔赈灾的银钱和物资,可灾情得不到任何的缓解,每日报上来的死亡人数都在增加。中间姑姑连连牵扯的事情太多,不然圣上也不会下旨让他运送物资过来。秦江春先前想过扬州城的情况,可现在看起来,现状比他想的还要恶劣的多。

    因一己私情置数万民众于水火之中他们也不怕拿了这钱用得烧手,秦江春几乎被气笑。

    苏九年见他敛了神色,眉头微微蹙起,便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转移了话题,“这次带得这么多粮食很多,总能够将城中的灾情缓一缓。”

    “但愿吧。”秦江春应了一声,便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纠缠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扬州城的城门口。扬州城的太守知道淮阳候要过来,这几日都守在城门口。他远远地看见灾民纠缠队伍,惊得直接从凳子上摔下来。

    他疼得眼泪都出来,乌纱帽歪在一边,也管不得,连忙招手吸着气对身边人说:“快让人去接应,把那些灾民赶走,赶不走就就地正法,莫要惊扰了侯爷。”

    这淮阳候若是在这里出了事,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出城的将士得了命令,自然不会对灾民客气,赶过去见灾民仍旧在纠缠,手起刀落,鲜血飞溅开来,将这些抢红眼的人一下子就镇住,“若是再有人挡着路,休怪本将刀剑无眼。”

    车子外面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往人的耳朵里钻,苏九年心肠软,听不得这些,将帘子要开一道小缝往外看。

    才见了一点血,她的身子一抖,几欲瘫软之际,眼睛上便被一双大手覆盖住。她能从血腥味中闻到属于男人身上冷松的味道,耳边响起低沉的呵斥声,“不要看。”

    苏九年连忙将帘子放下,男人这才松开手,嘱咐着,“等会儿你就跟在我身后,若是有人问,你只说你是我的丫鬟,来扬州城治理瘟疫的事情,不要同旁人提起。”

    他话里含有深意,为什么不能同旁人提起,难不成是怕她遭遇不测?脑子里才有这个念头,她便抬头朝着秦三爷看过去,湿漉漉的杏眼里藏不住事情,一眼就能望到底。

    秦江春点了点头,而后说:“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一句话说得苏九年心上慌乱,怎么就是治也会招惹祸事,她还没有来得及问,马车便已经停在城门口。

    扬州城太守苏义站在马车前,诚惶诚恐,“下官拜见侯爷。”

    俞贵将外面的车帘挑起,苏义便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从车上出来。男子的眉目生得极好,光是站着那里,通身的气度就出来,仿佛一点小动作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太守连忙的说:“下官管辖不力,让侯爷受惊,请侯爷恕罪。”

    “回去再说,住处可有安排?”秦江春面上平静,看不出一点喜怒。

    太守眯着眼睛,暗自想这淮阳候也不知道是否是好相与的,揣摩道:“安排在柳宅,宅子已经收拾好了,下官这就带您过去。”

    “不必了,你让一个小厮引我过去便是,你去召集城中官员,一个时辰后在柳府,我要问问扬州城内的情况。”秦江春直接忽视太守变得难看的脸色,补充一句,“若是有人忙着事情,抽不出空来,带着他的官印来也可以。”

    太守面上的笑容快要保持不住,“下官在春风楼摆了一席酒宴,替侯爷接风洗尘,不如侯爷先赏脸过去……”

    “怎么,太守觉得酒宴比救灾还要重要?”秦江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面前的男子身上有股书卷气息,可在此刻无端的让太守觉察到压迫。他的额头已经有汗水渗出,连忙应着,“自然是救灾重要,是下关分不清主次了,下关这就去请人过来。”

    “嗯。”秦江春应了声,就去了车里。

    柳府是扬州城中最好的府邸,原先是一名姓柳的商人所建,后来柳姓商人因妻子与小厮有染,愤而杀人后被关进牢房,柳府因此空出来。

    太守原先想将柳府变成自己的府邸,花了数月时间将柳府修葺一番,最后却便宜了她们。

    他们带来扬州城的东西很多,因苏九年是唯一的女子,虽不需要搬运东西,可也要留下来将一些小东西归置好。

    这种事情最是琐碎浪费时间,等到天黑她才将大半的东西整理好。秦三爷和扬州城的官员仍旧在书房谈话,苏九年想了想便去了厨房,就着厨房里的食材,做了三菜一汤。

    将做好的饭菜放在热水里温着,她便去前院收拾,听见俞满说那些官员已经走了,她又返回到厨房,带着做好的食物去书房。

    柳府的书房建造得很是华丽,金银古玩摆了不少,书却是没有多少。

    秦江春就坐在里面那张用玉石贴花的椅子上,凝神看着几位官员呈上来的公文,周围的气压冷了几度。

    扬州城水患既是得天灾,也是人祸。

    本是暴雨之际,扬州城上游的黔陵、巴楚、兰阳三城同时开闸泄洪。扬州城多以水运为生,多数的人不顾阻拦在覃江一旁建造屋舍,是以这次水患伤亡惨重。可扬州城官员呈上的账簿伤亡人数同救济物资又对不上,加之瘟疫流行,现在扬州城就是一个理不清的烂摊子。

    苏九年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只看他脸色不对,猜想他是被气着了。犹豫着敲了门,轻声说:“三爷,奴婢送饭过来了。”

    秦江春倒是没有什么迁怒人的习惯,让她直接进来,见她将的饭菜全都摆到桌上后,难得笑了声,“今儿不是俞贵做饭的?”

    “不是,我看见院子收拾得差不多,便去做了一些,也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怎么,俞贵做饭很难吃吗?”

    “不至于。”秦江春见小姑娘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朝着自己看,咳嗽了两声,“不过也没多好吃就是了。”

    来的时候为了赶路,吃的东西都是为了裹腹,自然谈不上口味如何。他自认为在饭食上不是挑剔的,可这半个月来也有些吃不消。此刻他也有几分胃口,多吃了不少。

    他吃饭的动作很斯文,不是那种刻意装出来的,而是几十年如一日养成习惯。就是遇上了不喜欢的菜色,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尝过之后,很少再去碰了。

    苏九年在一旁将他碰的多的或是少的都记下来,琢磨着明天该做些什么。

    等秦三爷用过饭食之后,她利索将东西都收拾好,正要送到厨房去时,男人突然叫住她,“将东西给俞贵收拾得,我有话要同你说。”

    苏九年转念一想,猜到要说的怕是有关瘟疫的事情,也没有推辞,便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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