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影(一)

小说:撞邪 作者:白羽摘雕弓
    盛君殊沉默地看着衡南, 眼珠闪着乌玉似的光,很专注,仍想说什么似的。

    衡南说“你专程开车接他一趟, 专程让我们睡在一起,不就是害怕他一个人走了吗。”

    她胡乱地拂落了他肩膀上的雪花“你该做的都做了。”

    雪还在落着,盛君殊眼睫垂下,缓缓低头,衡南如有所感,仰起脸,两人冰凉的嘴唇轻轻相碰一下, 唇齿间氤出一团白气,仿佛是在相互依存。

    半抱一下, 轻轻松开,盛君殊反手握住她, 下山步子快而稳健。

    那辆大的硬壳越野停在山脚一棵松树下,已经白了头。

    走近了, 才发现车旁边站着个人, 正焦灼似地踱来踱去, 见他们走过来, 高兴地远远挥舞手臂“老、老、老板, 小二姐”

    “张森”盛君殊站定,掏车钥匙。

    张森迎过来,西装两肩也湿了,想必站了有一会儿, “我先到别、别墅找你们,结果屋里黑、黑灯瞎话,给蒋、蒋胜打电话才知道你们跑、跑苗西来了。”

    盛君殊好不容易把车钥匙拎出来,抬头时神色自若“又来案子了”

    张森顿了一下,“啊”了一声,“挺急的。”

    “车上说吧。”

    盛君殊轻轻拍了一把衡南,“上车,外面冷。”

    衡南拉开车门,张森伸着脖子嗅嗅“老、老板,你喝、喝酒了,不好开车,我来吧。”

    盛君殊把钥匙给他,和衡南一起坐在后排。

    盛君殊本想问问案子的事情。

    但这车沉,轮胎在雪地打滑,张森开得脖子都僵着,顾不上说话,他索性闭了嘴,向后一靠,闭目养神。

    说是闭目养神,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应该说是在放空。

    张森开车谨小慎微,车子下了山路,稳稳地通向高速。谁都没说话,车里安静,能听见雪花砸在窗玻璃的微小声音。

    衡南点开游戏,横屏抖了抖,无意间同后视镜里小狐狸的半只下垂眼对视。

    张森顿了顿,收回眼,笑“外面的雪下、下得好大啊。”

    衡南顺势看向窗外,嗯了一声,垂下眼接着打游戏。

    网络连接不好,屏幕翻转,倒映出半块车玻璃。

    衡南点了两下,忽然瞳孔一缩,陡然将手机“咚”地抛开。电光火石之间,她一把拽住张森的外套,人已经向前扑去,左手抢住方向盘,厉声道“你往哪里开”

    “小、小二姐”

    车子几度漂移,人离心向左右摇去,盛君殊让这骤变一惊,陡然睁眼。衡南身子前倾,正跪在两座之间,一手掐住张森的脖子,一手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

    张森的脸因缺血而涨红,手也死死握在方向盘上,拉锯之下,方向盘正急剧抖动。

    盛君殊本能地觉察到暗处的危险,恋战无用,反手扣开门锁,抓住衡南的外套一拎“跳车。”

    车子在无边的道路上失控般飞驰,前路茫茫不见灯,只见夜色中一片大雾。

    车门打开瞬间,刀子般的风雪灌了进来,却有一股更大的力量立刻“砰”地推上车门,将他虎口震得麻了一瞬。

    从门缝起始,寒冰“咔嚓咔嚓”迅速蔓延整个车门,向上延伸至头顶,竟然把整个轿厢在数秒内完全封死。

    盛君殊牡棘刀反握,刀柄“咚”地撞在车窗上,一连撞了两次,结着坚冰车玻璃岿然不动。

    大刀在手中一转,刀刃向前,瞬间削掉了驾驶座椅的顶部,张森只觉一阵凉风,半颗漆黑的后脑勺露了出来。

    寒光飞过,刀再一转,刀柄重重敲在张森脑袋上,转瞬间血流如注。

    衡南撒了手,甩了甩,因为盛君殊已经代替她从后面勒住张森的脖子。

    张森的脑袋被迫九十度后仰着,盛君殊垂眼看张森的时候,能看得到他牙缝中溢出来的鲜血。

    盛君殊不想问他为什么,此时此刻也没必要,“把锁打开。”

    张森的脸色涨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一字一字艰难地从喉咙挤出来,伴着气鸣声,“只要我、我活着你们就别想下去”

    衡南踹了一脚玻璃,脚震得发麻,这见鬼的车还在近乎飘地飞驰,没有撞到任何障碍物。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捏拢泡沫似的,像是很多足的“东西”在真皮座椅上爬动,衡南手脚发软,迅速向后躲。

    黑虫聚拢在一起,副驾驶隆起一团缠绕的黑雾,渐成个人形。

    衡南瞭了他一眼,诧异地睁大眼睛。

    盛君殊上次破坏那颗珠子,颇有成效,黑影人这次过来,只剩下半个

    半个。

    他的上半身跟截艺术石膏像似的墩在副驾驶上,不太稳当,还在左右颠簸。

    衡南对因虫而起的反胃心态,片刻内减退大半,坐直了身体睨着他。

    黑雾向下褪去,捋下面纱一样,露出似笑非笑的阴柔少年的面孔。

    “君兮。”盛君殊咬紧后槽牙,“上次我们一起洗澡,师兄同你说了什么,你记得吗。”

    楚君兮露出一弯冷笑“永生不忘。”

    盛君殊笑得更冷“你不忘个屁台词搭得不错,可惜我素来不与他人共浴。你是谁”

    叫他喝问,楚君兮面色果然一滞,面部肌肉抖动,那个瞬间,盛君殊甚至感觉他露出的眼神诡异的近乎懵懂。好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被问了程序以外的问题。

    楚君兮恼羞成怒“我是楚君兮”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眼前这人不是你的小四哥。”盛君殊捏着臂弯里那颗头,用力扭向楚君兮。

    张森话都说不出了,只顾得上噗地吐出血沫,两手紧紧掰着盛君殊的手臂,用力,“我不”

    电光火石之间,请假,消失,打翻的杯子,每年牌坊下的祭奠前因后果在盛君殊心里走了一遭,心头如遭重击。

    他低头沙哑道“因为白雪”

    他手下松开,张森的手也没能使上劲,脑袋断了似的仰着,含怨看着他“都是你、你师妹,你为、为什么不救,为、什么不救她”

    盛君殊一怔。

    张森睨向衡南,连缀的笑之间,缠着嘶嘶悲鸣“小六哥可、可以回来,连小二姐都可、可以回来。”

    “全门派的人都他妈可、可以回来。只有她、她回不来。”

    年轻人毛绒的双耳陡然现出,盘卷着,瞳孔竖起,面现兽相,妖气冲天,“凭什么我偏要偏要”

    “我也希望白雪回来,但阳炎体永无转世。”

    盛君殊神色凝沉地望着他,字字千钧,瞳仁里覆了一层冷寂的月色。

    “有办法。”楚君兮以一根手指勾着张森的脸,将他的目光定在衡南身上,“看见了吗她。”

    衡南冷冷瞥向他。

    他挑着张森的脸,望定衡南,轻柔地笑道,“你我做不到的事情,她可以。明白了吗”

    盛君殊再忍不了,以肘扼着张森,刀刃朝前,转眼阳炎灵火由肩至全身,再灌入刀中,整个刀身泛出烧红的颜色,“砰”地砍在挡风玻璃上,“刺啦啦”绽开了一道蜘蛛网。

    试验这么一下,试探了这法术的深浅,他放开张森,任他向下滑落,抬起手臂,大开大合,两边砍了数下,沿着砍出了一道缺口一拉,刀刃擦出一路火花,旋即,“嗡”地一声巨响

    钢铁的车厢竟在路上分崩离析,被他生生断作两截。

    前半节驾驶室带着“楚君兮”铁青的脸,一往无前地冲去。

    后半截顶着肃杀的冷风减速,前后转瞬分离。衡南受惯性向前扑去,让盛君殊拽住衣摆向后一带,压进怀里,护着她在地上一连滚了几周。

    尖出的石块重重的扎入脊背,盛君殊咬紧牙关,所幸也停下来。他放开衡南,挪了下。

    人一旦松懈下来,剧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忍不住无声地吞吐了几口气。

    衡南撑着地,内脏终于归位,地是软的,抬手一看,掌上粘满沙砾。

    带着一丝咸腥的风不住地从后面拂动她的脖子,耳鸣退去后,潮汐的起落灌入耳中。

    是海

    她抬起头,夜色无边,一轮清月,远处银色的海浪朝他们涌来,又向后退去。海无尽头,群山无数。

    “艹。”那几个矗立的黑影是垚山主峰。

    “不许说脏话。”

    一句话将她拉回现实。

    衡南慢慢回过头,盛君殊在地上躺了片刻,闭了一下眼睛,单手不耐地解开纽扣,“扶我一下。”

    衡南把他拽起来,后腰濡湿,泡了水一样,她一摸,摸到一手血,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师兄”

    “不要紧。”盛君殊立即捂住她的嘴,轻道,“别喊。”

    衡南一口咬在他手上。

    衡南不愧是衡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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