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第293章

    第293章

    “然后了”手掌贴着光滑的桌面, 钟应急切的想要知道前世的真相,“你说过你曾经败给过君不意, 便是指这局棋”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是钟应心中明白, 这绝不可能

    若是只是一局棋的话,神君绝对不会放在心上,更别说将君不意和太玄道祖相提并论了。

    当年神君可是说过, 君不意能赢过太玄道祖的

    神君给出肯定答案“自然不是。”

    见钟应目光锐利, 眉梢眼角却带着急迫之意, 神君不由笑了笑, 微微抬高音量“当年我可是输得心服口服啊输给莲中君, 实在不冤。”

    神君话音一转“你若是想知道的话,不如亲眼“见证”如何”

    钟应眼角一跳“你什么意思”

    神君抬手, 掌心向上,有一团温暖的光凝聚, 化为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正是众生镜。

    众生镜玄妙万千,镜面却是一片混沌之色。

    神君悠悠说道“众生镜的用处, 想必你已经很清楚了。赤离魔君,你要不要再去一次镜中世界”

    钟应不由收拢了五指。

    他曾经意外进入过镜中世界,亲眼见证了五千年前的太一宗, 因此在神君拿出了众生镜的那刻, 他便知道神君想做什么了。

    “考虑的怎么样”神君歪了歪头, 好奇的问。

    钟应盯了众生镜一会儿, 弯了弯眉眼, 桃花眼刹那间潋滟生辉,钟应抬着下巴,张扬又桀骜,“有什么好考虑的,我今天便要看看,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面小小的镜子,不管多玄妙,钟应也不惧。

    难道神君还想借此困住他

    若是神君真有这个想法,钟应就让神君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到时候叫上君不意、三叔一起扁他

    收回陆离枪,钟应抬手向着众生镜碰去,还未碰到光滑平整的镜面,镜中的混沌之景便如被风惊动的海面,一阵阵的晃荡,渐渐形成惊涛骇浪。

    钟应抬起头,便看到遮蔽天际的海浪近在迟尺。

    天风呼啸而来,水珠子飞溅衣袂墨发之上。

    钟应阖上眼角,并未反抗,任由海浪将自己淹没。

    浪潮将茅屋小桥冲垮,几截断木漂浮在水面,起起伏伏。没多久,浪潮如海市蜃楼一般消失,茅屋却完好无损。

    神君一派悠然,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等待钟应回归。

    在他面前,众生镜静静漂浮空中。

    钟应再次睁开眸子时,眼前一片苍茫雪色。

    天风拉扯着如丝如絮的雪花,将钟应的衣袖鼓起,有雪花落在了钟应墨发上,黑白格外分明。

    钟应完全没有避雪的意识,抬步向雪巅走去,山路陡峭崎岖,钟应却如履平地。

    没走多久,钟应脚步一顿,怔怔看着远方。

    漫天风雪之中,莲中君与神君从容自若的对弈,一抬手,一垂首,皆是风华无双。

    然而,钟应只看得到君不意。

    也就是前世的莲中君。

    真是怪事钟应心想,以前明明对这张脸厌恶至极,可是如今去瞧,钟应却有种冲上去逗他的冲动。

    想看如云端谪仙、如隆冬大雪的莲中君,眼角薄红,瞳孔泛起涟漪,眉宇间藏着隐忍情绪,一副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的神色

    一局棋落幕,胜负已定。

    神君将一道神魂送给莲中君,作为胜者的奖励。

    莲中君手指如冷玉,掌心捧着那道神魂时,神色如冰面无波无澜。仿佛那不是斗了数百年的死对头神魂,而是无意间落在指尖的流萤。

    他垂着眼帘,淡淡开口“我记得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神君似笑非笑“我花了百年时光,将残魂一点一点凝聚起来了。”手指头指了指神魂,神君开口,“他现在在沉睡,还未苏醒。”

    这世间唯有神君一人能做到这一切,可是听闻此言,莲中君却并无惊讶。

    他待了片刻后,便起身离开。

    神君指尖捻着黑子,目光落在棋局上“也许最后一刻你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莲中君不曾回首,唯有清淡的声音被风吹散“毁世证道不会成功的。”

    神君脸上划过一缕讶异,似乎不明白莲中君为何如此肯定,在他看来,莲中君不是说大话的人才对。

    可是他已经将这方大世界掌握了大半,连他自己都没法子逆转,没法子阻止这一切

    顿了顿,神君笑道“那便看看,这盘残局,你能不能破了。”

    钟应眼神都懒得给神君一个,见莲中君要走,赶忙追了上去。

    神君的身影被风雪淹没,天地间便只剩下两人。

    “君不意,你能看见我吗”钟应从后面去扯莲中君的长发,手指头却直接穿过,而莲中君也不曾回答他。

    钟应无不失望的想,看来这个世界只是神君临时构建的“记忆”,并不能像六十年前那次一样,跟镜中世界的人交谈。

    恰巧一阵风雪吹来,将钟应刚刚碰的那缕白发拂起,擦过莲中君玉般白皙清透的脸颊,莲中君突然顿住。

    “怎么不走了”

    钟应走到莲中君面前,便见莲中君抬手取下苍发间的青玉簪,将魔君的神魂灌入玉簪之中后,顺手将玉簪插回发间。

    因着这个动作,不知怎的,原本自动避开他的飘雪便这样落在了他的发上,一时间分不清是雪更冷,还是他的长发更苍白。

    钟应眉眼松怔,下意识咬了咬红润的下唇。

    莲中君抬步走远。

    钟应翻了翻玄曜镯,从中找出一把油纸伞,抬手撑开。

    伞骨为竹节,伞面绘制着出淤泥而不染的墨莲。

    这是赤丹太子入学第一天撑的那把伞,钟应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跟了上去,同莲中君并肩而行,挑起伞尖,为莲中君遮蔽风雪。

    青玉簪是一件法器,可滋养神魂。

    钟应知道的。

    可是胸口依旧涌上无尽的满足和欢悦。

    他眨了眨眼睛,眉眼如簌簌桃花,灼灼夭夭,唇角不自觉翘的老高,露出小虎牙和小酒窝来“莲中君,你把我的神魂藏在你发簪里是什么意思啊”

    他知道莲中君听不到,但是就是想同他说说话,不然会憋死。

    “你其实没那么讨厌我,对不对”

    “肯定是的,不然以你的性子,估计第一时间就把我的神魂拍散了,哪里还会收起来。”

    钟应絮絮叨叨,如一个得了糖葫芦的皮孩子,得意的不行。

    “好巧,本君也不讨厌你”

    说这句话时,钟应抬了抬下巴,一脸春风得意。

    他伸出手,虚虚拉住了莲中君指尖,好像真的拉住了他的手,在这风雪中持伞漫步。

    离开雪巅后,莲中君谁都没见,再度闭关。

    重明国重臣以及世间强者一次次上门拜访,却都被拒之门外。

    时间洪流奔腾而过,一幅幅画面在钟应面前闪过,如走马观花。

    待时间定格时,钟应发觉天道秩序消失,世间彻底变了样。

    日月当空,再无四时昼夜之分。

    天地间灵脉几乎全部崩塌,灵气狂暴污浊,如流水一般疯狂流逝,大部分地方已经稀薄到无一丝灵力。

    江河湖海枯竭,即便挖穿土地也找不到水源。

    树木杂草枯萎,只剩下光秃开裂的地面和几根枯树干。

    地龙频繁翻身,土地随时崩塌成深渊

    不仅九州如此,魔界同样无法避免。

    生灵惊慌恐惧,心底最深处的恶意滋生,自相残杀。

    尸骨遍地,人间化为地狱。

    修真者、魔族、妖族等等,疯狂想要击杀神君,却一次次落败,神色癫狂和绝望。

    莲中君便立于云端,目光扫过一寸寸人间。

    钟应倒抽一口凉气。

    他虽然早就知道神君想做什么,但是唯有真正看到这一幕,才真正明白被铺天盖地的恐惧绝望压的喘不过气的感觉。

    这是一方大世界的落幕,世界将承载的无数的岁月,无数的传承,彻底湮灭。

    什么都不会留下,一切皆将终止。

    做下这一切的人,何止“罪孽滔天”能形容的

    然而此时此刻,钟应除了飞升离开此世外,再无任何法子。

    “莲中君。”钟应呢喃,“你到底怎么赢过神君的”

    莲中君听不到钟应的声音,目光落在极悠远处,同神君对视。

    神君含笑“你输了。”

    “还未。”

    莲中君淡淡收回目光,拂袖转身,踏云而行。

    “若是我早点发觉,便不用用这个法子了”

    山河卷悬浮而起,被冷玉似得手指缓缓展开。

    钟应发觉,山河卷比之先前要完整细致了不知多少倍,仿佛将真正的天地纳入其中。“山河卷”这个名字,已经配不上这幅天地图了。

    亿万星辰排列,日月悬空,光辉照耀覆盖之地,山川江河一一出现,一个毫不逊色于九州的大世界展现在混沌之中。

    没错

    并非幻境,并非半虚半时的世界,甚至并非秘境洞府

    而是一方真实的大世界

    钟应瞪大一双桃花眼,神君亦是少有的愣怔。

    莲中君指尖虚点,挥袖而下。

    位于混沌中的大世界便朝着九州撞去。

    谁也无法阻止谁也没能力阻止

    轰

    两方大世界碰撞,一切化为灰烬。

    像是混沌虚空中,一束烟火的盛放与湮灭,但是,这是钟应此生见过的最盛大的烟火,独一无二。

    直到此时,钟应才明白,神君为什么会说自己输得彻彻底底,才明白神君为何让他亲眼去见证因为言语根本无法描述

    同时,钟应也懂了莲中君先前那句话的意思。

    神君以八方孽火焚世,以世界为炉鼎证道。莲中君发现的太晚了,以至于炼化开始,整个世界都在神君的掌控下,无法逆转。

    既然如此,那便

    毁了整个世界

    以此,让“世界”脱离神君的掌控

    这是何等冷漠疯狂的念头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莲中君居然做到了

    钟应惊骇抬头,望着莲中君。

    莲中君并未收回手,指尖捻起一支笔,那是春秋笔。

    他持笔点向虚空,仿佛在提笔作画,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

    钟应见过无数次君不意作画的场景,却不曾有一日如此震撼过。

    笔尖轻易拨动了时间与空间,如落入湖面的水珠子,涟漪一圈圈的向四面扩散,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混沌虚空中,湮灭两方世界的地方是一片死寂的纯黑。

    随着莲中君的笔尖,时空疯狂逆转,纯黑之地诞生了堪称奇迹一般的星光。

    九州世界被无可比拟的力量拉扯,脱离混沌的时光长河,以熟悉又陌生的姿态,再度悬浮于混沌之中。

    这是还未被神君掌控的九州,八方孽火还未集齐,神君还被镇压在镇魔剑塔之下。

    而做到这一切的莲中君,眉眼却不曾动摇一分。

    仿佛微不足道,仿佛万物不入眼中,更像浩瀚无垠的混沌,空寂冰冷。

    山河卷与春秋笔在莲中君指尖化为灰飞。

    他取下发间玉簪,苍冷的长发倾垂而下,落在无一丝血色的脸颊上。

    “你很恨我。”莲中君对着指尖的青玉簪,声音过分清净,“我给你杀我的机会”

    他随手一掷,青玉簪如流星夜陨,划破时空,落在了扶风城齐家。

    那一年,钟应十四岁,赤丹太子十五岁。

    君不意离开重明国,前往玉馨书院。

    临走之前,他将母亲惊鸿夫人身上的秘术反噬转移到自己身上,身侧亦无人守护,是他最虚弱最无助的一年。

    莲中君眉眼稍稍柔软,低语“别让我失望”

    他眨了一下眼睛,眼睫长而浓密,根根雪白,如抖落一层细雪,好看干净的过于纯粹。

    钟应心神俱震,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住,有一瞬间难受极了。

    神君掌控九州之时,魂魄血肉与九州相连,九州被毁的那刻,他的气息瞬间萎靡,比凡人都不如,更似夜风中的微末烛火,随时会熄灭。

    然而,神君眼中却流露出惊艳明亮之色。

    他一边咳嗽,一边放声大笑“莲中君,我输了,能看到这一幕,便是输了也值了。”

    “我怎么忘了,我能毁世证道,你同样做得到”

    莲中君未语,拂袖离开,苍发衣袂在空中起伏,他突然微微踉跄。

    毁灭两方大世界,逆转时空,令九州新生

    这是何等的罪孽,这需要何等的实力

    三千世界中,根本无人能够承受,包括莲中君。

    如今反噬席卷而来,便是莲中君也无力站稳。

    下一瞬间,他的身躯化为星光,彻底消散,魂飞魄散

    钟应抬手去接,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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