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彤史

    太子将苏亦行扛回了承德殿, 对于这样的情景,承德殿上下都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养成了自觉退下, 将大门阖上的好习惯。

    往往这个时候, 她们在外面候着, 还能稍稍休息一会儿。

    “今日去买马, 那萨七马可有为难你”

    “没有,他还送了我五匹马呢。”

    太子心道,八成是几批劣等马。萨七马那种老奸巨猾的商人心眼最是多, 他知道他卖得贵,不过为了以后还能买到好马,有时候贵一点也就不计较了。

    “对了, 今日我还发现,他们暗中开放了马场。殿下不去的时候, 便借此盈利。”

    “还有此事”

    “毕竟殿下也许多年不在京城了, 而且平日里事情忙,去的又少。他们觑了空子,便狠赚了一笔。”

    太子冷声道“我的马, 怎能让旁人骑我明日便去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我已经替殿下收拾了。”苏亦行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以后东宫还能再增加收益呢。”

    “收益”

    “是啊, 以后每月七成的收入都会上交。”

    “可是”太子有些不情愿, 那可是他精心挑选的马,怎么能让旁人骑

    “殿下若是不允也无妨,只是以后养马的费用得从月例里扣”

    太子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春风和煦的笑容“这件事你办的不错没想到我家行儿如此有才干又贤惠。”

    苏亦行得了夸奖, 喜不自胜, 高兴地抱着太子亲了一口。太子却默默打消了自首的念头, 私房钱还是得存起来。

    用完了晚膳,苏亦行正趴在榻上翻看账目。眼角的余光瞥见太子站在一只花瓶前若有所思,于是好心提醒道“银两放在花瓶里面,容易被宫人拿走。”

    太子干咳了一声,拿起了花瓶“谁会将银两往花瓶里放我是今日忽然发现,这花瓶还挺好看。你看看上面这两只鸭子,栩栩如生。”

    “那是鸳鸯。”苏亦行坐起身来,“我爹以前就会把银两放花瓶里。后来被我娘发现了,我娘就让我和哥哥们一起找。爹爹可会藏钱了,房梁上,地毯下,靴子里,哪儿都能藏。藏得最深的殿下可知在何处”

    “何处”

    苏亦行指了指书案“书案下面,粘在最角落的地方。还是我发现的呢。”她顿了顿,“对了,还有院子里的地下也埋过。只是我爹太不小心了,记号留得过于明显。”

    “留了什么记号”

    “他在埋银子的树根上画了个元宝。”苏亦行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他这样是不是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太子干笑了两声,心中却对岳丈莫名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情谊,别看他在朝堂上那般刚直不阿,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么一想,此前朝堂上顶撞他的事情,太子觉得也没那么生气了。

    他落座批阅奏折,偶尔瞧一眼苏亦行。她正仰面躺在榻上,手里举着一卷书看得起劲。此前她在他面前总是拘束,如今倒是有些放浪形骸的模样。原本枯寂清冷的东宫,有她在,便添了几分生机。

    他的目光自她的脸上缓缓下移,忽然发现苏亦行因为经常翻身,衣裳都有些乱了。香肩都露出了半截还不自知。

    太子的呼吸一滞。他心中盘算了起来,近来她与他亲近了不少。他是不是也该和她更近一步了

    于是太子状似不经意地踱着步子来到苏亦行面前,正想着下一步该如何下手。忽然他一眼瞧见了苏亦行所看的书册的名字,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彤史

    苏亦行一边看还一边咯咯笑。书册忽然被太子拨开,对上了他无奈地目光“你看这个做什么”

    苏亦行放下书册“这本是和那些账册放在一起的,我不可以看么”

    “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没必要。”

    苏亦行摊开了那本彤史“我觉得还挺有趣的。看了殿下出征前召侍寝的记录,我发现殿下以前最喜欢的原来是王侍妾。”

    太子仔细想了想,半晌才想起来王侍妾是谁。模糊记得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为什么选为侍妾,他也忘了。

    他伸手将那彤史阖上“这记彤史的女官怎么胡乱记载,分明没有侍寝,也都写上去了。”

    “不是殿下要记上的么”

    凌铉初想起来,那时候他为了应付皇后不时的查阅,每次召幸都让她记了下来。然而实则,他只是将人召来便晾在一旁。

    他宫里这些妃嫔,在凌铉初的眼中与宫人并无什么两样。不可或缺又无关紧要。

    那时候的他殚精竭虑想的都是如何当好太子,经常批阅奏折到深夜。

    至于这王侍妾经常被召幸的原因,大约是她心态好。太子不宠幸她,她自个儿也就呼呼大睡了。有些妃嫔就十分不安分,每次来都载歌载舞的。

    太子也是烦不胜烦。

    位份稍高的,太子也会亲自去她们宫中坐一坐。干坐着也着实是无聊,有些非要吹拉弹唱的,太子也就由她们去了。

    “我见过王侍妾,看起来性情很好。只是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

    “何事”

    “彤史上记载,殿下每次去王侍妾宫中,出来之后,她都会传召太医。”她重新翻开彤史,指着下面一小行记录,“这里还有太医署开的药方,都是治疗跌打损伤的。有几次还有明显淤青”

    苏亦行此前就已经注意到了,只是忙着处理施良娣的事情,便没有深究。但她还是让人查了查,这才发现,原来外面总传闻太子暴虐,其中之一的原因便是虐打妃嫔。

    而这个传言的最初源头便是王侍妾。苏亦行怎么也想象不到太子会做这种事,毕竟她好几次将他气得咬牙切齿,他也没有动过手。

    太子回忆了半晌,这才记起来“你说她啊。她此前说想习武,我去她宫中时交过她一些武艺。这练武嘛,跌打损伤总是难免的。”

    太子显然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不知怜香惜玉的。王侍妾想要习武,多半只是做做样子投其所好。没想到太子真的教了她。

    她扎马步都扎不稳,太子便拿出了训练士兵的方法,执了小木条在一旁监督。稍有不慎,便要挨上一木条。

    只是从太子的角度来看,他已经很怜香惜玉了。一般训练士兵的时候,他都是拿木棍敲。小木条根本不痛不痒的。

    王侍妾苦不堪言,又不敢承认自己只是投其所好。一来二去,竟然还学会了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人也皮实了许多。在施良娣把持东宫的几年里,凭借着强健的体魄愣是熬过来许多缺少炭火的寒冬。也算是因祸得福。

    他刚回宫时,王侍妾还派人送来了一些谢礼,说是多谢太子殿下教习之恩。那谢礼是一柄细剑,适合女子使用,王侍妾诚恳感谢了太子殿下的教习之恩,还说这是将来送给太子妃防身的。

    当时太子觉得这王侍妾颇有些奇怪,不过看在那剑确实不错的份上,姑且收下了。

    他着司南取了来放到了苏亦行面前“这是王侍妾赠你防身用的。”

    太子原以为苏亦行会觉得这贺礼奇怪,她却高高兴兴拿了出来“我小时候,二哥送了我一个流星锤。后来锤坏了爹泡茶的紫砂壶,就被没收了。”

    太子忍俊不禁“这么说,你小时候还很顽皮”

    苏亦行挑眉道“我一向很乖巧的,也是认真地在学如何用流星锤。后来是爹爹非要我耍给他看,才不小心砸坏的。”

    “好好好,你是乖巧。”太子揉了揉她的头,“这剑你试试,可趁手”

    苏亦行穿上鞋子,拿着剑挥了两下。太子瞧着她挥剑的模样十分可爱,只是就她这力道,只怕是连只鸡都杀不了。

    于是他上前自背后搂住了她的腰,凑到她耳边道“我教你。”

    苏亦行感觉到太子的呼吸落在耳畔,顿时耳根子通红。他的手很大,将她的手完全包裹着。苏亦行顿时心跳有些快,明明小时候哥哥也手把手教过她写字画画,都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这细剑不能用挥的,要用刺的。身法要灵活,出手要准。”太子搂着苏亦行的腰,几乎是要将人甩到半空。

    苏亦行挣脱不开,只觉得自己像街市上烙饼大哥手里的饼子,身不由己被带着耍了好几个招数。

    从司南的角度来看,太子妃身轻如燕又貌美如花,着实是赏心悦目。

    好不容易停下来,太子松了手,满脸都是鼓励的笑容“招数都记住了么”

    苏亦行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练一遍给我瞧瞧。”

    “可是可是我又不想习武。”

    “不行,习武防身。你学几招,以后用得着。”

    苏亦行瘪着嘴道“殿下是嫌我此前几次遇险拖后腿了么”

    “当然不是。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太子拉过她哄道,“我有时候去军中日,时间不长,可离了你总是不放心。你学几招也能保护自己。”

    “其实我学过几招的。”

    “哦来比划一下。”太子饶有兴致拉着她走到房间内的空旷之处。

    苏亦行犹豫了一下“可是伤了你,我岂不是要被治罪”

    太子觉得她这话傻的可爱,捏了捏她的脸“恕你无罪。”

    话音未落,苏亦行忽然一个下勾拳袭来,太子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正要嘲笑她偷袭不成,忽然感觉到她还有动作,一个后撤。她一个膝击,堪堪擦过他的要害。

    太子心有余悸,反应迟分毫,她这一下可就击中了这都是谁教她的功夫专门攻击下三路

    他伸手想要拎起苏亦行,刚伸出手去,她便握住了他的大小拇指,往两边一掰,用力下压。太子吃痛,竟不由自主单膝下跪。下一刻,一个膝击击中了他的下巴。

    司南默默闭上了眼睛。有生之年,他竟然能看到太子挨打,还是挨太子妃的打,真是此生无憾了。

    太子被撞得头晕眼花,吃痛地叫了停。

    苏亦行蹲下身,满脸欣喜道“如何我的防身术是不是很厉害”

    太子揉着下巴说不出话来,他能说什么,这一顿打还是他自己讨来的。她原以为她三脚猫的功夫好对付,没想到浅水沟里翻了船,说出去怕是颜面无存。

    “这都谁教你的”

    “二哥教的。不过一般他教我的是打完了就跑。还有几招,殿下要不要再比划一下”苏亦行满脸都是跃跃欲试。

    太子连忙摆手“不必了,知道你厉害。”

    苏亦行刚活动开,对那剑也起了兴致,于是握着剑对太子道“那我把方才的招数再耍一遍。”

    “好。”太子退后了几步落座,揉着手指。

    苏亦行也不含糊,拿起剑有模有样比划了起来。太子赫然发现,苏亦行虽然没什么力气,招式却分毫不差。她腰肢纤细,舞剑时更是赏心悦目。一时间看得他忘记了疼痛。

    司南正看得入神,外面送来了宵夜。他转身准备去拿,苏亦行舞得忘形。身形一个不稳,手中的剑刺出。只听噗嗤一声,司南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那把细剑不偏不倚刺中了司南的屁股。

    苏亦行慌忙丢了剑,太子却笑得已经直不起腰来。司南趴着被抬出去的时候,满脸生无可恋。有些人郎情妾意时风花雪月,可有些人却总是血雨腥风。惨痛的教训告诉他,以后太子和太子妃在寝宫时,他便该退避三舍

    苏亦行心中愧疚,也幸好她力气不大,只是皮外伤。只是转头一瞧,太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嗔怪道“都怪殿下,非要我学这个太危险了,我不学了。”

    “以后你去开阔的地方练,屋子里确实危险。”太子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将她抱了过来,“我看你方才的招数,只一遍就全都记住了”

    苏亦行点了点头“招式很简单,其实就跟跳舞差不多的。”

    可那王侍妾学了足足有一个月,还磕磕绊绊总是记不住。人与人的悟性果然是不同。

    “你还会跳舞怎么未曾见你跳过”

    苏亦行移开了目光“殿下不是不喜欢么”

    “谁说的”

    “彤史上记的。”

    “那上面都是瞎写的。若是行儿要跳,我自然是喜欢。”

    苏亦行搂住了他的脖子“那我改日换上舞衣跳给你看。”

    “好。今晚时辰也不早了,你且去沐浴更衣。早些歇息。”

    苏亦行点了点头,又伸手捧住了太子的脸“方才是不是弄疼你了”

    她那花拳绣腿的,当时疼了一下,现在早就缓过来了。但太子却皱着眉道“疼,说话都张不开口。”

    “可是殿下方才笑的时候,嘴张得可大了。”

    太子耍赖一般露出痛苦的神情“疼死了,可能得行儿亲一下才不疼。”

    苏亦行弯起了眼睛,露出了颊边的梨涡,凑过去啄了一口。软软的唇印在下巴上,太子忍不住兜住了她的后脖颈,吻住了她柔软的双唇。

    苏亦行自然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虽是生涩,却还是有了回应。

    静谧的室内,龙涎香静静地燃烧着,屋内一片旖旎的缠绵。

    苏亦行一直到沐浴时,还觉得脸红心跳。以前她与太子亲吻,只觉得那是肩负重任,要绵延子嗣。可是今日,她却觉察出了一丝甜意。她泡在水中,胳膊搭在了池水的边缘,忽然回想起了嬷嬷教她的那些事。

    脑子里又止不住回想起太子与她亲吻以后微张的嘴。他生得明眸皓齿,模样是真的好看。眼眸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就像是寒潭的秋水一般。

    今晚,不如尝试一下

    苏亦行满心忐忑地回到寝宫,却遍寻不见太子的身影。苏亦行整理好衣裳,唤来了大宫女“太子殿下呢”

    “回禀太子妃,方才云影姑姑前来,说是皇后娘娘召见。殿下嘱托,请太子妃先就寝。”

    苏亦行松了口气,方才的一刹那,她真怕是郡主那里出了什么事。不过皇后娘娘为何要召见太子

    她想不出会有何事,便先一步安歇了。

    半夜里太子才回来,瞧见熟睡的苏亦行,太子轻轻叹了口气。他掀开被子躺到了她身旁,她一个翻身凑到了他身旁,张开胳膊抱住了他。

    太子抬起胳膊将她揽在怀里,梦里还能听到她的呓语“鹿儿”

    她从家中带来的那个丫鬟,确实许久不曾见到了

    翌日清晨,苏亦行醒来时太子已经离去了。听司南说,是早朝前去了马场。

    凌铉初也想看看萨七马有没有欺瞒苏亦行,送来什么劣马。没想到,那几匹马跑了一圈,他伸手一抹,居然是红色的。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汗血宝马

    姓萨的奸商,此前果然一直拿他当冤大头

    而这头,苏亦行用完早膳便去了郡主宫中。行至一半,却瞧见池边的石凳上坐着个人,正捏着一朵花摘得满地都是花瓣。

    苏亦行蹑手蹑脚走过去,突然叫了一声。郡主吓得跳了起来,一转头瞧见是她,嗔怪道“吓死我了”

    “你在此处做什么好好的花摘成这样”

    郡主神色有些闪躲“没没什么。”

    苏亦行低头瞧了瞧“你的腿好了”

    “还没好全。”

    “可你方才蹦得不是挺高的”

    “那是被你吓的,这会儿又疼起来了”

    苏亦行瞧着郡主的神色,和昨晚装下巴疼的太子如出一辙。京城里的人,作戏的模样仿佛都是承了同一个师门。

    “我看那太医署的太医也没什么本事,你这腿这么久都治不好。改日我去参他一本,重重责罚他”

    “不行”郡主立刻提高了声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声道,“其实祁太医的医术挺高明的,只是只是跌打损伤一百天。我这也是寻常的”

    “那我来瞧瞧。”

    “不用了,我好的差不多了。”

    “那以后就让东宫的太医来调理,祁太医毕竟是男子,时常往来难免落人闲话。好比昨夜,他来此处,我知道的是来给郡主医腿的。旁人不知道,误以为是有私情,该如何是好”

    苏亦行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郡主顿时耳根子红了。局促地低了头,绞着手指,咬着唇,心中天人交战。

    苏亦行也不急,屏退了众人。

    良久,郡主红了眼眶,忽然跪了下去“太子妃,我我可能铸成了大错。”

    苏亦行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如她所料。她扶起了她,拉着她坐下“有话慢慢说。”

    “前些时日我腿伤了,是祁年祁太医一直在照顾我。他对我一直很温柔,我我原本只是和他讨论医理,时间久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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