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山白拿到了三轮车的钥匙, 他修长的指尖从金属环中穿过,得意地将它在指尖绕了两圈。
回家的时候, 谢山白还异常活泼地连蹦两个台阶, 扭哒哒地打开了家门。过了一会奶奶从外面回来了,谢山白非常浮夸地给她眼睛上蒙了一个布条, 声音雀跃道,“奶奶,我给你看个惊喜。”
谢山白牵着老太太热乎乎的手,小心地把她领到了三轮车前。
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 谢山白已经把原本脏兮兮的三轮车擦得很干净,足以让他拿出来献宝。
“当当当当——”谢山白骄傲地解开了布条。
“……这是?”老太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是我们的啦!”谢山白笑起来的时候,虎牙露出了两个尖尖。
随后, 谢山白便给奶奶讲述了这个故事——《论那些年聪明可爱的谢山白如何捡到二手三轮车》。
于是这个对很多人来说平平常常的午后,谢山白他家却像过年。
车子停到外面,谢山白她家的老太太却特别怕它丢一样,一会出去看看,一会出去又看看, 还总是爱惜地摸一摸。
他们根据现在的菜价,认真研究了一下早餐的销售方向,在谢山白给老太太尝过自己超绝美味的秘制酱料之后, 便成功地把她说服,彻底打消了她想要露一手炸油条绝活的念头。
一个周末下来,谢山白要做计划、要和奶奶一起准备一周之后开业的物资,除此之外, 谢山白还要兢兢业业地努力学习——简直是新时代的劳模。
谢山白出了一身的汗,闲下来便筋疲力竭,睡着之后恍恍惚惚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似乎已经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身上穿着布料硬挺的白色围裙,正在一间小型的高级餐厅忙得团团转,店里有柔软的灯光,精致的餐具,还有活泼开朗的年轻员工。
这正是谢山白的梦想小店。
晚上六七点钟正好是用餐的高峰期,店里只有十桌位置,已经全部都坐满,客人们翘首等待着上菜。他们吃一口谢山白做的菜,往往会露出惊叹的神情。谢山白忙忙呼呼一晚上,虽然已经很累,心里却被填得满满登登的。
等到晚上十一点,店里人才散干净,员工也已尽数离开,谢山白自己最后再整理一下店铺,方才落锁,撑开一把黑伞,走向外面的雨夜——
街角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一个男人背靠在车上,身影瘦削而颀长,低着头正在摆弄手机。
谢山白走出去一看见他,很快就开心起来,“这个帅哥你找谁啊?”
那个男人抬起头,也对谢山白笑了一下,抬起手帮他拉开车门,两个人便在一个狭窄而温暖的空间□□处,牵了一下手又松开。仅仅是轻巧的触碰,一颗糖就仿佛在心尖上化开了。
明亮的路灯照进车窗之内就被调暗了几度,谢山白的唇角一直翘着,脑袋靠在窗户上,安静地望向外面,然后。
他就猝不及防地被这个人亲了一下脸。
嘴唇软软的。
软?
怎么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非常熟悉。
谢山白缓缓扭过头,就看见了这个人因为距离近而放大了数倍的大脸。
赫然是丞战。
“干。”
早上五点钟,谢山白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一脸茫然地望向四周,复而沉默着洗脸,沉默着吃午饭,再在奶奶奇怪地眼神中沉默地走出家门。
坐车来到学校,脑袋里还翻翻出现那个梦。
甚至手掌上还残留着丞战的体温一般。
——“谢山白!你来说这道题的答案!”
早课的时候,数学老师立刻猛敲黑板,发生“咚咚”的巨大声响。与此同时全班同学转过头来,全都直勾勾地看着谢山白。
谢山白一个激灵,赶紧站起来。
不会做。
萧成云此刻不在他身边,再也没人能够偷偷告诉谢山白答案了。谢山白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果断认错,“对不起老师。”
“我才刚刚讲完一分钟!你就说你不会?”数学老师一个粉笔头飞过来,准确无误地砸在谢山白脑门上,留下一个滑稽的白印。“那我刚刚问有谁没听懂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
谢山白的脑袋越埋越低。
“从早上开始,你就像丢了魂一样,”数学老师的手恨铁不成钢地隔空猛戳谢山白脑门,“你同桌请假了,把你魂牵也跑了啊?谢山白你本来就不聪明!能不能长点心?”
谢山白深吸一口气,难过地抿了一下嘴,显而易见地地低落下来。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谢山白还在仔细捋顺刚刚练习题的步骤。
但是萧成云已经不在这了,谢山白遇见不懂的地方,也不好意思抓着别人反复问,耽误别人的时间。谢山白越是弄不懂就越着急,在心里不停责怪自己,刚刚为什么不好好听课?想一些有的没的。
丞战这次倒是没跑出去,正趴在桌子上休息,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睡着。
笔尖在练习册上来回划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谢山白慢慢呼出一口气,又一次主动站到了丞战的身边,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丞战这次倒是没不耐烦,抬眼睛看着他,一个礼拜过去,他像又恢复了那种疏离的态度。
“怎么了?”丞战问。
“我上课没听懂。”谢山白说。
窗户大开,外面下着细雨银丝,有班级正在上体育课,吵吵闹闹的声音便飘上来,
谢山白眼神很请求地看着丞战,“丞战,你可以给我讲讲么?”
丞战低下头扫了下那道题,过了好一会才命令谢山白说,“坐过来。”
谢山白松了一口气,赶紧很乖地坐到丞战身边,趴在桌子上,老老实实指出:“我是这里弄不懂。”
丞战又离他很近了,身上的味道和那块手帕上的一模一样。
丞战把老师跳过的中间步骤写给了谢山白,似乎也是知道谢山白总是很笨,他低着声音,特地讲得很仔细。
“谢谢你啊,我会了。”谢山白把自己的练习册拿起来,又像之前没有记仇的时候那样,对着丞战笑。
丞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无可置否地应了一声,再次戴上耳机,谢山白能看见他凸起的枕骨。
十月份的雨绵连在一起。
教室的墙角都生满了青黯的霉苔,空气都黏着在一起,流露着被打湿了的尘土的味道。教室灯是惨白的光线,在雨日之中难免有些阴惨惨的,这是冬日的起始。
对谢山白来说,没有在丞战那里吃到闭门羹就是一件好事。
他也不在意丞战的冷淡,负面情绪一扫而空,美滋滋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暖气还没来的时候,教室也是冷的。
谢山白穿着奶奶的爱心毛衣,低下头,认真地将丞战写给他的笔记腾在自己的本子上。
上课铃打响之后,丞战反手按了按自己的肩膀,侧过头,他就看见谢山白的头发上落着一枚小小的干枯树叶,更让很认真地在做一道简单题目的谢山白……看上去傻傻的。
像春天里第一个冒出芽的狗尾巴草。
*
转眼就是谢山白的“谢氏早餐车”开业的日子。
他和奶奶起了一个大早,就哼哧哼哧地骑着他的新欢三轮车,赶往了早市。
晨间集市开在连续三条街上,从这一头,一直延续到长街的那一头。明明仅仅是凌晨四点钟,这条街就已经热闹起来——没有遛弯买菜的客人,全是忙碌的小商贩。
赚这钱不容易,每天都要早早的起来,很多还是从农村现赶过来的,开着菜车、把蔬菜整理好,穿着厚棉袄,翘首以盼来人。街道两边零零散散地摆着新鲜的蔬菜,生菜上还带着泥土点子和露水,看上去格外新鲜。
中年阿姨从店里把一个个褐色的陶瓷罐子搬出来,盖子掀开,露出里面色泽油亮的咸菜,辣白菜散发着很淡的辣味,桔梗细细长长地缠在一起。
卖包子的、卖烧饼的、卖馒头的,全都上了锅,用不了几分钟,就会热气腾腾地出来一大锅。
凌晨是最冷的时候,一场秋雨一场寒,风已经变冽,热食放不了多长时间,很快就会变凉,只得用个干净的厚棉被捂上,保证客人能买到热乎馒头,一天的生计才有保障。
四点半的时候,谢山白和奶奶才到了之前考察过的地方——
生意最好的地方早就有人了,他们初来乍到,很容易被排挤,便安置在了街尾处。那边小区少,但是也有行人会出来,不愁没生意。
因为后面还有很多居民楼,早市虽然开了,但是商贩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吵到别人会被大家投诉,又会有阵子做不成生意,只得小着声音交谈。
一路上骑车过来,路上得花费了足足半个小时。谢山白没经验,奶奶心也不细,只知道叮嘱他多穿衣服,便没戴手套。他的手一直握着车把,指节被冻得个发红。
脸也直接迎着风吹,也是红扑扑的,有点像山里的穷孩子。
谢山白又瘦,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不怎么懂事呢,还要出来讨生计。
他家老太太也满头发白,佝偻着背——虽然是担心化学药剂对身体不好,没染头发,就让人觉得这祖孙俩有点可怜,看上去不落忍。
他们身边是个买馅饼的中年夫妻,见谢山白打算卖些煎饼果子和蛋堡,跟自己生意不冲突,便心软告诉他们:“你们五点开始做就行啦,要不凉东西没人要的!”
谢山白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己刚刚抽到的R牌。
他和奶奶一起把蔬菜和面糊糊拿出来,笑着说讨巧话,“谢谢姐姐啦——”
不大一会,谢山白的准备工作刚刚完毕,就见那边远远的走来人了。五点多,老爷爷老奶奶的专场时间,全都拉着彩色卖油赠送的“购物车”,对着菜挑挑拣拣。
那边叫卖的声音也大起来,“新鲜的茄子豆角西红柿!”
“糖心苹果十块钱三斤嘞!又红又大的苹果,不甜不要钱。”
“咸菜咸菜,辣白菜桔梗拌香菜。”
这声音简直像是信号一样,从那边传到这一边。
谢山白很听话地看了一眼时间,就开始手忙脚乱地做东西,面糊糊倒进模具里面,加热,成形,再把提前调好味道的肉馅放进去,盖上盖子,白色的热气很快就袅袅升起,混合着晨间的雾气。
旁边卖豆腐脑烧饼的商家已经来了客人,坐在一旁的塑料凳子上。
“刚炸出来的煎饼果子。”
“馅饼五块钱三个——”
身边人也开始吆喝了。
这似乎是最平凡的人间烟火。
谢山白身处其中,已经是唯一一个……一句都没喊的小店,因为他还是不怎么好意思,事到临头有点抹不开。同时,他也是唯一的一个到现在都没开张的,人家都来来往往走了好几波了,他难免心急。
一个老太太往这边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好像是自己的采购清单。
“之前买蛋堡那家呢?”老太太拄着拐棍问陷饼家,“今天没出?”
“他家在那头呢,走错方向了吧。”女人系着围裙,忙得团团转,买馅饼的已经排起长队,她指指谢山白的位置,“大娘,这孩子也卖蛋堡呢!挺好吃的。”
——好机会!
谢山白眼睛一亮,面对着这位潜在的顾客,谢山白想要喊一嗓子,但是还是窘迫,因为紧张,心脏都跳得很快。奶奶就在旁边鼓励他,“快!你不喊奶奶喊啦!”
“小朋友脸儿小啊!”旁边人也跟着说。
谢山白深吸一口气,眼睛看了一眼隔壁家被“一块钱”装满的钱篓子,在金钱的作用下,终于把心一横!
“卖蛋堡啦!三块钱一个,五块钱俩——!”
青涩大声的少年音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简直独具一格!
谢山白因为干这事不熟练,甚至发尾还破了音,配合着他那“破釜沉舟”的表情,一下子显得十分好笑。
话音刚落地,那个中年女人就扑哧一笑。谢山白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成为一只鸵鸟,把脑袋埋进土里。
好在刚刚那个老太太直接走过来,乐呵呵地把五块钱递出来:“来俩蛋堡吧!小孩挺能干啊。”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和谢山白奶奶同款的“褶”,带着老人特有祥和。
虽然给蛋堡翻面这事还不熟练,在家练了两天也不能完全掌握好火候,但是谢山白的肉馅和酱料都是从机器里面摇出来的“二级物品——秘制配方”,必然独一无二。
蛋堡刚一从锅里取出来,香气就立刻四散开来,谢山白把酱料刷在上面,有洒了点干料,蛋饼的颜色立刻就丰富起来,他这才把蛋堡认真地交给老太太。
“看着不错,回去给我孙女尝尝。”老太太挥手跟谢山白道别。
第一个五块钱赚到手!
空空如也的钱篮子里面,终于放进了“第一桶金”,有些轻飘飘的。
这时候从身后的小区里也出来了几个人,见老太太刚走,手里拎了好几个,就也跟着买了几个,没多跟谢山白交谈,就转身离去。不大一会的功夫,他之前做出来的九个“存货”就很快卖空。奶奶在那边收钱,谢山白赶紧做下一锅。
喊话这事一回生二回熟,谢山白第二嗓子已经非常熟练了,手里动作不停,直接大大方方地扬声喊:“好吃的蛋堡!好吃的煎饼果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少年清脆透亮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响彻在这半条街上。
喊了几句之后,谢山白竟然从……叫卖吆喝这事中得到了乐趣。他感觉现在就像是开独家演唱会一样,立刻又给自己加了两句台词:“烤肠鸡柳和辣条,煎饼果子应有尽有!不好吃不要钱。”
此时两个年轻女孩结伴走过来,其中一个人赫然是【SR人物:美食公众号运营者】。
她们对着谢山白写的牌子观望了半天,才终于点了“独门秘制煎饼果子的单”,还要了一个“大丰收”。
也就是所有能放的辅料都裹在一个煎饼里,填得满满登登的。
谢山白苦练了一个礼拜的绝活终于有了展示的机会。
他像得到了煎饼果子工程师附身,挥手就直接抹开了一张煎饼。
等它被火烤得微焦,他再把蛋磕碎,十分熟练地金黄金黄的蛋黄摊开、翻面——煎饼就初步形成。
谢山白那被冷落了许久的酱料终于有了亮相的机会——此时被火一烤,那种独特的醇厚香味立刻四溢开来,在早晨的阳光之下,料汁泛着一点微弱的光,诸多丰富的食材,让人食指大动。
里面甚至放了辣条,甜辣的味道都能明晃晃地闻到。
“好香啊。”女孩吸吸鼻子,跟朋友说,“我就说买这家吧!看见没有,小弟弟又帅技术又好。”
“你先试试毒,好吃的话,我再买一个就好啦!”她身边人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还想馋我?”
煎饼果子很快做好,谢山白手脚麻利地将它放进定制的纸兜里,又贴心地放了三张纸给她们,才笑起来,嘴甜道:“谢谢姐姐照顾生意,喜欢吃再来呀。”
女孩们扑哧一笑。
奶奶负责卖收钱蛋堡,谢山白负责做煎饼,人越多就越来人买,越买人越多——
最后谢山白这边的钱篮子也装满了。
虽然谢山白累的一身都是汗,连口水都没得及喝上,但是就这么一个早上,他就能赚了二百五十块钱!而且现在才七点钟,距离早市结束还有整整一个半小时。
这样看来,他一个早上赚到四百块钱是没多大问题的!
谢山白现在的样子简直像是一只蹲在自己闪闪发光宝藏上的巨龙,看着那堆零零碎碎的钱,心里默默数:“一块、一块、一块、五块、五块……”
而那边买煎饼果子的女孩尖着嘴吹气,等到差不多凉一些,才小心地咬上第一口——
因为知道自己的酱料不会很咸,谢山白就涂得很足,很认真地抹到了每一个地方。女孩刚咬下来一点,酱料就冒出来,顺着干燥的煎饼皮往下流。
咸的味道是首先被感知到的,其次就是类似于虾酱的甜味,伴随着轻微的辣意,还有普通白糖淡淡的甜味,都很大程度地提高了鲜度,味道竟然是能分出来层次的。
女孩的眼神立刻变得惊喜。
她从来没吃过这种味道的酱料。具体多好吃也说不上来,但是每一种味道都不会喧宾夺主,去轰击人的味道,里面的面包片也香香软软,一口咬上去非常满足。
本来一夜过去,肚子就是空的,现在三口两口,这个煎饼就被她吃掉了一半。
“超级好吃!!!”女孩热情地分给自己的朋友一点,两个人全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是不是?”
“真的诶,你有素材了!”
谢山白这头还是蛋堡买得更多,他听见这句话,也有种期待落实的感觉,提着的心都放进了肚子里。
等到谢山白下一次吆喝的时候,那两个女孩竟然也跟着捧哏,一唱一和地对犹豫不决的来人说,“特别好吃,买吧!我俩刚吃完!”
这边排队的人立刻乐呵呵地把钱递出去,打趣道:“小朋友还有粉丝呢!”
这效果简直比谢山白喊五句效果都要好。
原本几个打算买两个蛋堡回家的人,都改了主意。
煎饼果子的香味能飘出很远。
这边不少边走边吃的人也都回头多买了一个回家。
也就四十分钟的功夫,谢山白准备的面糊糊和酱料都被一扫而空。
“小伙子,没有了啊?”还有中年男人很遗憾地对谢山白说。
这么长时间,谢山白连一下都没坐下来过,他的背都站僵了。
“明天我还来呢,”谢山白笑起来,对他说道,“您想吃再过来吧!”
接近八点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浓厚的云四散开来,露出洁净如洗的蓝天。
温度终于升下来一些,谢山白把身上穿着的薄棉袄脱掉,T恤的背后已经全部被汗打湿了。
又有人从那边过来了,谢山白发现来人有点眼熟。
他定睛一看——李灿正愁眉苦脸地看着他,目光中还带着一丝丝的……同情。
谢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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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基友要挂推了,一共就这些,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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