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Blood

    何子殊洗漱完, 开门的瞬间, 却在门口看见了谢沐然。

    彼此都没有料到这突然的照面,所以都有些无措。

    何子殊看着谢沐然。

    谢沐然看着何子殊。

    沉默。

    谢沐然不是个能闲下来的性子,何子殊对着谢沐然也从来没有脾气, 几乎没遇上过“相看两无言”的情况。

    所以眼下这沉默显得格外诡异。

    何子殊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他一想到自己昨晚借着酒劲伸手要抱的场景,被阳台上的谢沐然和纪梵看了个正着。

    再加上今早多了个“男朋友”,还是陆瑾沉,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撞上谢沐然, 让他有种被抓包的羞耻感。

    何子殊有点不好意思,在谢沐然的眨也不眨的目光中,慢慢的、慢慢的红了脸。

    何子殊做好被闹的准备,可谁知, 一向跳脱的谢沐然, 脸竟然也毫无征兆的慢慢红了起来。

    何子殊“”

    错愕, 对视,继续沉默。

    在越发窒息的场面中,两人的脸,红出了新高度。

    谢沐然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梵梵救救我救救我

    为什么每次都是他

    上次半夜起来喝水, 发现这人不睡觉的是他

    这次中午起来喝水,听到墙角的也是他

    他只是睡了个回笼觉, 被渴醒, 本来想下楼倒个水, 可经过这房间的时候,发现门开了一条缝。

    他想看看何子殊起床了没,喝了酒头痛不痛。

    可就在靠近的瞬间,里面突然传出陆瑾沉微哑的嗓音。

    “衣服掉了颗扣子,在床上,帮我找找。”

    “昨晚掉的。”

    他都没敢往下听。

    谢沐然心虚得要死,何子殊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片死寂中,两人都没撑住。

    何子殊一抿嘴,谢沐然一握拳,一左一右,迅速偏过头去。

    动作整齐划一得像是经过了什么彩排。

    在楼下目睹了一切的纪梵“”

    盐盐和阿柴就蹲在纪梵脚边,学着纪梵的样子,仰着浑圆的小脑袋,往二楼的方向看。

    白色的护栏遮了大半的视线,阿柴隐约能看见何子殊的轮廓,兴奋地吐着吐舌头,盐盐还没阿柴脑袋大,视线低,什么也没看见,只轻轻“咪”了一声。

    纪梵俯身,把盐盐抱了起来,对着二楼的两具雕塑开口“站在门口干嘛”

    何子殊先回过神来,低声先开了口“然然”

    谢沐然下意识应了声。

    何子殊“怎么了”

    谢沐然呛了口冷气,视线定在地面上,支吾道“没,就、就想问问你昨天喝了酒,头疼不疼。”

    何子殊敛了敛,轻声道“喝了一点点,不疼。”

    谢沐然差点脱口而出一句“那你身上疼吗”,好在理智尚存,硬生生憋了回去。

    纪梵左右等不到人下来,又开口“下来吃饭。”

    “来了”谢沐然扒拉着护栏开始喊,然后偏头看何子殊“昨天一天都没吃什么,早上多吃点。”

    说完,还不等何子殊回答,谢沐然就三步并两步,从楼梯上跑了下去。

    何子殊哭笑不得,也没开口问,跟着下了楼。

    陆瑾沉拎着煎包回来的时候,何子殊正冲完营养剂。

    把手上的袋子放到桌上,陆瑾沉顺手接过小猫崽,看着何子殊“吃了没”

    何子殊晃了晃小奶瓶“正要吃。”

    “我说的是你,”陆瑾沉轻笑“吃了没”

    想起刚刚自己那句“正要吃”,何子殊手上动作一顿。

    连忙把小奶瓶放了下去。

    陆瑾沉“买了点煎包,还有一些糕点,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何子殊脸上有些烫“嗯。”

    陆瑾沉“下午带你去暮色。”

    何子殊抬眸“”

    陆瑾沉“刘夏打了电话,说乐队成员今天都在,问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何子殊疑惑“给你打的”

    陆瑾沉笑了下“嗯,怕你在睡。”

    陆瑾沉三两下转了话题,其实这个电话不是刘夏打的,是林佳安打的。

    何子殊第二天离了剧组,但王野心里的石头还没落地。

    何子殊第一次拍戏,这种体验很难得,却也棘手,王野怕他出不来,联系了林佳安,让她注意着点。

    说这几天不要让何子殊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吵一点最好,再找些亲近的人陪着,哪怕是他自己开口说想安静一下,也不要由着他。

    这半个月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安静、也足够封闭了,多拖一天都是多受罪一天。

    于是林佳安给刘夏打了电话。

    何子殊把其中的原由猜中了七八分,笑着应了声。

    几人到暮色的时候,街灯刚亮。

    还没彻底入夜,隔壁吃食小摊刚是时候,但这条街还没醒,仍旧暗沉沉的,只有几家招牌闪着刺目的光,远远看去,稀碎一片,不算显眼。

    “暮色”两个字掩在其中,看着更是灰扑扑的。

    只有一圈暖黄黄的光,放在别地就不算出彩,更何况是这里。

    何子殊手插在口袋里,仰头,指了指那两个字,轻笑“以前不是这样的,刘叔喜欢鲜艳的颜色,红红绿绿一片,站在街口就能看见。”

    “阿夏接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招牌换了。”

    纪梵和谢沐然不知道,但陆瑾沉见过。

    他第一次遇见何子殊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时节,差不多的时间。

    “暮色”两个字,就在这同样灰扑扑的巷尾,闪着扎眼的、很有年代感的红色。

    和周遭其他花样百出的门面比起来,显得格外突兀,不像酒吧,反倒跟旁边的小旅馆似的,自成一派。

    陆瑾沉只扫了一眼,没什么兴趣,提步刚要走,何子殊的声音就从巷尾那扇来不及关的门里,轻轻浅浅响了出来。

    他脚步一顿,进了这条巷子。

    最后还带走了这小酒吧的“小招牌”。

    何子殊没走正门,转了方向,停在酒吧后门的位置,敲了敲。

    刚落下一声,刘夏便开了门。

    他有些紧张地冒出个脑袋,朝着四周扫了扫“有人跟着吗”

    谢沐然摇了摇头“没有,子殊带我们走的小路。”

    刘夏放下心来。

    几人走过一条狭窄的走道,推门的瞬间,沙发上的五个人齐齐站了起来。

    明显是bood的成员。

    休息室本就不算大,一口气挤了十个人,腾不出什么空当位置来。

    纪梵和谢沐然靠在墙边,也没落座的想法。

    不是不想,是有些尴尬。

    双方第一次见面,其实算不上愉快。

    在aex最开始成立那几年,忙着各种通告,娱记也蹲得紧,一年到头闲着的时间,满打满算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陆瑾沉或许还接触过几次,但纪梵和谢沐然没有。

    别说bood这些人了,他们就连家都没回过。

    后来总算碰了面,在两边人都不缺的情况下,却也爆发了争吵。

    刘夏说“没事,就是跟队友聚一下,等会儿就送他回去。”

    陆瑾沉问“你就那么喜欢他们。”

    何子殊答“是。”

    纪梵口不择言“那你就在这里待着吧,和你的队友。”

    谢沐然追了出去。

    身后的众人愕然。

    一片混乱。

    纪梵都快忘了那时候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记得刘夏口中的“队友”两个字,和何子殊那句“是”,打的他生疼又委屈。

    他没想和bood比个胜负,分个“你喜欢我们多一点,还是他们多一点”这样的高下。

    以前有“bood”,现在有“aex”。

    “队友”这个词,在各自的世界里相通、相合,也相安无事。

    可偏偏是那时候。

    偏偏是这人提了单飞,不要“aex”了,也不要他们这些“队友”了的时候。

    所以,当刘夏说出“只是和队友聚一下”那句话,那么轻巧,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纪梵慌了。

    “等会儿送他回去。”

    纪梵知道,何子殊不会跟他们回去了。

    纪梵和谢沐然有点不大自在,bood几个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自上次热搜事件后,他们几个人在地下乐团那圈子都出了名。

    那可是“aex”,全部乐团全部粉丝加起来,在他们跟前都不够看的。

    玩地下音乐的,性子大多比较野,这么牛逼的朋友圈,哪怕能沾个亲带个故都好。

    于是越传越离谱,什么“bood私下跟aex一起作过曲”、“aex和bood会有合作舞台”、“bood是演唱会嘉宾”等等见风就是影的小道消息,越传越多。

    甚至还有人还说“bood被乐青签了,分分钟出道横扫乐坛”。

    可谁知,传言中全民皆知的官配团aex、bood,两次亲切会晤的地点,都是这逼仄到脚都迈不开的休息室。

    刘夏有点窒息,安姐的本意是让子殊换个环境,闹腾些,所以他才给bood的人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想着人多热闹些。

    可情况好像跟他想象甚远。

    何子殊左看看,右看看,上前和bood几人抱了一下,给彼此做了个介绍,便跟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两方人马唯一的联系就是何子殊,刘夏想了想,从压箱底的存货里掏了一本很大的相册出来,佯装自然道“我前几天刚理出来的,你们看看,要不要去多印几份,带回去做个纪念也好。”

    相册摊在众人面前的小几上,入眼的第一张,就是何子殊在打架子鼓的照片,身边还站了个人,手上同样拿着鼓棒。

    何子殊曾跟陆瑾沉说过,他的架子鼓是涂哥教的,陆瑾沉微微前倾身子,轻笑着开口“子殊说,他的架子鼓是涂哥教的”

    沙发不大,皮质,所幸扶手不算窄,何子殊坐在最侧边,陆瑾沉顺势在他身侧坐下,手恰好撑在何子殊身后,乍一看,像是把人圈在怀里似的。

    涂远被陆瑾沉这一声“涂哥”吓得够呛,虽说照年龄算,他们这一圈人,都比陆瑾沉他们要大三四岁,可都是玩过音乐的,不兴辈分年纪那一套。

    他忙坐直身体,道“我会的也就那么一两首,就打着玩,子殊学得快。”

    一旁的贝斯手接口“小殊学什么都快,三两下就可以上手。”

    相册被翻了页,背景是休息室,照片上的人也是何子殊。

    这人穿着校服,袖子半挽,露出的一截腕骨,看着格外秀净。

    手上是一只画笔,笔锋沾着朱红色的颜料,面前铺着一件黑色的纯t,也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刚刚众人你一嘴我一句,气氛破了冰,这下起了话头,便熟络了起来。

    谢沐然“这是在画画”

    涂远“对,小夏那天也不知道从哪里受了刺激,回来说隔壁都有队服什么的,一定要我们也弄一个,然后买了一大桶红色颜料,兑了水,端着盆就想往衣服上泼。”

    吉他手“非说我们叫bood,一定要血淋淋、煞气点才好看,拦都拦不住。”

    刘夏摸了摸鼻子,没什么好气道“谁让你们否定了我第一个想法。”

    贝斯手笑了“你那也叫想法每个人在衣服上写个b子殊倒没事,讨小姑娘们喜欢,往话筒前一站,小主唱、小哥哥随口喊。我们能一样,要是有新来的,不认识的,指着台上说这个b是贝斯手,那个b是吉他手,还能唱的下去”

    谢沐然直接笑出了声,连纪梵都没绷住。

    涂远“后来小夏说要自己画,他那审美,我们信不过,毕竟是刘哥亲儿子,肯定是一脉相承的建国初期审美,所以就交给子殊了。”

    “好一顿折腾,等画完的时候,校服这一块红那一块红的。”

    何子殊怔了怔,记忆随着照片刺啦冒着头,眼角随即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慢声道“那天是在这里睡的,来不及换校服,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刘叔和涂哥他们怕我被老师骂,一起带我去的学校。”

    谢沐然“最后画了个什么”

    何子殊“没什么,就取了每个人姓氏的首字母。”

    刘夏说风就是雨“穿了几次就没穿了,我还有那时候穿着队服演出的视频,特地刻了个光盘,我去找找”

    何子殊跟着起身,以刘夏丢三落四的性子,找个光盘能把整个房间给掀了,于是开口“我去看看。”

    刚走到门口,脚步一顿。

    他和刘夏一走,这里剩下的人

    何子殊回头,朝着陆瑾沉眨了眨眼睛。

    陆瑾沉被何子殊下意识看向他的目光取悦,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

    “咔哒”一声,锁舌落入锁扣。

    房间里只剩下陆瑾沉和涂远他们。

    气氛冷了几分,却也不似最初的死寂。

    在相册翻页的窸窣声中,陆瑾沉突然开了口“抱歉。”

    bood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纪梵抿了抿嘴,也轻声开口,说了句“抱歉”。

    说完,他继续低着头“那次在酒吧”

    涂远他们反应过来“嗨,没事。”

    他们原先也有点懵,可后来发生的种种,让他们多少也猜到了点。

    涂远把相册中一张bood的合照取了出来,看着看着,突然笑了一下“其实当初陆队你带走子殊的时候,他问过我们,可不可以。”

    “一个纯玩闹性质、说不定哪天就散了的地下乐队,一个要什么有什么的首席男团,这个问题竟然也需要思考。”

    “可他问了,而且是认真的。”涂远轻轻叹了一口气“那时候我们玩笑着说了一句,那我们要是说不可以呢,他说那就不去。”

    “你看看,这样一个性子,哪能说走就走,这其中肯定有误会,对吧。”

    陆瑾沉声音微哑“我知道。”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只是这几年间,那人的避而不见、各自成立的工作室、无以计数的通告和娱记昼夜不停的镜头,这也顾忌那也小心,熬着熬着,等回过神来,三年就过去了。

    其中的原由也早就说不清了。

    涂远看着沉默的纪梵和谢沐然,以及神色有些重的陆瑾沉,有些后悔把气氛搞僵,清了清嗓子,爽朗道“子殊那时候年纪小,他去了aex之后,我们第一件事就是在门口巷子里,骂了半个小时的脏话。”

    谢沐然和纪梵抬头看他。

    贝斯手想到了那时候的情景,笑得不能自已“你也知道,我们玩地下音乐的,有时候骂着骂着,灵感就来了,可是刘哥偏不让我们在子殊跟前说脏话,怕他顺嘴学了,到时候开口一个妈的,闭口一个艹。”

    吉他手“我觉得还挺带感的。”

    谢沐然眼睛一闪“我也觉得挺带感的。”

    陆瑾沉淡淡看了他一眼。

    涂远又道“酒不让喝,烟也不让抽,好好一个地下乐团,愣是给整的跟下乡送温暖的慰问演出似的,你说好不好笑。”

    吉他手“对,主要是子殊酒量差,成年礼的时候,就喝了一杯,还是碳酸酒,就晕乎乎睡了一宿。”

    陆瑾沉深有同感,笑了笑。

    吉他手又道“酒量不行,后来所有人也不敢让他喝了,涂哥生怕他喝醉了被人骗上床。”

    涂远被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他的嘴“什么床不床的这么不正经”

    陆瑾沉很淡定“这样啊。”

    一旁的谢沐然和纪梵同时转头,看着陆瑾沉,神情复杂。

    这样不这样的,你还不清楚吗

    谁会这么不正经,你还不清楚吗

    竟然还有脸说。

    几人正聊着,刘夏蔫哒哒进了门。

    何子殊跟在他身后。

    刘夏抓了抓头发“我记得我刻了光盘的,怎么就找不到了。”

    “不见了”涂远回道“我还想复一份带回家给媳妇看。”

    何子殊坐下,随手翻过相册,语气有些失落“好像也没照片。”

    大概是当初拍了视频,便把照片给忘了。

    陆瑾沉倾过身子,随口问“找不到了”

    何子殊点了点头。

    陆瑾沉又问“想看”

    何子殊心思全放在找照片上,下意识又点了点头。

    陆瑾沉抬头,看着刘夏“今晚店里有什么安排吗”

    刘夏“没,就正常营业。”

    刘夏怕陆瑾沉误会,又道“我这店里很少关门,新客老客都知道,上次关了一天,就有人在附近蹲,说突然关门肯定有事,说不定还和你们有关,一传十、十传百的,说什么的都有。”

    “所以今天你们来了,也正常营业,不过没事,马上过年了,这几天客人也少。”

    陆瑾沉“好,那台子借一借。”

    刘夏“嗯台子”

    所有人闻言,动作均是一顿,齐齐抬头看向陆瑾沉。

    何子殊眨了眨眼睛“”

    陆瑾沉看着何子殊,笑了下“不是想看吗”

    刘夏“你们一起”

    纪梵和谢沐然已经起身,走向那挂满了乐器的墙壁。

    陆瑾沉偏头,问涂远“方便吗”

    涂远手都有点抖。

    陆队这是邀请他们同台演出

    沃日

    那可是“aex”

    玩音乐的谁不想和他们同台

    他们连吹牛逼都不敢这么吹

    涂远全力绷住表情,尽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没什么不方便的。”

    他的“无所谓”只坚持了十秒钟,顿时泄下气来,忐忑道“可以吗”

    陆瑾沉看着何子殊那双溢着开心的眸子,点了点头“涂队方便就好。”

    涂远差点被这一声“涂队”慑得从沙发上滑下去。

    陆瑾沉看着何子殊。

    这人是“aex”的主唱,也是“bood”的主唱。

    在那段他来不及参与的岁月里,在这间小酒吧,也有那么一群人陪着。

    陆瑾沉觉得可惜,却并不遗憾。

    只是现在,这人是他的。

    只要能让他觉得开心的事,他都愿意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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