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虞平日里鲜少来这些寺庙庵堂。
只是来了, 便也免不了想要为女儿求个平安符, 保佑她事事顺遂。
盛华庵原也是个名气极好的地方, 只是这会儿却有几个妇人正惊慌地在婆子的搀扶下往外走去。
牧虞身旁的长谷见状, 又若有所思道“想来菩萨眼皮底下,也不是能事事庇佑”
牧虞扫了她一眼,便往里走去。
那庵里, 几个小尼姑畏惧地立在门外,全然不敢接近。
堂中正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手里举着一把匕首,指着众人。
牧虞眉心微拢, 静云师太见她来,忙道“夫人莫要靠近,若是伤着夫人便不好了。”
长谷问道“此地怎会有疯妇”
静云师太面色颇有些尴尬, “这正是我前些时候收留的一个烟花女子, 我本是怜惜她, 岂料她不知怎地摔坏了脑子, 竟发起癫来”
牧虞往里扫了一眼,却与那女子视线对上。
云娇抬起头,露出眉心的戳痕, 竟还没死。
“母亲”
云娇见到牧虞,竟怔怔地丢了手里的匕首, 忙又上前来。
牧虞冷眼地望着她, 她却低声道“母亲, 我知道错了, 你原谅娇娇吧”
牧虞认出她来, 语气颇是意味不明“你知道错了”
云娇点头,“我知道错了,只是只是我许多事情实在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做了件让母亲失望的事情,所以”
云娇跪在她面前,扯住她裙摆,眼中满是诚挚,“母亲,我走了好多好多的错路,您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旁边的尼姑都惊奇地看着,牧虞垂眸打量了她片刻,随即说道“焦氏到底没有害过黛黛,而她最后也为你所犯的一切贪婪抵送了性命。
我自一开始便明白,倘若焦氏想要害我的女儿,这十几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机会可以陷害。”
可是焦氏从未这样做过。
“不管怎么说,我也应该给焦氏这个情面,原谅你从前犯过的错”
牧虞蹲下身来,将云娇脸侧的伤痕看的更加清楚,眼里顿时又多出几分情绪道“毕竟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能改过自新。”
云娇点了点头,颇是动容地又唤了她一声,“母亲”
牧虞淡声道“这便是你想听我说的话”
云娇神情微滞,露出疑惑。
牧虞抬手将自己的裙摆从她手中用力扯出,随即口吻冰冷道“你少做梦了。”
她缓缓起身,看着云娇的目光颇是嫌恶。
“我当初之所以放你一条生路,并不是因为我有恻隐之心,我只是想要证明,你云娇这辈子都是阴沟里的老鼠,至今,可曾有人准许你碰到黛黛一根头发”
一个想将她女儿置于死地,取代她的女儿,甚至想要踩着她女儿尸体上位的女子,牧虞怎会不厌恶。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该有点自知之明才是。”
云娇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崩溃。
她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才看向牧虞道“还不是你们逼我的”
她说着竟也不再装作无辜的样子,只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牧虞刺去。
长谷目光微凛,抬脚便将她踹倒。
庵里打杂的两个粗妇忙上前去一左一右地将云娇按住。
静云师太心有余悸道“夫人认识这女子”
牧虞道“一个心思歹毒的女子罢了”
“你杀了我吧”云娇打断了她的话。
牧虞冷眼看向她道“我为何要脏了我的手,报官岂不是更好”
“你”云娇浑身哆嗦。
要她在那阴暗肮脏满是蟑螂老鼠的牢里度过余生,与折磨她又有什么区别。
她想到这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狠狠地将那两个粗妇挣脱,众人惊呼,她却捡起了匕首反手刺入自己心口。
牧虞眼中掠过一丝讶色。
她倒不是被云娇自尽的举动所吓到,而是惊讶于云娇这样的人,怎么舍得去死。
云娇却吃力地挤出笑来,“你以为你们这样就赢了我才不会死,就算这一世不成功,我也还有下一世,下下世,我可以重生重生到过去,到时候”
她的声音愈发得弱,所有的意识被疼痛所取代,竟让她再看不清任何东西。
云娇不明白那些不幸的事情为什么总让她一个人承受。
分明最努力的人是她,可老天却选择让云黛那种没脑子的女子顺遂一生。
那也没什么要紧
待她重生之后,她定然还是会有机会反败为胜。
庵里的尼姑鲜少见到这种场景,都吓得念着心经。
牧虞冷淡地看着云娇断气,却也没有了心思求符。
她也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想要去抢夺一些属于别人的东西。
云娇她有自己的母亲,焦氏疼爱她的程度,不亚于牧虞疼爱云黛的程度。
她不要自己的母亲,却要抢别人的母亲,单这点看来,牧虞便对她厌恶到了极致。
皇宫里头,云黛与叶清隽重修于好,日子也正是顺遂。
云黛知晓了慕太妃去世,心里却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私下里也曾问过叶清隽,叶清隽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些事情都告诉了她。
云黛颇是感慨道“她竟是被冻死在冰库里的”
她忽然便想起慕太妃身上一直都是凉凉的。
青翡还曾提及对方身上有一种怪疾,还是种奇怪的寒症。
如今想来,慕太妃不仅不怕她姐姐的尸体,反而还总接近,接近到身上都长了冻疮的地步
“那慕太妃对您母妃是不是”
叶清隽看向她,问道“什么”
云黛摇了摇头,也没说出什么来。
至于慕太妃真正的心思,还是随着她一道入土为安得好。
过了初八,云黛顺利的完成了封后大典,收下了皇后的金印与宝册,叶清隽心底一颗大石才缓缓落地。
只是他唯恐云黛起了疑,是以也做足了戏,总刻意拐着一条腿。
每每云黛问他时,他都露出几分隐忍的表情来,假装还能忍耐的模样。
初时他还觉得有些心虚,到了后来,云黛心疼他,待他又更是体贴入骨,竟叫他觉得多瘸几天也没什么要紧。
这天晚上,云黛心情极好,还背着他偷偷喝了不少甜果酒。
云黛醉得很,可却仍是没有睡意,若不开口,倒和平时没甚两样。
叶清隽沉着脸从净室里出来,往床榻边上走去,正想着怎么训她,却见她指着他的腿娇声道“您拐错了腿呢”
叶清隽上榻的动作微微一僵。
云黛杏眸透出几分茫然,思绪缓了半拍,才慢吞吞说道“您分明说过不骗我的。”
叶清隽淡定道“想来是你眼花看错了”
云黛却又扯住他右臂,歪着脑袋问道“那这里呢”
叶清隽打量了一眼右臂,眼中又露出疑惑。
云黛抿着嫣红的唇,颇是不满地嘀咕道“这里您应该也受过伤,您为了从匪徒手里救下我,还被匪徒砍伤了手臂,您的药都是我喂的,是不是”
那时她与哥哥去看红珊瑚,却被人骗了,后来她还失去了意识,才被他给救了。
她分明是喝醉了,可记忆却出奇的好。
往日里想不起来的事情,今天一股脑全都翻了出来。
叶清隽那时不过是故意假装受伤,哄骗她乖乖掉坑里去罢了。
如今要他找块疤给她看,他自然是找不出了。
他拧了拧眉,又低声说道“那么久了伤口也该好了。”
云黛却蓦地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将他手臂拍出个红印子不说,她却又湿了杏眸。
叶清隽挨了打不敢吭声,她这个打人的反而委屈了。
“您又骗我我再也不要和您好了。”
她委屈之余,还打了个酒嗝。
那一股酒味,让叶清隽怀疑她是哪里来这么好的酒量。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略有些不安道。
“您想我原谅您吗”云黛问他。
叶清隽点了点头,语气软下几分,“从前的事情必然是我错了,你莫要再追究了”
毕竟他过去为她挖的那些坑,他自己也数不清了。
云黛低声道“您靠近些,我告诉您一个秘密。”
叶清隽愈是疑心。
他一面靠近,一面心道她喝醉了酒竟能这样古古怪怪,以后说什么都不能再让她喝了
只是等他靠近过去的时候,云黛却蓦地扑到他怀里去,竟是投怀送抱。
“您知道我从前为何不经常喝酒”
叶清隽抱着软软的云黛,迟疑道“因为喝酒会长胡子”
云黛摇头,“因为我喝醉酒了就会吃人。”
叶清隽又觉得这句话隐隐耳熟。
云黛却忽然咬了他一口。
他眉头微蹙,垂眸望去,便瞧见云黛在他胸口留下个湿哒哒的牙印。
“你做什么”
云黛软绵绵道“我在吃人”
叶清隽脸色愈发微妙,疑心她想造反。
“吃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云黛眨巴着眼睛,道“您是真龙天子,吃了您,能长生不老呢”
叶清隽道“我自己都不能长生不老,你吃了我你就能了”
云黛点头,“最近我看的书里说的便是像您这样的人,自己不能长生不老,可是只要给别人吃了,别人就能长生不老。”
叶清隽听她竟又看了乱七八糟的书,少不得又要拉下脸来训她,“你莫不是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云黛却忽然低声道“您不想我原谅您了”
叶清隽好似被人掐住了七寸,顿时又说不出话来了。
云黛垂眸,思索了片刻,又道“您必然是怕了,我讲个故事给您听,您就不怕了呢。”
她嘴里念念有词道“从前有只兔子,他不会走路,只会蹦,结果不小心蹦断了腿,被一只好心的母狼收留了。”
叶清隽疑心她说的母狼莫不是她自己
“但是”
云黛又道“第二天大家发现兔子变成了红烧兔肉,因为大母狼的善良感动了兔子,所以兔子就把自己做成了红烧兔肉报答了母狼。”
“”
兔子会自己把自己做成红烧兔肉
叶清隽觉得那些人必然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相信。
云黛解开他的衣带,呢喃道“故事讲完了呢,您乖乖地让我吃了才是”
叶清隽正想说些什么,她却又咬了他一口。
叶清隽脸色阴沉沉的,却也愈发疑惑她这咬人的习惯是跟谁学的。
云黛咬了半天,将他脖子咬破了皮都咬不下一块肉,竟急坏了。
“哎呀”
她杏眸微湿,颇是懊恼“逮了只老兔子,肉又柴又老,还硌牙呢”
叶清隽险些要与她翻脸。
“你果真想吃我的肉”
云黛晕乎乎的,看见老兔子好似在自己身下瑟瑟发抖,忽然开口问她。
云黛点了点头,又大发慈悲道“您放心吧,我吃得不多,不会要了您的命。”
老兔子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又隐忍道“想吃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听我的。”
云黛想了想,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
她作为一只狼,还没吃过兔子实在太不像话。
即便就吃一块,回家去也能和家里的狼炫耀好久呢
后来在老兔子的帮助下,云黛果真得到了一块兔子肉。
后半夜云黛扯着兔子肉打了个哈欠道“这块肉我留下了,您快些回家去吧,日后莫要再被母狼逮住了。”
“住嘴”
老兔子恼羞成怒,可偏偏就是不肯走,似乎极舍不得丢下那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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