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处方药与耳环

    李澄琳略抬一点下巴,眉目宛然妩媚风流。她的锦海系口音算是改的比较好的,说起普通话却还带了点爱娇的别扭,想来当时和卫明宇在一起时不乏红袖添香学发音一类的好时光。只是物是人非,她长居锦海和国外,这口标准的帝都话的儿化音转了一下,收住了,还是那副南方姑娘娇俏的调:“所以说啊,你要什么直接和妈妈说,哪来的这么麻烦。”

    卫瞻淇自然晓得怎么哄她多说些内幕,他先服软夸李六高瞻远瞩,再谢谢她慈母心苦找人看顾,最后李澄琳洋洋得意到下巴翘起眼睛都目下无尘中,算是知道了来龙去脉。

    这件事情要李六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剧组内部的权利斗争。连都是小娃娃的选角上都有人插手,倒还不像大人那边一块的你死我活,抢角色就是为了踩的你一辈子不翻身,不过是分蛋糕的刀子出了纰漏,自然得在别处找补。

    卫瞻淇的角色就被这么“找补”没了。

    李澄琳说的其中原委让外人听来云里雾里——不是“读书人研究透了学问,没学好人情”,就是“戏台子要唱堂会也要找租的地”,或者“包场的老板还要照顾家里大人”,中间夹杂了一通洋土混杂的外语口语并乡音,舌头弹的活泼,像一只吃多了甘蓝的兔子在啵啵的跳。

    卫瞻淇见她卸了妆的双颊绯红,眼睛一扫,扫见梳妆台那一瓶开了的酒和一个药瓶,就知道李澄琳在外国留学染上的酒瘾和处方药/瘾又一起发作了。

    李澄琳的处方药/瘾是痼疾,在她学生时代在外面留学时,饮酒和聪明药这类处方药,是被视为解决烦恼和通过考试缓解压力的好帮手。

    她并不是孤例,俗称聪明药的处方药在国外一些高等优异学府的滥用超出人们的想象。比起未成年而受到管控的饮酒和叶/子,花点钱就能在校医队医那开出来的“维生素片”,对面临升学压力过大的学生们眼里几乎是救命稻草。而没有什么成绩压力,但“家教严厉”的李澄琳这类富家子女来说,飞/叶/子一类的就准备从遗嘱上被划掉一大笔信托基金,但聪明药这些不涉及毒/品的小药/片就不会。而只需要几片,你就能几个小时精力充分,感觉到自己思维超人一等,强大到无所不能。

    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她不是个坚强的或者意志坚定的人,到现在还是像孩子多过母亲。可想而知,对处方药的依赖就这么一直断断续续的跟着她到现在。

    卫瞻淇又气又难受,气的是明天要去见卫家老太爷节骨眼上李澄琳做这个妖,难受的是这个药想一想就知道是谁准备给李澄琳的。

    骨肉匀亭的美人话越说越快,猛的从舒服的软椅上站起来手舞足蹈。那双雪似的透着青筋的脚赤着在总统套房的地毯上,挪腾转移,踩着探戈的舞步,乌压压长发披拂如云,轻飘飘衣袂舒展似花,自顾自的独舞起来。

    药物的效力让她快乐的发光,连明明摘了美瞳的眼睛,在外力作用下,浅浅琥珀色的瞳孔放大到普通状态下的一半多。她本就深眼窝浓睫毛,这点子病态装点下更加异常,动人若鬼魅。眸光纯美透亮的像一汪泉水,只是谁也不知什么时候泉水会干枯掉。

    长发藏着的两只耳朵上,晃动着两片一长一短的华光——是在那镜子前反复挑剔着长短不一的耳环。女人晃动的动作大了,一只便歪歪勾住了头发,另一只镶嵌着的宝石则拍的脸颊发红。

    男孩被女人吓着了,下意识想要拦着这只药效发作的疯蝴蝶,却被女人像伸出触角似的探出两只长长的胳膊,像小女孩提娃娃似的一把搂住儿子在怀里,实打实的抱住,舞停了。女人摇摇晃晃的笑,得意的不得了。

    男孩心里有本来恼火,却被她这一抱贴了皮肉。皮囊这般美的幻梦泡影一样的佳人,风情摇曳的水蛇腰上自该没有多少肉,那一贴一抱,没有心笙摇曳,几根肋骨起伏在一层白皮下,咯的人手不舒服。

    狼心狗肺的奸佞梗了一下,因为这具病态又美艳的肉身的确怀胎十月不假人手生养了他的妇人。如何恼恨,见她这副活了几十年还如此模样,心里难免凄哀。

    他上辈子的生母是名噪一时的花魁,腰也是这样的,被养出来好博得万人来尝。

    李澄琳是豪门富家的公主,却沉湎酒精药物,也不是她愿意的——她是被人养成这样的。

    深宅后宫里头养废一个孩子之类的手段是太阳下的影子,辉煌的权利之下跪伏的人有多少,这类影子一样的东西就有多少。封建的王朝会坍塌了宫殿,但跪在太阳下的人永远只会更多。这种人心深处的酷烈毒计,到了现代只会存在的更加隐晦,可残酷却不减半分。

    她被李家的权势养废了,废的连依赖处方药这种早该戒掉的东西一直都被人喂到嘴里,也娇惯的把别人递来的蜜糖□□一块吃了,还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

    人人告诉她要快乐富贵的活,她也就快乐,不管这种快乐其实是要害她的人给的,她也一头栽下去,哪怕溺死在这里头起不来——富贵人家的莬丝花,是不可能像乔木和野草似的。

    在知道这种药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而李家默许了她一直吃的时候,卫瞻淇就知道李澄琳在李家的地位上有猫腻。

    他震惊却又平静——早准备好了被馈赠的重生定然不会十全九美,因为如他这类人已经习惯了得到一切东西都要付出代价。只是他不知道这一次的代价是从他的肉身母亲身上取走了。

    卫瞻淇的心情是很矛盾的。

    李澄琳的确是个浪荡轻佻的坏女人,但并不意味她不是个好“母亲”。诚然她很吃不得苦,所以她把孩子扔给保姆,也很爱美,所以她出月子后忙于减肥没有喂过母/乳,她糊涂,被哄骗了一生还发现不了,她不知检点,分居后的情史和私生活都很糟糕……

    但这样子的女人把儿子摇晃抱着,赤着脚跳交际舞,笑的很有感染力,一边跳一边跟他表功自己如何解决了试镜角色的问题,努力的从她匮乏的大脑里传递人生经验让他小心,撒娇蛮横的小脾气里和不着调的荒唐人生中试图去做一个母亲。

    她真是贱……

    卫瞻淇蹲下来,给她套找来的鞋,女人脚丫动来动去的不肯乖乖就范,见她平静了一点,男孩低着头一心伺候她:“妈妈,下次少吃一点药,你不是说每次吃完就头痛吗?”

    “是痛,可吃了舒服,很舒服,一会就睡好的……”

    “上次不是还觉得不吃比较好吗?家里也知道吗?”

    “可难受……跟二叔叔说了……”

    女人久经摧残的身体早就有了耐药性,加上药物混合摄入酒精,正常人还要闹腾一会,她却被刚才的回光返照弄得已经没有了力气。只慢慢抱着胳膊怕冷般倒退,待屈膝躺回椅子上,翘起的脚掌上,还勾着儿子给她穿上酒店拖鞋。

    卫瞻淇静静凝视着她闭眼时一排轻轻阖动的睫毛,看够了,慢慢过去,帮她把勾着头发的那只耳环解下来。还没有来得及解下另一只,背后的门悄无声息的开了,已经脱掉外面那件黑色大衣的李嘉行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什么,早挽起衬衣的袖子,抱起李澄琳到了里卧。

    “下次你妈妈喝醉说了什么,都别往心里去。”李嘉行还是一贯的冷淡,只是:“那是她心里不舒服,还像个小孩子借酒疯闹脾气,当不得真。”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保持一种荒诞的默契无视了一边桌子上的酒和药。李嘉行轻车熟路的找到首饰盒,把掌心的什么东西放了进去,那叮铃一响,卫瞻淇才反应过来是女人另一只耳环。

    举止自然,看来他处理侄女的“酒疯”也不是一次两次,李澄琳药/瘾上纵容默许的人也有他一个。

    卫瞻淇没有出声回答,也在大人的估计之内。长辈们早想好了怎么对小孩发现然后忍不住问起这件事的反应,卫瞻淇的沉默也是预料好的。虽然如果没有这场“男孩子突如其来的叛逆”,李嘉行还是打算晚一点跟他解释这件事,让他开始学会顾全大局的。

    “琳琳从小就很娇气,家里也极为宝爱她,所以既然养得起,就没有必要让她吃苦。这是老人家的一片好心。”男人把手搭在男孩肩膀上,少见的温情:“乖宝,你也该懂事。出来玩最惦记你的,还是家里。学着一个人走路很好,摔跤了没什么。长辈们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你不走错路。”

    手掌下少年人的身子骨很是健康,年轻人的活气隔着一层织物也蓬勃生长。李嘉行的两次婚姻都很短暂,也因为纯粹的利益产生分歧便没有孩子。他心里是把这个并不姓“李”但看着长大的孩子,当儿子的。

    眼前小孩长得很健康让他满意,倔强闹脾气了耐心引导不是难事,不听话的样子也显得很聪明有主见。只是男孩子们小时候天生都有一点恋母的,维护母亲的“正义心”很容易走偏出事。

    卫瞻淇点头应声:“叔公我知道家里的苦心。”

    李嘉行分辨的出他心里大概还是有疙瘩,可本来也没有指望几句话就能让孩子懂事。大人还是作出满意的模样拍拍男孩肩膀:“知道就好。正好你妈妈休息,叔公带你去见见之前说好的资方。”

    打一棒子要给个枣子。

    大人谈话后退出去换衣服联系行程。男孩在那扇门关上后,徐徐展开垂在身侧的手心。只见那只纯银的耳环躺在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被攒的变了形。

    他掌心一侧,随意的把它丢弃在地上。踩上去,脚步无声像个黑色的影子。等走到卧室的母亲那,把一缕滑在她熟睡脸上的头发,轻轻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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