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镜(八)

小说:撞邪 作者:白羽摘雕弓
    “这里面有两个人的笔迹。”衡南不知何时同他坐在了一边。

    盛君殊向旁边挪了挪“两个人”

    “你看这个。”她指向了三件事之间的犹如乱码的划线。

    细辨, 竟然是些潦草的字。

    “24日,出现幻听,幻视, 为什么还不死。”

    “腿无法支撑我的身体。在世界上行走,好像变成一种折磨。”

    “每天早上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流泪,漫长的二十四小时。”

    盛君殊“确实像另一个人的字。”

    “这个人只想死。”衡南说,“但孟恬不,她的三个故事,来来回回,无非说的是我想被注意。”

    盛君殊忍不住扭头看她。

    “这么一个想被注意的人, 却无人注意地、孤零零地死。”

    日料店的小桔灯,化成她眼中的两个小小光圈, 异常明亮“师兄,你觉得我漂亮吗”

    “漂亮。”盛君殊毫不犹豫地回答。

    答完之后, 却莫名地感觉双耳有些发热。

    衡南说“我也常会感到自己很不完美。”

    盛君殊听见这话,有些忧心地捏住她细瘦的肩膀“完美都是假的。”

    她已经很好。

    从前挑不出毛病, 现在他没觉得这些毛病算毛病。

    衡南忽然翘起嘴角, 冷冷地说“我说我不好, 重要的不是我觉得, 我想听你反驳。”

    “”这样的吗

    “我自贬, 想听的是别人的夸奖。”

    “我离开,心里想要别人的阻拦。”

    “我想被注意,不是面对易碎器皿的那种注意。你可以把我从架子上拿下来,摇晃我, 甚至摔碎我,我想被人真心实意地惦记着。”

    盛君殊心里越来越沉,他的力道加重,“衡南”

    “懂了吗”她却扭过头,“这就是孟恬的想法。”

    盛君殊停顿两秒“孟恬”

    衡南叉了个三文鱼寿司塞进嘴里。

    盛君殊一团乱的脑子转了半天,才能继续思考“想死的这个人是于珊珊”

    “多半是了。”

    “一次通灵,两个冤鬼的意识交织在一起”

    这还是头一回见。

    也不是头一回。

    同时同地死的两个人,如爆炸案中同时炸死的两个无辜行人,或者殉情的一对男女,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但问题是,于珊珊和孟恬不是同时同地死的,于珊珊先死,孟恬后死;于珊珊死在剧场,孟恬死在寝室;于珊珊自杀,孟恬

    除非,孟恬是殉了于珊珊。

    孟恬以献祭为目的,为某人而死。但这说不过去,谁自杀选择从上铺掉下来慢慢死摔不死又怎么办

    又或者,孟恬是被迫殉了于珊珊,伪造成意外

    “殉”这个字,左边是象征死的“歹”,右边是象征寿数的“旬”。古代殉葬,最初是根据王公贵族的寿命来挑选陪葬的人数,是种剥夺他人生命的陋习。

    衡南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我想再见见孟恬室友。”

    “好。”盛君殊任她靠着。

    其实他很喜欢这种坠重感。衡南像飘飞的蒲公英,总让他觉得没实感,师妹把自己的重量完全靠在他身上,才让他觉得很踏实。

    他停了一会儿“衡南,你很完美。”

    衡南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幽幽地扭过头,仰头盯着他的下颌“师兄,我也有句话想跟你说。”

    “你说。”

    “假如我的胸是假的,刚才已经被你捏爆了。”

    “”盛君殊红了耳根。

    她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你怎么老是托自己的neei呀”

    三毛做作的捂眼睛还没完成,一个小浴花就砸在它的大脑袋上,泡沫飞溅。

    它的脑袋向后一仰,伸出胳膊捞住了浴花,为自己的敏捷又跳又笑,全身骨架子咔嚓咔嚓作响。

    “哪里有老是”衡南皮肤上留着两道发青的指印,一边吸气一边说,“都给我捏扁了怎么办我不得把它揉回去”

    三毛也看见了那点明显的青紫,它安静地拿两个窟窿眼看着她。

    “很疼吧。”它轻轻问,“我也有。”

    两只细细的小臂交叠,将挂在身上的化肥袋子向上一拉,露出一排肋骨。

    肋骨之上,布满青紫。

    “”衡南看着,弯下腰拉住它的胳膊肘,“你这怎么弄的”

    拿指尖一碰,三毛猛地把化肥袋子向下一拉,后退两步躲开,笑得像个小鸭子,“好痒。”

    “那就是个滚刀肉。”电话里,蒋胜抱怨道,“给你听听他说啥。”

    盛君殊站在别墅的落地窗边。

    玻璃结满了水雾,窗外一片灰绿色。

    清河没下雪,不过也快了,从二楼看下去,花圃里只剩光秃秃的月季梗。

    “我们珊珊原来有正经工作,孝顺,挣了钱都往家里寄,自从演了那个剧,天天神叨叨的,工作也没了,也不接我和她妈的电话,肯定是那剧害的。”

    蒋胜打断“跟人家剧场无关,知道你为啥被抓吗”

    “咋没关啊你们不是抓邪教的吗,快抓他们呀”

    “谁告诉你人家是邪教了”

    “咋不是正常女的谁穿成那样跟个黑乌鸦似的,多难看,不吉利,我女儿死的时候还穿在身上,夹在那个缝缝里,脚上鞋也没有,肯定是被他们给献祭了”

    房间里嗡嗡作响,时断时续。

    盛君殊回头。衡南洗完澡,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坐在桌子前,手里按着一块裁成长条的布,黑色呢绒,衬得她的手很白。

    嗡嗡嗡,是缝纫机的匝布声,满屋都是飘飞的绒絮。

    她一个手按着布条,一个手咔哒咔哒地点着鼠标。专注地看着屏幕时,眼睛睁得很大,虹膜上好像荧了一层宝石蓝,像名贵种猫。

    盛君殊这个办公桌已经被她完全侵占了。

    桌子上摆了台白色平缝机,手边是成沓叠起的布料,堆了厚厚一层,堆得远一点的是针线盒,大包玉石珠,还有没开的快递盒子,地上堆满边角料。几本原来放在桌上的蓝色文件,被挤到墙边。

    衡南拖鞋上是两团毛茸茸的兔尾巴,一下一下踩着踏板。

    郁百合对现在新式的平缝机非常好奇,送下午茶的时候要看好半天“哦呦太太好厉害,这个花绣出来了,好对称,好好看”

    衡南仰头赧然地看她一眼“不是我绣的,是电脑程序。”

    当然了,这个连电脑的平缝机是最贵的。

    盛君殊觉得很满意,至少衡南把那三万块霍霍完了。

    衡南的话变得很少。

    她一回清河就开始折腾,先是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画草图,趴在桌子前,坐在床上,画得不满意就暴躁地撕下来。

    一个速写本都快撕秃了。

    一般情况下,盛君殊不干扰她。顶多淡然地把纸捡起来,拍拍灰,翻个面做会议大纲。

    除了一次,他发现她跪在飘窗画画,把膝盖都青了,盛君殊将她大骂一顿。被他训斥时衡南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甚至又往本子上嗖嗖添了两笔。

    隔天他去超市精心挑选了坐垫,甚至枕头和毯子,弯腰铺在飘窗上,铺得一身汗,成就感爆棚“衡南,你看这”

    她忽地脱掉鞋,抱着本子敏捷地钻进床下。

    盛君殊“”

    晚上睡觉,盛君殊把床头的小台灯旋亮,过一会儿,又旋暗,斟酌再三。

    “你如果遇到什么创作的难题,可以告诉师兄,师兄帮你想想办法。”

    衡南这样吃不下睡不着,弄得他也很焦虑。

    衡南的睡衣穿到一半,停下来看他,眼珠闪闪。

    盛君殊坐在床边,衣领微敞,流转着橘色的灯光。整个人半隐没在光中,下颌线条俊美,黑发漆瞳的阿波罗,可惜。

    衡南幽幽地说,“师兄,你还记得你在星港给我挑的裙子吗”

    盛君殊想了一下,他挑的裙子优雅大方,不过就是款式保守一点,就被嫌弃了这么长时间,不由得有点生气。于是他冷冷地说“不记得了。”

    衡南点了一下头,幸灾乐祸地跳下床走到飘窗前,拉起一角“那你看看你给我挑的毯子”

    “这毯子怎么了”

    盛君殊觉得这个三件套挺可爱才买的,他结账的时候店员简直爱不释手,他以为女孩子都会喜欢。

    这个画满小黄鸭的毛绒小毯子,后来的若干天里,都是被三毛爱不释手地抱着,盖着,飘窗几乎成了它的窝。

    衡南明明在家,但是不跟人说话。为了不打扰她,盛君殊跟她用微信交流。

    。“画了十分钟了,出来喝点水。”

    南南“等会”

    。“百合阿姨做了草莓蛋糕。”

    南南“快了”

    。“张森把木瓜送过来了,好多个”

    为了烘托一种激动的气氛,他甚至一反常态、违反人设地用了个感叹号。

    南南\"\"

    盛君殊坐在办公桌前,撑着额头,长久地看着那排省略号,不知何解。

    最后那张满意的画作,是在床底下完成的。

    盛君殊试图弯腰,但是他的柔韧度不允许他把脑门贴在脚踝上。于是他双膝跪下来,手撑在地上,艰难地从床缝底下看,黑暗中一道手电筒光直射双眼,他瞬间闭眼,拿手挡了一下。

    等他适应了这种光亮,睁开眼,衡南趴在地上,握着手电筒,兴奋地看着他“我画好了。”

    他没看见她举起来的图,倒一下子先看见衣领下若隐若现那道的指印。

    “于珊珊她全家都认为于珊珊自杀是伊沃尔剧害的。”盛君殊坐在窗边整理资料。

    “是吗”衡南专注地封边,在缝纫机的响声中心不在焉地说,“也有可能吧。”

    “那个剧里面表现的情绪太震撼了,畅快的毁灭,美丽的死亡,等她下了台,脱掉裙子,回到生活中,可能会觉得现实太过平淡了。”

    “”美丽的死亡

    盛君殊盯着衡南,他觉得师妹的心态很危险。

    衡南咬断线头,搁下做好的衣服,松了口气“师兄帮我个忙。”

    盛君殊走过去。

    “给我量一下。”衡南往他手里塞了一团卷尺,站起来,转过身。

    盛君殊顿了一下“量什么”

    “三围啊。”衡南瞪着墙壁,“胸围腰围”

    “知道了。”盛君殊轻声打断她。

    盛君殊立在她背后,皮尺轻轻地绕过她的皮肤。金属端头是凉的,手指却温热。衡南看不见他的时候,背后传来的轻微的触碰,都可引起她心跳加速。

    衡南睫毛颤动,看着他绕到前面来的手“你手法还挺专业的。”

    盛君殊骤然被夸了一下,扫在她颈上的呼吸停顿片刻“是吗”

    说实话他还是第一次量

    他尽量不想让自己想太多。

    他往下挪了,为了看准刻度,他拎起裤脚蹲下来。

    师妹腰围是六十二。

    盛君殊不知道为什么他记得这么牢。装别墅的时候敲掉的一根承不了重的装饰柱子,差不多是六十,一个女孩子的腰,也就这么细。

    尺子一收紧,衡南差点弹开。

    太痒了。

    盛君殊忙扶了一把,衡南就呜咽了一声。

    “”他囫囵量了一下,仓促向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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