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朝阳浮空而起,晨雾还未散去,远山群岱披了金色,远景蒙蒙。坐落在高楼中的酒店更是抢尽了所有的阳光,落地窗将温暖和人间朝色都带了进来。

    严清醒了。

    他躺在宾馆的床上,什么都没有穿。

    他动了动手,猝不及防间,手边温度像是比屋内的暖气还要高,肌肤触感伴随着灼人的滚烫。

    “!!!!”

    严清猛得坐起,转头看了眼躺在一旁似乎还没有醒的男人。

    男人侧躺着朝向他,窗外朝阳将碎金洒在那人的身上,衬出毫无缺点的侧脸。他似乎察觉到严清坐起的动作,锋利浓厚的眉动了动。

    严清就算再不了解人类,也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这个男人是从哪来的?

    他察觉不到男人身上的妖力流动——要么是个纯正的人类,要么是个道行高深的大妖。

    通常情况下都是前者。

    地毯上突然响起了熟悉的手机铃声。

    严清慌乱间一个翻身就下了床,赶忙从一摊衣服中捞出自己的手机——看也不看,直接用妖力把声音给封了。

    “呼……”好险没把人吵醒。他现在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要是把人给吵醒了,那不是两张脸对着懵吗?

    好在床上的男人只是动了动,线条匀称的手臂从被子下方露了出来。可是……

    他那上衣下摆似乎还粘着点什么干涸的东西,突出一块深色,像是昨晚没来得及脱衣服就……

    噢上古大妖天道爷爷啊!!

    这个酒店一看就很贵,他现在不仅衣服穿不了,连酒店开房的钱不一定付得起,还为了解决自己的授粉期生理需求,和一个陌生男人睡了……

    小玫瑰花妖有意识以来几百年,第一次遇到这样连人类都无法解决的难题,他的脑袋当机了足足三分钟,随即在床上的男人眼看似乎要睁开眼的那一刻——

    一株小玫瑰花树跳出窗外,陡然出现在落地窗外侧的高空中,冬日清晨的风凛冽得厉害,他的枝桠抖了抖,险些没有缠好下意识迅速戴出来的手机和眼镜。

    小玫瑰花树的根部牢牢地盘在墙上,他一点一点地往楼下挪动着。

    ——电话又响了。

    来电显示上写着“张寻”,是严清的好朋友兼同事,两人都在丰年编剧工作室工作。

    他脑袋还装满了浆糊,缠着手机的枝桠晃了晃,另一个长着小花苞的枝桠在手机屏幕上踌躇着,回想了半晌,这才想起来接通键是哪个。

    “喂——张寻……?”严清垂直地挂在酒店高楼上,一点点往下挪着,耳边簌簌风声不断。

    都怪他修行太笨,现在还不会缩地成寸。

    “喂?喂?喂?”

    “喂——”严清喊得更大声了些,“听得到吗?”

    “听到了听到了,你那边怎么吵成这样?大冬天的刮台风啊?”

    “……”严清看了眼还有一段距离的地面,声音有些委屈,“张寻,我、我昨天晚上、晚上……”授粉期突然来临,他整只妖都烧的厉害,朦朦胧胧间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醒来就在这里了。

    他最后几个说出来的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说得极为小声,张寻根本没听见,自顾自地继续说:“你人呢?不是你定的八点吗?现在都七点四十五了祖宗!!”

    八点?

    七点四十五?

    严清往下挪动的根须愣了愣,随即,小玫瑰花树像是突然呆滞了一样,整株玫瑰花都愣在了那里。

    他猛地想起来了什么:“!!!!!”

    “我我我马上过去!!!”

    他之前就预感到授粉期要到来,授粉期的他会时不时冒出需要疏解的需求,可他还在单身,又觉得露水情缘不太好,所以让认识的德高望重的妖族长老帮了个忙,牵线搭桥约好了今天早上八点相亲。

    为了让相亲的妖对他有个好印象,他特意让张寻准备一些浪漫的小东西,毕竟张寻是人类,这些方面肯定比他懂。

    只是他实在不善修行,连自己的授粉期都推断错了,和相亲对象还没见上面授粉期就来了,还在意识朦胧的时候睡了个人类……

    “哦天哪……”严清喃喃自语道,“我这刚睡了别人又去相亲……”

    如果相亲看对眼了,他必须第一时间坦白,积极认错,要做一个不花心的妖怪!

    其他的再说吧。

    至于酒店里那个人类……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给个交代。

    严清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他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这个人类——妖和人是没办法一直在一起的,他连怎么负责都不知道。

    不过人类似乎很多都对这种露水情缘见怪不怪,对方兴许也没打算让他负责。

    相亲是之前就约好的,就算成不了,赴约也是基本的礼貌。

    好在现在是周末的清晨,北城区路边行人不多,小玫瑰花树躲在路边的绿化中,一路想七想八地用着妖力飞奔到了茶餐厅外头。

    小玫瑰花树像是累瘫了,疲软地松了松枝桠,打开屏幕看了一眼手机时间。

    七点五十九。

    还好还——

    不对,他没衣服。

    严清:“!!!!”

    两分钟后。

    严清穿着从张寻身上扒拉下来的休闲运动服,戴上眼疾手快从酒店房间带出来的金框眼镜,心中默默对被自己打晕了扒光衣服的张寻道歉。

    他给张寻设置了障眼法,还用妖力保持了温度,张寻在卫生间的隔间应该可以睡得挺舒服吧?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包装精美的玫瑰花束,觉得自己实在太委屈了。

    一早上醒来在酒店就算了,张寻帮他准备的还是玫瑰花,艳红艳红的那种,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那种,已经从土里□□没有生机的那种。

    妖族和本体同族之间都有强力的种族羁绊,严清望着这株张寻准备的玫瑰花束,不自觉就有些共情了起来,委屈中还带着三分悲伤。

    虽然生灵不成精怪,没有灵气和妖力,大多都会短期内遵循规律凋亡,但是严清有了人类身份还不到十年,对待别的物种还好,看到同类总归有些波澜,无法冷漠地对待这种凋亡。

    “你好,”有人拦住了他,“请问是来相亲的吗?”

    严清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自己三分忧郁的表情,倏地停住脚步,抬眸看向来人。

    金框眼镜下坠着细细的金链子,他那带着悲伤眼神的眼睛因为疑惑而睁得极大,睫毛卷起,低眉顺目,仿佛当真有什么人欺负了他一般。

    “对……你是?”严清问。

    来人是一个外貌三十岁上下的男人,长相一般,穿着严肃正经的黑色西装,周身似乎有妖气流动,是个妖族,修为不高。

    是他的相亲对象吗?

    来人立刻解答了他的疑惑:“我们家先生和您约的八点。我是我们家先生的助理,包间已经订好了,请跟我来。”

    包间?

    好像比他有钱的样子……

    还请得起妖族当助理,好像更有钱了的样子……

    那一会见面的时候,这位相亲对象会不会嫌他这一束玫瑰花太寒酸啊?

    如果、如果对方嫌弃他寒酸的话……

    他也可以自己变回本体,和这束花堆在一起,就会显得更多了吧?

    “抱歉,”走在他前头的助理打开包间的门,“先生似乎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要让您多等五分钟,一切花销我们会负责的。”

    助理说着,眼神似乎一直往他的脸上瞥。

    不用这么快面对看上去有钱修为也比他高的相亲对象,严清居然松了口气,仍旧有些肃穆而又温柔地抱着逝去的同族,问道:“你怎么一直看着我?我怎么了吗?”

    妖族之间并不会有人类那样的委婉,助理立刻说:“您看上去有点难过?”

    严清不撒谎:“嗯。”

    他看了眼宽敞的包间,再次被相亲对象的有钱程度暴击,他低垂着头,精心呵护地抱着玫瑰花束坐了下来。

    他为了不被人类发觉异常,已经习惯每时每刻运转隔绝气味的阵法。助理只闻得到他手中玫瑰花的气息,并没发现他的本体是什么,更是诧异为什么这个小妖怪相亲还这么委屈难过的样子。

    先生脾气向来不好,一会要是看到这个委屈的小妖怪,会不会直接走人?

    助理突然有些担心面前这只可爱又委屈的小妖怪。

    只是这个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严清捧着花,在豪华的包间中坐了第一个五分钟,第二个五分钟,第三个五分钟……

    尝试联系那位“先生”第三次失败的助理只好道:“真的非常抱歉,先生兴许出了什么急事,不如您留下联系方式,等先生处理完了事情,我再联系您?”

    其实助理知道他那位先生什么脾气。

    联系不上或许不是因为急事,而是因为不想来。毕竟是妖族长老自作主张的事情,他家先生天不怕地不怕,又怎么会随意受人摆布?

    再等下去都是一样的。

    只是这小妖怪一直不是很开心,助理不敢说什么重话。

    “嗯……好呀。”只见严清眨了眨眼睛,他轻轻抚摸着手中玫瑰花的枝干,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艳红的花朵旁略过,他的语气也十分温和,“没关系,有什么当务之急当然要先解决比较好。”

    随后青年站了起来,仍旧温柔而忧郁地抱着这一束玫瑰花朝外走去。

    “对了,”助理心生恻隐,“我可以帮您把这束花交给先生。”虽然先生肯定不会收。

    先生喜欢花草,却不喜欢人类精心包装后毫无生气的花草。

    助理本是好意,没想到严清反而慌不择路地摇头:“没关系,不用的,谢谢你……”

    随后便快步走了。

    末了,助理才发现,刚才说话间,他忘了留联系方式——因为他下意识就知道,留了也没用。

    果不其然,就在小妖怪走后没有两分钟,那本来打了好几次都打不通的电话号码此刻却拨了一个电话过来。

    不是出了急事没来,而是根本不想来。

    助理赶忙接起电话:“先生。”“对,您的相亲对象走了。”“他没说什么,是个性格很温柔、很忧郁的小妖怪,不知道为什么,坐下以后他一直都很难过……”

    助理跟随自家先生很久,说话也随意一些。他边接着电话,边想着去卫生间整理一下衣服的褶皱。

    卫生间离得很近,几句话间,他就走到了门口。

    “先生,或许他是因为见不到您难过。这个妖怪看上去既很好说话,又——”

    助理打开了门。

    门内,一手捧着玫瑰花,一手扛着一个上身赤(chi)果、下半身穿着条秋裤的男人的严清动作一顿。

    助理瞪大了眼睛,口中话锋一转:“又……很会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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