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五)

小说:撞邪 作者:白羽摘雕弓
    “你真没有撞过人”

    “绝对没有。”徐舟抬起绷带包裹的右臂, “我发誓,我出过的最大的事故是倒车剐蹭,绝对没有撞过人。”

    衡南呼了口气。

    徐云云面色灰败地看着熟睡的图图,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路过的护士,递给她一张血液检验单,徐云云一看就急了“都打了六天头孢了,白细胞怎么还是这么高。”

    护士只能说“这得问问医生。”

    徐云云就不吭声了,顶着蔫黄瓜似的一张脸,只自己生闷气。

    徐舟说“姐,小孩生病都这样, 我小时候不是也”

    “你懂什么。”

    徐舟尴尬地挠了下头,小心翼翼地从底下窥探她的脸“姐, 你最近脾气真的有点大。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侧眼观察衡南的脸色,也是一片阴沉, 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周旋,别提多痛苦了, 他赶紧向衡南保证, “我姐肯定有什么心事。”

    两边讨好的结果很不妙。徐云云瞪他, 衡南又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门口, 扶着门框停了停“天冷了,让你女儿多烧几天,暖和。”

    “你等一下。”徐云云沙哑地叫她,冷然在包里翻钱包, “不就买符吗,要多少”

    徐舟赶紧按住她的手“这、这哪儿是铜臭能解决的问题,大师之所以为大师,都讲究缘法”

    “说得对。”衡南瞥了一眼图图身上盖的那条蓝色毛巾毯,毯子上还印着医院的红字,是儿科发的免费毯子。

    盛君殊入院的第一天,徐云云正在儿科和另一个家长抢毯子,大动干戈,吸引了一大票护士前去拉架。

    徐云云很会过日子。

    衡南又看了图图一眼,她被毯子包裹着成一个蚕蛹,暖得脸通红,是被精心呵护的标志。

    是盖着毯子的那个小东西,吞噬了梳脏辫拿着大砍刀的小妹徐云云,把她变成了一个暮气沉沉、循规蹈矩的市侩女人

    衡南抱臂,眯了一下眼“不合我眼缘,卖给你掉价。”

    红蓝警灯旋转闪烁,从窗口反射到医院的墙上。

    男人修长的手指由下至上,封上纽扣,一抹挺拔锋利的藏蓝坐在白色的床畔,将带着青松气味的精气神收拢。

    仰头,系至领口,膝盖上的手机,红色信号闪烁“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将电话转接至张经理“张森在公司吗”

    “张秘书请假了。”

    盛君殊嗅到颈间一股浅浅淡淡的香味。

    一扭头,衡南竟然跪在他床上,两手支起撑着床往前爬着,是个悄无声息的包抄姿态,他骤然回头,反倒将她惊得一仰,眼睛睁圆。

    他问的是张经理“几天。”

    握着电话,眼睛一眯,衡南凑过来亲在他脸上,他的指尖轻轻按住她额头。

    “一周呃,五个工作日。”

    她仰头咬住他的手腕,发丝滑落,露出苍白的形状姣好的耳。

    “知道了。”他气息拂乱了片刻,感到手心被舔了一下,利齿间是轻轻的温热的柔,又是一下。

    手机握紧,手顺着发丝搂过衡南的后脑勺,拇指骤然捏住耳朵,就好像压住一个开关,衡南一个激灵,松口。

    盛君殊也挂了电话,瞥了一眼掌心上的莹润“这是手。”

    “手怎么了”

    盛君殊耐心地说“我摸了手机,手机上带着多少细菌。”

    衡南撑在床上同他说话,贴得很近,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喉结滚动。衡南嗤笑一声“你不是每天都洗三遍吗。”说着垂睫呸了一下,“吃了一嘴酒精”

    盛君殊的食指指警告地压住她的下唇。

    孰料这里比他想象中柔软得多,一压,竟陷进去了,他默了一瞬,抽回指头“病从口入。”

    “”

    “”

    衡南无趣地从床上爬下来,“师兄,你怎么穿起来了”

    盛君殊别过头,拉了拉领口,感觉热气往脖子外冒。在医院呆够了“太闷了,出去逛逛。”

    说是“逛逛”,是下了楼,直接坐上警车。

    开车的是蒋胜,副驾坐了个实习警员,正要去徐云云嘴里那个卖洋垃圾的“锦绣村”。

    “原来确实是一个村。”他介绍说,“后来建了好多服装厂,慢慢地就变成一个大的童装工厂了,清河和寒石超过80的童装都是那里产的。”

    四四方方一道围场河,将这块村落包裹起来,这河是旧时候的护村沟渠。

    河堤很窄,盛君殊拉着衡南的手臂至身前,让她先行,他提起裤脚蹲下来。

    水面上漂浮着薄薄冰层,没冰的地方耸立毛茸茸的白茅,堤岸上残雪间刺出几根黄绿的草尖。他挽起袖子,观察了一下,顺手拔了几根白茅。

    一回头,衡南也背对他蹲下了。

    “我来,你别碰。”盛君殊摘下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的塑胶袋,翻过来,刨开雪,用刀柄撞开冻土,小心地挖了一大袋子土,翻过来倒了倒,明明一根手指都没接触到泥,还是嗅了嗅手指。

    一抬头,衡南正捏了一小块脏兮兮的雪团在手里玩。

    “”盛君殊挖着土,两手支开,“别玩了。纸巾在我上衣口袋,自己拿着擦一下。”

    衡南看了他一眼,凑近,那是个投怀送抱的姿势,她的头发蹭在他下颌,盛君殊仰了仰头,分神看向远方灰白的苍穹。

    然后衡南冷不丁将冰凉的雪团塞进他温热的颈后,他手上的刀吧嗒一声磕在腿上,险些向后坐倒。盛君殊怒了,正打算把衡南提起来暴揍一顿,一双腿走到了面前,他生生止住了。

    “我的老天。”蒋胜扶着额头,看了看蹲着黏在一起的男女,小声道,“今天我刚毕业的小徒弟在,你们就不能克制一下吗”

    盛君殊向远方看去,年轻的实习警员脸红到了脖子根,正在远处树林边看着脚尖转圈。

    “不好意思。”盛君殊道歉,附在衡南耳边小声道,“起来。”

    衡南按压他的领子不动,保证雪团全化成水,顺着他的脊背流下来。

    盛君殊感觉怀里抖动,她似乎在无声地笑。

    “”盛君殊低头,嘴唇毫无征兆地触碰她的耳廓。

    衡南惊叫了一声,瞬间弹了起来。

    蒋胜深深为之震撼了。

    震撼过后,他看见地上的几根白茅和袋子里的土,他问自己,年轻人真是好浪漫,我是不是也给老婆挖点土,摘点花回去

    围场河圈出来的部分,和外面的荒凉截然不同。

    衡南踏入锦绣村内部,立刻迷失方向,到处都是裸混凝土的柱子,粗糙地隔出了一间一间的门店。

    攒动的劳作的人影,就在零碎的五颜六色的布料中时隐时现。

    衡南映在玻璃上的倒影叠在他们之上,黑瘦男人熟练地将衣服绕在衣架上,经过了柱子,胸部下垂的妇女正在弯腰熨烫。

    蒋胜隔着毛玻璃看这些人,感叹“像一个蜂巢一样啊。”

    说着,脚下一绊,

    这里本来就划分不清的道路被各式各样的东西阻碍,衡南右边是个巨大的金属造型南瓜车,蒋胜抚摸着绊到他的长椅扶手“椅子怎么都长成这样”

    这长椅被漆成了粉红色,还喷涂了气球和爱心,正感叹着,裤子被人一推“叔叔,让让。”

    蒋胜低头,吓了一跳。

    才到他腰高的小姑娘,头上戴着两个大浴球,烫了大波浪卷,眼睛上又是亮粉又是金属片,假睫毛接得那么长,眨一下眼睛,上下睫毛就能打个结缠在一起,她撅着血红的嘴唇看他。

    众人赶紧退让到一边,小姑娘脱掉羽绒服,大剌剌往长椅上一坐,摸摸身上,脖子一缩,熟稔地将外套上的吊牌塞进背后,展展夏天的牛仔裙,腿一翘,露出彩虹袜和上方冻红的膝盖。

    闪光灯快速闪烁。

    小姑娘双手插兜,配合着一下一下的快门,飞快变换着姿势,时而捧脸,时而抱怀,灿烂地笑着,露出了侧边的小虎牙。

    “ok,换。”

    一声令下,小姑娘脸上瞬间没了表情,木木地吸了吸鼻涕,搓着手耸着肩走过来。

    拍照的男人背后,还站着一个严严实实裹着的女人,围巾盖在了鼻子下面,左手提书包,捏着墨镜,右手抱粉红色保温杯。

    她张开羽绒服将小模特一裹,搂着她向室内去了。远远的,只看见小姑娘头上那一对色彩夸张的浴球被风吹得来回抖动。

    “六六妈妈,抓紧时间,换好叫我啊。”

    女人回过头,“哎”了一声,

    拍照的男人急着向远处去了。一个斜着摆放的简易t台,台子上摆满了乱线,几个孩子在乱线中跑跳,有人穿着鲜亮的羽绒服,有一个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贝雷帽歪在一边,正在嚎啕大哭。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冲上去,指着他骂了几句,将他夹在腋下,满脸不甘地下了台。

    过了午后,室外忽然间多了很多人,快门声音无数,稚嫩的哭声和尖锐的叱骂声加载在其中,热闹得仿佛动物园的马戏团。

    徐云云做了个梦。

    事实上,她也不清楚这是不是梦,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坐在洋娃娃的海洋里,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洋娃娃,目中所及的地板上横竖地堆满黄色裙子的洋娃娃,盖过了她的脚面。

    正对的桌子上坐了一排洋娃娃,一样的金发,大大的黑眼睛,鼓起的脸蛋和娇嫩的小嘴。

    桌子背后的铁皮柜子里也挤满了洋娃娃,玻璃后面充满了无数正着的、倒着的眼睛。

    批量生产的娃娃堵塞了入口和道路,安静地充满了世界。

    徐云云想起原本她正在哄图图入睡,图图就枕在臂弯里图图图图

    她低下头,她怀里抱着的也是一只洋娃娃,有所不同的是,这个娃娃的眼睛闭着,似乎在她怀里安睡。

    她将娃娃甩了出去,娃娃拍在墙上。

    一串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的音乐声从它腹中响起,它坠落时撞到别的娃娃,一连串的音乐响起,像是四重奏、五重奏、六重奏,越来越多的音乐声交织重叠在一起,原有的旋律变得越来越杂乱、难听、快速,像是坏掉的收音机发出的一串恶毒的诅咒。

    徐云云忍不住捂住双耳。

    她认为自己必须要出去,要出去,首先要有路,小腿踢了娃娃一下,堆在最上面的娃娃滑落下去,栽在一旁,它也开始吟唱了,吟唱引起了一场雪崩。

    她顾不得那么多,一面踢着,一面想用手捡着娃娃扔出去,清出一条道来,可是她拿起一只娃娃的瞬间,它忽然消失,变成了一张薄薄的卡片。她扔掉卡片,再抓起一只

    她手碰到的娃娃,全部都变成了卡片。

    她战战兢兢地捡起一张卡片。

    卡片就是扑克牌的大小,上没有写任何文字。

    正面画着一个三头身的动漫小娃娃,穿着一身运动套装,娃娃的脸,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抹去;再捡起一张,这张卡片上则是露背装和樱桃红网球裙,仍然没有面孔。

    像是某种贴纸类的换装游戏。

    徐云云的卷发从肩头垂下,她颤抖着手,慢慢地,翻到了卡片背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发晚了依旧是100红包吧,追文辛苦啦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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