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重逢

    空地上, 卫星电话已经架了起来。

    郑成睿捣鼓一阵, 过来叫她“宋队,好了。”

    宋余杭跑出屋子,拿起步话机把天线拉出来,一个电话直接拨到了江城市局的作训室。

    郑成睿敲着电脑做着实时通讯记录。

    作训室大屏幕上的蓝点一闪一闪的,张金海正来回踱着步,接线员叫了起来“张队, 宋队他们有消息了。”

    张金海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宋队啊,你们已经失联一天一夜了, 再没点消息咱们都要派救援队去搜山了。”

    宋余杭笑, 神色却是严肃的“出了点事故, 困在山里了, 恰逢大雨随身携带的电子设备都进水失灵了,今天才刚修好。”

    闲话不多说, 她直接切入主题“北斗工业园区的抓捕行动怎么样了”

    张金海揉了一下眉心“打草惊蛇, 失败了。”

    宋余杭心想, 果然如此。

    “没关系,如果这么容易就能抓到他的话,那他也就不是白鲸了”

    张金海一怔, 却听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凌厉。

    “张队,我们被耍了这么久,也该收网了。”

    “你的意思是”他的大脑暂时还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

    宋余杭继续道“我们在这边得到了一些线索, 余新叶当年在小河村的时候还有一段事实婚姻关系, 女人名叫魏凤珍, 曾为余产下一女,矿难发生后其妻女不知所踪,我怀疑她早已改名换姓离开了庆安县。”

    “你们去查一下江北织造厂,看看近期有没有人向五里镇上的邮局寄过棉被,这地方偏,应该很好找才对,找到那个人带回来好好审。”

    “另外,查一下李海和李洋这两个人,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他们之中一定有一个人就是凶手。”

    电话挂断之后不多时,数辆警车开出了江城市局,一路风驰电掣赶往了目的地。

    宋余杭也准备下山了,林厌在屋里收拾东西,把机械棍装进包里,手在背包内侧摸了摸,取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读卡器。

    宋余杭走了进来敲门“林厌,好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读卡器递给了她“给。”

    宋余杭奇道“这什么”

    林厌把包背上肩头“罪证。”

    宋余杭瞳孔一缩“你”

    林厌苦笑了一下“那天我去的比你们早,在李斌房间里装了微型摄像头,本来是想监视他录下他的笔录,却意外拍下了自己对李斌”

    她顿了一下,才道“施暴的过程,怪我自己太盲目自信了,没能保护好他。”

    宋余杭捏着这薄薄的一张内存卡,神色难辨“你明明可以销毁它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为什么不”

    林厌摇头“一人做事一人当,惯没有我做错了事却要把你拉下水的道理,李斌的死总要有人承担责任,这个人不该是你。”

    宋余杭捏着这读卡器就好似捏了一块烫手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林厌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唇角略微挑起一丝轻快的笑意。

    “反正我罪证已经给你了,怎么处理就是你的事了。”

    宋余杭回过身来“有没有可能拍到凶手的脸”

    林厌脚步一顿,脸上笑容一僵“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看。”

    宋余杭把读卡器小心翼翼揣进上衣兜里,扣子系好,这才抬眸看她。

    “这是凶手的罪证,不是你的,林厌,我信你。”

    林厌一怔,没说话,推开门,大踏步走了出去。

    宋余杭也抬脚跟上。

    老奶奶听说他们要走,从后山上又挖了一大袋红薯下来,连拖带拽塞到了林厌手里。

    林厌推辞着“不要,您自己留着吃吧”

    老奶奶急了,微微红了眼眶,嘴里振振有词。

    宋余杭走过去把那袋红薯提了起来,扛在肩上,安抚着老人。

    林厌瞥她一眼,凉凉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啊宋警官。”

    宋余杭把兜里仅剩的二百块钱掏给了老奶奶“我这不是拿,是买。”

    林厌翻了个白眼,走远了。

    宋余杭背着个蛇皮口袋,也冲老奶奶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等他们走出了竹林,回头一看,老奶奶还站在屋前踮着脚尖冲他们招手。

    林厌被这个场景狠狠刺了一下,转过脸扭头就走,宋余杭跟上她,两个人落在后面。

    “下次再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怎么不去打个招呼啊”

    林厌拨开拂面的树枝,跳下了土坡“没必要,反正也只是萍水相逢。”

    宋余杭拖着那一大袋红薯下坡,还有些艰难,扶着树一步一挪,略有些气喘。

    “正是因为萍水相逢,所以才愈发显得弥足珍贵啊。”

    林厌走在前面,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真正珍贵的不是相遇。”

    “那是什么”

    “久别重逢。”

    有多少人这辈子就只能遇见一次。

    星辰轮转,四季往复,昼夜交替,这个地球有51亿平方公里,光是中国就有13亿人口。

    有统计学家做过两个人相遇的概率运算,如果你能活到八十岁,你的一生大概有29200天,平均每天可以遇到1000个人左右,那么相遇的几率为000487。

    而和一个人重逢呢,大概就是彗星撞地球的概率了。

    自从十八岁之后,林厌许的每一个生日愿望都和重逢有关,虽然她知道这不可能,但她不止一次期待过世界末日,时间流转,回到和她相遇的那一天,说一句。

    “嘿,初南,好久不见。”

    也许是随着侦查阶段逐渐深入,她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和阻力,也越来越容易想起初南,想起从前的那些事。

    林厌正在恍惚的时候,却听见耳边传来了宋余杭的惊呼“小心”

    她站在下一个土坡上,宋余杭拎着蛇皮袋子没站稳迅速滑了下来。

    宋余杭要她躲,她却想也未想地就冲了上去,用身体做了她和山石树木之间的缓冲带。

    林厌被撞到了松树上,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随之而来,宋余杭把手垫在了她的身后。

    “你”林厌说不出话来。

    她却又像往常那样笑了笑,她不常笑,笑容也是淡淡的,像秋日午后的太阳不浓烈也不耀眼,却始终让人觉得温暖。

    “你说的对,但我觉得,能遇见已经很了不起了,正是因为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相逢,所以每一次都要像第一次一样用力去拥抱生命拥抱对方,尽力不让自己留下遗憾。”

    她们说着,底下的队员小小叫了一声,宋余杭松开她,把话中之意留给她细尝。

    林厌靠在树上,耳边是队友们的叽叽喳喳声。

    她抬眸望向了虚空,一行飞雁掠过树梢飞往了南方。

    遗憾吗

    她如今这样对初南的死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的原因,除了想查明真相之外,究竟还有没有遗憾的原因呢

    她想,是有的,为了那些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没来得及一起做的事,她悔恨了十四年,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四年。

    如今

    林厌的目光落到了那个人身上。

    她穿一袭黑色的作训服,没戴帽子,头发略有些凌乱地堆砌在耳后,正吃力地拎着一大袋红薯下山。

    宋余杭没有催促她,专心走着自己的路,却突然觉得手上一轻,回眸,林厌帮她拉住了一边。

    “走吧。”

    宋余杭唇角泛起了柔和的弧度“好。”

    到了山下,警车还停在路边,发动机泡了一夜水,正在紧急抢修着。

    宋余杭脱了外套,去水沟里洗了几个红薯抱回来,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递给她。

    “给,生吃很甜的,你垫垫,不然一会又晕车。”

    早上就喝了一碗羊奶肯定是不够的。

    林厌略有些嫌弃地看着那山沟里的水“能吃吗”

    “纯天然山泉水怎么就不能吃了”她怕林厌不信,自己先咬了一口做示范。

    “喏,很甜,又脆,还止渴。”

    林厌将信将疑接过来,下不去嘴。

    宋余杭看的忍俊不禁,又伸手拿了过来“得了啊,你还真的是大小姐的命,除了验尸上不讲究其他真的是讲究到让人发指。”

    她一边数落一边从兜里掏出了战术小刀给红薯削皮。

    林厌站在旁边看她忙活“诶,这你可就说错了,我验尸的时候不讲究是因为全副武装,污染物都隔绝在外了,你要我徒手摸尸体我也是不干的。再说了,现在这是野生环境,水里有什么微生物细菌你看的出来吗吃坏肚子是小,吃进寄生虫才是事大啊宋警官”

    她拖长了声音喊,宋余杭失笑,把削好皮的红薯递给她“得,就你事多,我就不应该跟一个法医探讨这些,影响食欲。”

    “还有什么西红柿炒鸡蛋,大肠刀削面,绿豆苍蝇炖脑花,五香肋排骨,法医界四大名菜了解一下”

    林厌穷追不舍,说不赢她也要恶心死她。

    一番话说的段城又想到了镜头下那些花花绿绿的画面,顿时面色发白,几欲作呕。

    “宋队,宋队,你管管她好不好,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宋余杭耸肩“我要是能管的了你觉得我还会挨打吗”

    林厌没绷住,眉眼一弯,唇角有了弧度,总算露出了一个几天来发自内心的笑容。

    “宋队,市局来电了。”

    郑成睿叫道。

    宋余杭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扒上车门,从里面扯出了步话机。

    “喂,我宋余杭。”

    “李海找到了什么已经死了”

    ***

    车修好了,飞驰在盘山公路上。

    宋余杭从包里取出了本子,正四下找着笔,林厌已经递了一支过来。

    她头也没抬“谢谢。”

    笔记本上记录着这次新获得的线索,宋余杭分门别类写得很整齐,通俗易懂。

    她一边写一边说,众人屏息静气听着“李海从小河村返城之后,本也是医学院毕业,靠着家里的关系进了江城市医院工作”

    一提到江城市医院,林厌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些什么。

    那个黄昏。

    女人坐在沙发上拿纸巾揩着眼泪“老公去世的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要不是儿子身患重病,我还得照顾他,起码也要将他养大成人吧,不然早就跟他一起去了。”

    “什么病”

    “尿毒症。”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

    林厌脱口而出“我知道魏凤珍是谁了”

    宋余杭也正好抬起头来“如果我猜的没错,李海现在的妻子,卫丽红,就是从前余新叶的老婆魏凤珍。”

    方辛也总算回过味来了,上次去江城市医院家属院的时候,他们还算对这位叫卫丽红的中年妇女有点儿印象,不过谁也没深想,因为当时作案目标锁定的是三十岁以上的中年男性,谁能想到一个独居单身带孩又瘦弱的女人,也会和一桩连环杀人案有扯不清的关系呢

    “那还愣着干嘛赶紧先把人铐回局子里啊”林厌急了,生怕刚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宋余杭伸手揉上了眉心,山路七拐八拐,大家都在被晃来晃去,可是她不能乱,她必须时刻保持清晰的思维和理智的头脑。

    “你刚说,卫丽红的儿子患有什么病”

    “尿毒症。”林厌又重复了一遍“可是她儿子有病这也不能成为不羁押她的理由吧”

    宋余杭摇头“不,你还记得吗老婆婆说过,当年魏凤珍为余新叶生了一个女儿,可是矿难后,她和女儿都消失了,如今身边的却是儿子,那那个女儿呢”

    林厌想到这里莫名有一丝毛骨悚然“是死了还是”

    “我们不要忘了,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李洋,他也消失了。”

    关键时刻,宋余杭的话总是能替大家拨开迷雾。

    “我们做个假设,假如这个孩子当年没死,如今应该也二十岁了,而白鲸案中遇难的死者大部分都和她年龄相仿,是某种意外的巧合还是凶手设计好的环节”

    “他为什么这么设计为什么不去伤害诱导更年轻的幼童,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应该都更容易得手一些。”

    凶手以心理暗示杀人,看似无缝,实则作案越多留下的痕迹也就越多。

    无论是一开始“何苗案”时出现在现场,还是后来“吴威案”时从尸体里检测出来的γ羟基丁酸,都在引导着警方一步步接近了真相。

    宋余杭阖上眼睛,把自己带入到那个情境“我要是凶手的话,我为什么要找青少年,为什么为什么”

    “青少年活泼有朝气,正是人体代谢最旺盛的时候,他们有着最强健的体魄,最新鲜的血液”

    “最重要的是和她年纪相仿”

    仿佛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宋余杭豁地一下睁开了眼睛,一把拉住了林厌的手。

    “尿毒症会遗传吗”

    方辛是痕检员,也有生物学方面的基础,摇了摇头道“不会吧,遗传的几率很小。”

    几个人的目光唰地一下投向了林厌,都在等着她的权威解答。

    林厌使劲揉着眉心,回忆着自己在国外看过的文献,把眉头掐出了一道红痕“几率很小,但并不代表没有,能否遗传取决于病因,如果是先天性肾病导致的,如多囊肾、aort综合征等,是有遗传的可能性的。”

    那个什么什么病她没听明白,不过意思懂了,宋余杭一把抓起了步话机。

    “喂,我宋余杭,马上带人去卫丽红家里把他们母子保护起来,对,现在立刻马上”

    她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再晚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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