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少年游

小说:驯猫记 作者:基围虾
    最近赵如嫣被禁足了,原因是她在自家宴席上和一个贵女吵起来,气得不行冲口而出一句:“我干你娘!!”

    刹那间所有人都安静了。

    赵夫人气得直抖,当场让两个嬷嬷把她拖下去关了起来。

    这事儿传到林知若耳朵里,她也很诧异,“如嫣怎么会说这种粗话?”

    紫菀道:“跟她师父学的呗。”

    “阿殊?”林知若拧起眉,“阿殊也没说过这种话。”

    “他跟你不说而已。”紫菀叹了一口气,“跟赵小姐俩人吼得可欢了,我听忠君爱国说的。”

    *

    关了小半个月,赵如嫣才被放出来。

    没老实几天,又闹出了更严重的幺蛾子。

    这日赵彻心血来潮在演武场检验两个儿子的功夫进益,末了还亲自指导了一番。

    赵如嫣在一旁看得眼红,闹着也要进军营。

    赵彻拗不过她,随手指了身边一个副将,道:“你要是能把你姚叔叔打败了,爹就答应你。”

    赵如嫣道:“好!不许反悔。”伸出手来与父亲击掌。

    赵彻不以为意,在她手心轻轻一拍。

    赵如嫣便与姚副将站到演武场上。

    姚追看着眼前严阵以待的小姑娘,好笑道:“小姐请。”

    赵如嫣哼了一声,直冲过去,一阵乱打,出拳无力,是个绣花架子。

    姚追小心地用手掌来挡她,怕自己的骨头硌到了这位千金大小姐。

    没过几招,赵如嫣提脚一个猛踹,没踹到姚追,反而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姚追连忙伸手来扶,赵如嫣趴在地上哎哟叫痛,忽然扭过头来,右手从协下伸出,手腕一翻,几枚暗器激射而出。

    角度刁钻,距离又近,根本避无可避。

    姚追闷哼一声,从自己大腿上拔下一枚柳叶飞刀。

    赵如嫣爬起来,欢呼道:“我赢了!爹,我赢了!”

    赵彻脸黑如锅底,疾步过来扬手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

    赵如嫣从小到大没挨过打,顿时懵了。

    赵彻检查了姚追的伤势,确认无毒后,舒了一口气。

    姚追按了按伤口,道:“小姐力道不够,但技巧极好,教她的人一定是个暗器高手。”

    赵彻按捺着再给女儿一巴掌的冲动,当众喝骂道:“装死,偷袭,使暗器!我赵彻怎么会有你这样卑鄙无耻的女儿!快说,这些阴毒的伎俩是谁教你的?!”

    赵如嫣捂着脸跳起来,跟父亲对着吼:“分明是我赢了!你不守信用,还打我!你才卑鄙,你才无耻!”

    赵彻气得抬手又要打她,被几个下属拉住了,闭眼缓了一阵,方沉声道:“你学的这些,不是武技,是杀人之技!我们府里没有这样的人,快说,是谁教你的?”

    赵如嫣愣了一下,捂着脸站在原地,却不说话。

    赵彻向左右暴喝:“小姐最近都跟什么人混在一起?快说!”

    丫鬟小厮们齐刷刷跪了一地,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如嫣还是很有一股子义气,到最后也没把晋殊供出来,一口咬定是自己照着武谱练的。

    这次被关了整整两个月,她始终不改口,没奈何,到底是亲生女儿,只得把她放了。

    赵如嫣一出来就去找林知若和晋殊诉苦:“明明是我赢了,爹爹却骂我,还关我禁闭,他们打仗不也说兵不厌诈吗,凭什么我使暗器就不行?使暗器不算本事吗?”

    晋殊非常认同,在旁边煽风点火:“就是啊,都动上手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管得了那么多?不如我再教你轻功吧,你爹再要关着你,你就直接跑,他们保管抓不到你……”

    紫菀在旁边看着,有点恍惚:“我怎么觉得,晋殊在带坏赵小姐啊?”

    赵如嫣才不觉得自己是在被带坏,她以前拜的那些师父,个个都只会吹牛,随便教了她一招半式,就说要数月时间方可参透,若是要练内功,更是动辄十年八年方可小有所成。

    十年八年?

    晋殊只教了她几个月,她就能打赢姚副将了,可见晋殊教她的才是真功夫。

    其实她从前所拜的师父,无一不是武林正统,所传授她的也都是上乘武学,只是她心浮气躁,才难以有所领悟。

    现在她把杀手的伎俩误认为真功夫,也不知对她来说是福是祸。

    *

    晋殊是天生的眼快手快,平衡感极强,这些天赋是常人学也学不来的,但他教得毫无保留,赵如嫣本身资质也不差,练了一个月,竟然真的能够纵身跃上墙头。

    虽然中途需要借一次力。

    饶是如此,赵如嫣已经兴奋不已,感觉自己终于成了话本里那种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天天跟着晋殊上窜下跳。

    赵如嫣对晋殊是愈发信服了,也不知道晋殊带着她在什么地方玩,一次居然搞得囊中羞涩,来跟林知若借钱。

    林知若很是诧异,“你怎么会没钱?”

    赵如嫣赧然一笑,道:“手气不好,输光了,又不敢问家里要,只好找你救急了。”

    林知若微怔,问:“你去赌钱了?”

    赵如嫣摆摆手,道:“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我通常还是赢的,只这次点儿背罢了,待我赢把大的,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一旁的紫菀都看不下去了,插口道:“赵小姐,俗话说十赌九输,您可是赵府的嫡小姐,此事若被赵将军知道……”

    “若是被我爹知道,”赵如嫣一拍桌子,“那就是你这丫头说出去的!”

    紫菀吓得一愣,退了出去。

    林知若用食指轻绞着帕子,道:“这钱我也不要你还了,阿殊在哪间赌坊,你带我一起去。”

    赵如嫣笑道:“你肯去吗?那晋殊一定很高兴,他听骰子可厉害了,到时让他帮你下注,保管你赢个痛快!”

    赵如嫣将借来的银票兑了现钱,当天下午就穿着一身男装来到了林府。

    林知若跟着她来到西街的一间大赌坊,还没进去,就被里面的闷热和嘈杂吓住了脚。

    深呼吸好几次,才说服自己迈步进去。

    成分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耳中瞬间灌满了人的叫骂声,银两碰撞声,和骰盅摇晃的声音。

    林知若视线往上寻找,立刻就发现了懒懒斜坐在房梁上的晋殊,骰盅一动,他立刻侧耳去听,神情十分专注。

    荷官的手一停,他便掏出一锭碎银扔在桌上。

    显然他已经赢过许多次了,他一下注,桌上大半的人立刻跟了上去。

    晋殊的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人群中的林知若。

    在泱泱赌棍之中,她实在太显眼了。

    晋殊迅速跳下了房梁,快步冲她走过去。

    身后的伙计还在喊:“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晋殊一把拽住林知若的胳膊,将她拖了出去。

    “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赢吗?”林知若问。

    “不用,”晋殊脚下不停,拉着她走进一条巷子里,“庄家手上有鬼,这盘我赢不了。”

    林知若忽然甩开了他的手,“你带我去哪儿?如嫣还在里面。”

    晋殊回过头来,道:“她已经算是半个老手了,没事的。”说着又来拉住她手腕,放慢了步子配合着她的速度,低声道:“你来得正好,陪我去吃饭。”

    “阿殊,”林知若斟酌着开口:“你缺钱的话,尽管找我要,为什么要去赌呢?”

    晋殊没什么表情,道:“要那么多钱也没地方用,还不是拿来赌。”

    “赚了钱要好生存着,你是男孩子,以后娶妻生子都是很费钱的。”

    晋殊眉头一皱,“娶妻?生子?”他打了个寒战,道:“听着就麻烦,我不要!”

    “以后连觅和孟大哥都要成家的,如嫣小誉也终究要嫁人的,到那时谁陪你玩呢?”

    “那你呢?”

    林知若一愣,半晌才道:“我也不能永远陪着你啊。”

    晋殊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用力推了她一把,“那你走吧,现在就走!走啊!”

    林知若转身就走。

    晋殊:“……”

    林知若没走几步,就看见他蹲在前方墙头,黑漆漆的眼睛睁得溜圆,不认识似的看着她。

    “你变了……”他张口吐出哀怨的台词:“你从前很迁就我的。”

    “……你话本看多了吧。”

    “我又不认字,”他跳下来,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挽住她手臂,“看什么话本啊?”

    被他这样挽着,林知若不禁有一种“好姐妹手挽手”的感觉,忙抽出了手臂。

    晋殊也不以为忤,就跟在她身侧问道:“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林知若望着天色:“这也不是吃饭的点儿啊。”

    “管他呢,”晋殊低声道:“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林知若微惊道:“为什么不吃?”

    “忘了。”晋殊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胃有点疼,才想起来,快走吧,再不吃待会儿更疼了。”

    林知若跟着他随便找了一间面摊,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面,付了账出来,晋殊脸色还是不太好,慢吞吞地走了一段路,忽然捂着腹部在街边蹲了下来,林知若忙去扶他,问:“怎么这么严重?”

    晋殊唇色苍白,冷汗都出来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吃急了……”

    林知若二话不说,拽着他往最近的医馆走去。

    晋殊无力道:“我不看大夫!我不吃药!”

    林知若将他强行拖进医馆大门,柔声道:“我让大夫给你开一副不苦的药,是甜的。”

    “你哄小孩儿呐!哪有这样的药!”

    两人正在争执,柜台后的白须老者踱步而出,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因为怕苦就不吃药呢?”

    晋殊气息奄奄地哼了一声。

    那老大夫便着手为他把脉,又问了一些症状,皱眉道:“小小的年纪,胃疾竟如此严重,可见平日里一日三餐从未准时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是大不孝,明白吗!”

    老大夫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絮叨,他把晋殊当成了整日不着家的叛逆少年,本着医者仁心,不自禁便摆出长辈架势,边写药方边呶呶不休。

    晋殊不耐烦,顶撞道:“我没爹没娘!没人管我!”

    老大夫一下怔住,抬头去望林知若,后者垂目望着生病的少年,面上神情又是怜爱,又是心疼。

    老大夫本想问一句二人关系,见此情形,便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拎着一大包药从医馆出来,晋殊还在咕哝:“你买了药我也不会吃的,要吃你自己吃!”

    林知若环顾四周,道:“去你家吧,我还不知道你住哪儿呢。”

    晋殊也没异议,带着她穿过几条街,拐进一条小巷,然后一脚踢开了某间院落的门。

    没上锁。

    他没精打采地让她进来,道:“我住的地方随时会换,你要找我,还是用乌雀比较方便。”

    他也没什么身为主人的自觉,径直走进主屋,滚在床上小憩。

    林知若在他的房间里看了一圈,又出去在院子里看了一圈。

    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院子,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就在这时,忽然西厢房的门嘎吱一声开了,连觅打着哈欠从房里走出来,见了林知若,冲她一笑,“你也来啦。”

    林知若:“……你怎么会在这里?”

    “昨儿玩得晚了,”连觅活动着筋骨,“就在这儿歇下了。”

    他见林知若还在发愣,又补充道:“如嫣也时常歇在这里的,喏,她住东厢。”

    林知若瞧他面色萎靡,眼底青黑,显然连日来过得日夜颠倒,便问:“你也跟他们一起赌钱吗?”

    连觅嘿嘿一笑,道:“我可没输,我还赢了不少呢。”

    林知若眉心紧蹙,只觉得这几人都很不像话。

    晋殊本来是胃里难受,便在床上蜷一会儿,未成想竟真睡着了。

    待他睁眼,窗外已是夜幕低垂,他从床上爬起来,心想:“这个时候了,林知若肯定已经走了。”

    连觅从窗外经过,道:“醒啦,去厨房把药喝了吧,放灶上热着呢。”

    晋殊一摆手,“不喝!”

    连觅顿了一下,道:“别浪费呀,知若亲自给你煎的,费了有两个时辰呢。”

    晋殊漠然道:“她爱煎是她的事,我都说了我不喝。”

    连觅把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晋殊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望着窗外朦朦胧胧的月亮,终究起身去了厨房。

    盛着汤药的瓦罐静静放在灶台上,旁边还有一包糖。

    晋殊倒了一碗药汁,闭着眼睛一仰头喝了下去,然后立即往口里塞了好几块糖。

    药是温的,糖是甜的。

    好像也没那么苦。

    *

    此后,林知若踏上了一条艰苦卓绝的道路――逼晋殊吃饭,逼晋殊喝药,逼晋殊把手里的辣子放下。

    “大夫说了你不能吃辣!”

    “我想吃!”

    晋殊烦不胜烦,他想自己一定是太烦了,所以有些东西看起来竟然不那么讨厌了。

    比如那些骑在爹娘脖子上嘻笑的小孩,以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现在看着却没什么感觉了。

    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无需羡慕或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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