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三)

小说:撞邪 作者:白羽摘雕弓
    “当时师兄冲上台, 一下就把师姐扑倒在地,然后当场把她的裙子脱了”

    “嘶”张森捂着耳朵,“小六哥, 打住,后面的事我不、不想听,也不、不敢听。”

    少年坐在办公桌上,破洞牛仔裤的裤腿一荡一荡,殷红的薄唇翘起一个邪恶的微笑“后面你绝对想不到。”

    张森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过来,松开一只手,洗耳恭听。

    “师兄把师姐大骂了一顿。”

    “淦, 为什么”

    “因为师姐事先没说她会交换衣服。”肖子烈滑动手机,“这件裙子是于珊珊的, 转手卖给孟恬,孟恬一穿, 就被殉了。师兄生怕师姐也被殉了,他现在把师姐关在屋里, 24小时盯着她。”

    “真可怕啊。”张森脑海中出现的却是盛君殊站在背后盯梢员工加班的场景, 由衷同情。

    “诶”肖子烈忽然将眼睛凑近屏幕。

    “怎么了小六哥”张森也凑近。

    “你看, 于珊珊复原过的通话记录上, 多了一个电话。”

    是一个归属地为清河本地的座机号码, 时间在她自杀身亡的前一天夜晚。

    通话时间是九分钟,应该不是推销号码。

    打完这个电话,她为什么特意删除了记录

    张森说“拨、拨过去看看。”

    肖子烈按了免提,两个脑袋凑在一起。

    一阵音乐声后, 机械的女声响起“您好,f884情感专栏城市病,欢迎您的投稿。”

    “”

    是个电台

    “我想投稿。”肖子烈说,“我想”

    甜美的女声继续“稍等一下,为您转接陈讯老师。”

    “这个我知道。”张森悄声说,“开车的时、时候听到过陈讯的广播,午夜感情问题,特、特别劲爆,什么想杀上司、老公找小四、男、男朋友是同性恋”

    “投稿是吗”富有磁性的中年男声响起,只不过,大约接待的人太多,他语气冷漠,带着浓浓的不耐,

    “简单说下你遇到什么情况。抓紧时间,每个人我就听五分钟,决定要不要录。”

    事实上,盛君殊的监视毫无力度。

    衡南靠着个大枕头,边咳嗽边画速写,他就默默地盯着,衡南不经意瞥他一眼,奇怪“师兄,你在屋里怎么还打领带”

    盛君殊顿了顿“习惯了。”

    “你之前不是说勒得慌吗”

    盛君殊从果盘里拿了一块剥橙子递到她嘴边。

    应该是不想让她废话的意思。

    橙子切成船形,中间横切一道,两头翘起,是剥好的。衡南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带着鼻音惊叹“倒也不用这么仔细。”

    “”盛君殊把抽纸盒拿过来放在膝上,“是百合阿姨切的,不是我。”

    这话也不尽然。

    郁百合只是切成片状,是他用刀后期加工,把果肉一块块起出来了。其实当年师妹也是这样给他剥橙子的,他看到橙子就想起来这回事,投之以桃,报之琼瑶。

    只不过她不记得了。

    衡南让橙子一呛,咳了几声,顺手抽了张纸擤鼻涕。

    衡南身体底子弱,从小体育不及格,大病小病缠身。这趟之后,她把自己折腾感冒了。

    盛君殊反手摸衡南的额头,倒是不发烧,他把一团散沙的衡南拽起来,扶住她温热的后颈,喂了点热水“冷不冷”

    她抱着的速写本硌着胸口,他不客气地一把抽走,和笔一起搁在床头柜上。

    衡南观察他的动作,好像有抱她的倾向,孱弱地重重地点点头。

    盛君殊果然躺下来,把她抱进怀里,她脑袋依偎在男人胸口,他替她拉了拉被子,一手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一手按着她的背,暖得人心神荡漾。

    “想看电视吗”默默地躺了一会儿,盛君殊怕她太无聊,伸手去够遥控器。

    衡南单手猛然勒住他的脖子,缠紧不放,好像生怕他松开。

    “”盛君殊躺回去,“那不看了吧。”

    衡南想起孟恬消失后,盛君殊带着十足寒气,按着她的肩头在地板上,一边骂她一边把裙子从下面往头顶拽,难得急切粗暴。

    那个瞬间,她没觉得害怕,反而耻辱地被激起了生理反应,望着顶灯的目光飘忽。

    但是,等她的脊背贴在地板上的时候,她就不这么想了。

    地上混合着灰尘和汗,她瞬间死鱼一样摊倒在地板上,拉都拉不起来“我不想活了。”

    也太脏了。

    盛君殊严厉地抓着她的肩膀“你说什么”

    “我不想走了。”她懦弱地回答。

    这总可以吧

    最后盛君殊沉着脸把另外一件裙子团了团,把她一卷抱起来,塞进车里。

    现在失去嗅觉,埋在他怀里,什么也闻不到,有点烦闷,衬衣上一枚半透明的磨砂的纽扣碰着她的鼻尖,她总想补上点什么,头一歪,张嘴咬住了,向外无聊地轻轻撕拽。

    却也没有什么味道。

    盛君殊的肌肉却绷紧收缩,他的手从一片头发丝里抽出来,挪到她发顶上,似乎想拍她的脑袋,或者敲一下脑壳给个警告,但没下去手。

    然后,他的手出其不意地摁在天书上。

    衡南让那股热浪一冲,惊得瞬间吐出了纽扣。

    盛君殊暗自松了口气。

    她再这样胡乱搞,会发生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师兄,”衡南的声音带着鼻音,漫不经心的娇弱,“我渡化的怎么样”

    “很好。”生气归生气,盛君殊也不吝夸赞。

    “比起你呢”

    盛君殊妥帖地回答“没有可比性。”

    衡南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他低头一看,师妹暖得双颊通红,睫毛垂着,已经在他怀里睡熟。

    不知怎么的,他出神地看了很久,像好像看见危崖上的鸟巢,不忍惊扰。

    他一手搂着衡南,再度打开电商平台,看那家售出伊沃尔裙子的网店。

    信息部侵入调查时,对方就像背后长了眼睛,在数天之内关闭客服渠道,下架所有货品。

    页面光秃秃的,只剩下了“faree”这个店名。

    单这个店名就很诡异,谁拿“告别”或者“再见”做名字

    “037”已经售出,货架上其他的衣服呢也是死人身上的衣服二度贩卖渠道是什么,就为了盈利吗

    技术部和公安局联手,扒到了店主的用户名,去年才注册的,叫做chu。

    chu楚

    盛君殊双眼漠然。

    胸腔涌动的尖锐的怀疑,令他几乎想冷笑。

    会这么巧吗找了一千年没找到的人,自己往枪口上撞。

    如果真是宿敌,他们需要殉与被殉的关系,创造新的行尸,就应该有别的店铺,专卖死人衣,世界各个角落意外死亡的人,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

    这就跟他开家居公司供养师门一样,也是一种营生。

    以为藏在网线背后就没用了吗

    蒋胜愣了一下,把盛君殊揽到了阳台“你老婆都生病了,这没必要”

    他指的是裹着毛茸茸的白色羽绒服,戴着帽子,手缩在袖子里,臂弯里搂着个保温杯,厌世地坐在派出所沙发一角的衡南。

    来来往往的小警察,谁都要扭头好奇地看一眼沙发里长出来的雪人。

    在他看来,盛君殊走哪都要把他虚弱的小师妹带哪,连人家生病也不放过,这是一种病态的占有欲,“夫妻两个,最重要的是信任”

    盛君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衡南暴躁,是因为睡到一半被他叫醒;保温杯是他强制塞的,脸红是热的。

    她画草图一直都是那副蔫答答的样子,在她旁边,耷拉着两条腿的三毛,伸过光秃秃的大脑袋看着本子,正有说有笑。

    整个画面明明很和谐。

    “好,以后注意。”他淡淡地敷衍蒋胜,“提醒你们实习生注意分寸,我师妹脾气暴,会打人。”

    “喜欢什么颜色”暴躁的衡南抽了根彩铅,“不说不说我随便涂了,基佬紫。”

    三毛的指骨扒着她的衣袖,抗议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涂上了基佬紫。

    但奇迹的是,紫色晕染在小小的连衣裙上,竟然意外地温柔好看。

    三毛的八字眉慢慢舒展开。

    “你好像对新衣服没兴趣。”衡南觑了一眼它身上破旧的化肥袋子,“喜不喜欢,我都送你一件。不穿你就把它烧了,别再还给我,听到了吗”

    “加一只小白兔行吗。”三毛的指骨摁在腰带的位置,把纸都摁弯了,飞快地说。

    “”衡南冷冷地添了张龇着牙齿的头,拖长的尾,涂上芥末绿,三毛像防空警报似地闹起来了,“这是恐龙”

    “嗤。”衡南弯起嘴角,笔尖沙沙,恐龙背上骑了一只大头小白兔,八字眉,耳朵耷拉着。

    三毛咯咯咯的笑声渐渐模糊。

    耳边尖啸声掠过,衡南嘴角的笑逐渐消失,仿佛变成金鱼,眼前的本子全被弧形鱼缸折射,鼓起,压扁,模糊。

    “喂”温柔纤细的声音,在电话里略有失真。

    “我好像生病了已经有长一段时间,我浑浑噩噩,活得好像一具行尸走肉。”

    “我打三分工,从上午六点,到夜里十一点。明明已经这么累了,回到家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觉,可是醒来,又觉得很疲倦”

    猛然被对面的男人打断“五分钟到了。”

    “”

    “听了半天,你也抓不住重点,你这个投稿是想说什么呢吐槽你的公司你的工作还是你想自杀总得有一个抓眼球的爆点。”

    女孩沉默了半天,深呼吸,呼吸声粗重,声音都变得发抖“我经常晚上听您的节目,我以为我是第一次投稿第一次,今天晚上,我是感觉不好我很想说点什么”

    “那找你朋友去啊。”对面似乎觉得这理由可笑,“按你说的,你也听过我们节目了,知道我的风格,对吧讲真的,像你这种心情不好的,一天能有几百个,问下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看头,没办法做节目,人都要恰饭啊,妹妹。”

    “对不起。”一点拼命忍耐眼泪的声音,还有隐约的抽纸声,“真抱歉。”

    男人顿了顿“你病了去医院看啊。”

    “我没有钱,也不敢请假。”

    男人没辙,伴随打火机的声音,他含着烟问“打三份工啊,家里到那个份上啦”

    “我家里有外债的。爸爸本来不给我读书了,但是我学习好,我哥太差,就让我去念大学了。”她停了停,“不过大学也不是白上的,就像人不会给牲口白喂草一样。哥和嫂子结婚,盖房还债,我得给家里出力啊。”

    男人的语速快了许多“那你可以吐槽一下你的极品父母,以这个为卖点,你说呢”

    对面沉默了好长时间。

    “我我不恨他们。”她疲倦的声音响起,笑,“说起来有点累,不想说了。”

    “”

    “讯哥,我昨天听见你做抑郁症病人的节目,你说,我是不是抑郁症啊”

    男人不屑地笑“这病太便宜了,这年头谁手上没个抑郁症诊断书,都不好出来混了。”

    “可是我跟他很像啊。”女孩说,“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也不觉得饿。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除了伊沃尔,演戏那几分钟,我好像能缩进壳里了,可是演完了,我又得被曝晒了。我好像坏掉了,可我不知道找谁修。”

    “你还是个演员伊沃尔”男人耐着性子在本子上记了两笔,“这是个什么剧你可以分享一下你戏剧生涯遇到的潜规则,这种也好做。”

    “我没有遇到潜规则。”她忙说, “大家都很照顾我。”

    “”她没注意,对面的呼吸声已经很不耐烦。

    说起伊沃尔,她的声音才轻盈一些,“是一种类似于洛丽塔和sy的扮装表演,我有很多的裙子”

    “真不像话。”男主持骤然变了语气,打断,“刚才说得可怜兮兮的,打三份工,我还当是怎么回事呢我知道了。真这么穷,真要是你父母虐待你,哦,你哪来的闲钱玩这种扮装游戏”

    “别的我不知道,就说洛丽塔,听说一条裙子有上万块的,这不是扯淡吗家里有矿,随便买我管不着,你这种人,就属于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我们这代人上山下乡都熬过来了,最看不上你们这种无病呻吟的小孩,老大不小了,还是个巨婴,还玩芭比娃娃呢扮成那个样子坐地铁吓人,哎呦,父母白供你了大学。”

    “我要是你,我踏踏实实工作,老老实实上班,埋头苦干,怎么赚不到钱,还不是因为你要不务正业,要在这些乱七八糟的爱好上花钱”

    鱼的鳞片被刮落,血丝融进水里,翻起白肚。

    外面下着小雨,隔壁炒菜的热烈香味爆开,楼下情人拥吻,家家户户点亮明灯。

    电话从手中掉落。

    “嘟、嘟、嘟”

    作者有话要说  盼望世上少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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