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姐姐,我曾见过的。”
“这个姐姐的哥哥,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呢!”
房中众人都屏气凝神,目光投向说话的人。
薛宝钗心中咯噔一声,不能坐以待毙。
“松哥儿说笑了,我兄长虽然资质平平,但也上孝下悌,家父去世的早,里里外外都是兄长在撑着。咱们这等人家,对下人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如何能是‘大奸大恶之人’?”
薛家到底先来了月余,薛宝钗长袖善舞,十分周到,府里从上到下没有不喜欢她的,连带着对见面不多的薛蟠印象也不差。
方才被林松的话惊到,此时听薛宝钗的话,思考一番倒也纷纷点头。
薛宝钗见状心安,但她还没说完:“松哥儿年纪小,却也该明白三人成虎的道理,如何能用稚子之口口出恶言,污蔑一个好人?”
她原本只想轻拿轻放,把这一页掀过去,但余光扫到气定神闲的黛玉,胸中忽然气闷,话就说的狠了。
过犹不及,正想补救,众人已经变了脸色去看林松,目光里满是谴责。
见状薛宝钗也熄了声,内心深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涌起了一丝丝得意。
林松小朋友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看着,有一瞬间的慌张,这时候贾雨村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他的为人值得商榷,教学方针却又红又专,坚持以德为本,灌了林松一肚子的圣人训。
想到自己所言非虚,林松小朋友挺直了胸脯。
“我没有!”
小家伙皱着眉,绷直的下巴颇有些读书人的气势。
“我从不撒谎!元空大师所赠灵狐——”
林松不紧不慢地将薛蟠被雪狐咬伤之事说了出来,重点强调了元空大师与佛门灵兽两个点。
宝钗面上不显,背在身后的手掌心都掐白了。
她最知道贾府下人口风多松,也没少利用这一点为自己谋好处,但这次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恶心。
怕是不用几日,整个京城都要知道她哥哥是被佛门灵兽认定的奸恶之人了。
宝钗到底年纪尚小,胸中纵使有几分城府,还未到火候,白惨惨的脸上几乎将真相写了出来。
王氏目光收回,心中叹了一口气。
“松哥儿到底是个孩子,故事都信的那般真,就算如你所讲,也就是凶兽伤人,理应打杀了去。”
她语气不疾不徐,倒有些阴沉的感觉,看向林松的眼神不怒自威,小家伙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贾敏一把将松哥儿揽到身边,笑道:“二嫂礼佛,也应知道佛门灵兽通古今明善恶,怎么自己先不信了?”
王氏笑了笑,没有接话。再看宝钗已经恢复了镇静,心中满意了些许。
众人神色各异,虽然念着王氏的面子不开口,心中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被冷落了许久,贾宝玉不太习惯,见众人都不吭声了,凑上前来道:
“那雪狐想来是极好的,怎么没带来看看?”
薛宝钗的脸色瞬间变了,王熙凤上前圆场:
“宝兄弟又痴了,方才说那雪狐兽性未消,你还要看,若是伤了可怎么是好?”
贾宝玉笑道:“松兄弟都说了,只咬奸恶之人,我最多算是无甚本事,奸恶算不上吧?”
三春闻言都笑了,贾母也逗他:“你倒是知道自己无甚本事,还不肯多读些书呢!”
宝玉便问:“林妹妹与松兄弟可曾读书?”
黛玉看向林松,林松笑道:“我刚启蒙,只学了四书五经,姐姐比我厉害多了。二哥哥都读了什么书?”
宝玉听了想换话题。
“这个不急说……妹妹与松兄弟可也有玉没有?”
林家姐弟家常也听过这位表兄的奇闻异事,大抵明白这所问的是他出生时口中所衔的那块。
林松不知道,黛玉却明白那是青埂峰下补天石,也是她还泪、是天道摆布他们的缘始。
黛玉灿然一笑,伸出白玉一般娇嫩的手,对宝玉说:“这么稀奇的宝贝,我们怎么会有?宝哥哥能否让我看看,开开眼也好。”
宝玉听她说没有,正要生气,却被她美得不可言喻的笑容生生抚平了怒火。
他着了魔似的,伸手将玉摘下,愣愣地递到黛玉手中。
那玉触手冰凉,鸡卵大小,真不知道是怎么被一个婴儿衔在口中的。
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但不知是不是黛玉的错觉,她拿的越近那字迹越小,仿佛在逃窜似的。
这玉在怕她。
小姑娘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小小的想法瞬间扩大,恶趣味蔓延开来。
黛玉抬眼看宝玉:“宝哥哥,你喜欢这玉么?”
宝玉呆呆地摇头:“不喜欢,别的姐姐妹妹都没有,偏我有,如今来了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我就说不是个好东西。”
黛玉笑得很甜,贾敏喉咙一紧,觉得事情不妙。
“的确不是个好东西,我这就帮你砸了它。”
反正你自己也要砸。
话音刚落,小姑娘高高扬起手,然后狠狠地往地上掼去。
贾敏手一抖:“……”我就知道。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住了,再去看小姑娘,依然清风朗月一般站在那里,仿佛风一吹就倒了,可方才那疯狂的举动历历在目。
王氏端在手中的茶杯瞬间落地,嘴角都在抽搐,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失态的一次,连王熙凤这个圆场小能手也愣在原地。
偌大的房中,只有林松稚嫩的声音:“哇,这个玉好坚硬,一点裂痕都没有呢!”
小家伙蹲在地上看玉。
黛玉温柔地解释:“因为这个玉非同寻常,来历不凡是其一,其二便是承载着佩戴之人的安危与福泽。”
众人:“……”原来你知道,那你还敢。
黛玉继续解释:“玉坚硬,说明二哥哥的福泽深厚呢。”
说着将玉递还给宝玉:“二哥哥觉得它不好,玉儿却觉得它很好。人不作为其玉何辜?你厌恶看重玉多于看重你,但你与玉早就分不开了。”
说完也不管宝玉,转身撞在贾敏惊讶的目光里。
黛玉振振有词:“玉儿出门时听路人说的,‘是龙是虫,看人才算。’,话虽粗鄙,玉儿觉得挺对的。”
贾敏点点头,给不知为何惹到自家乖女儿的外甥点了一根蜡。
有了黛玉摔玉这一遭,房中客套的气氛稍稍减弱,邢夫人起身要告辞。
原本要带黛玉去见舅舅,但这次贾敏也在,情况便不同了,见舅舅一事定在隔日的家宴上,届时男女老少都在一起,也能乐呵乐呵。
这下众人都散了,房中只剩下贾母母女与黛玉姐弟说话,宝玉原本也不想走,不知宝钗附耳与他说了什么,少年低头挣扎了一下,还是跟着姐姐走了。
走时回头看了一眼黛玉,见神仙妹妹并未注意自己,还失落了一下。
这边小姑娘腻到贾母怀里,动作十分流畅:“刚才外祖母没吓到吧,如果惊到外祖母,就真是玉儿的罪过了。”
小姑娘柔柔的声线非常悦耳,细嫩的小手指按压在贾母的太阳穴上,让她这几日的不适都舒缓许多。
贾母的眼神不禁有些变化,她竟然看得出自己头痛多日了?
不过她刚才是真的有些吓到了。
“玉儿真是……有你外祖父的遗风。”
贾代善,跟着荣国公贾源在战场上摸爬打滚出来的。
黛玉心想,那可不是,前世多少个思念母亲的夜晚,小姑娘都是窝在贾母怀中听她讲述贾代善的故事昏昏睡去的。
所以她从不信宝玉像贾代善那样的鬼话,只觉得是贾母心疼孙子思念故人的移情。
“但的确有些过分,头次见面,怎么能砸人家玉?”贾敏吃了一颗葡萄,追加一句。
林松不以为然:“松儿觉得姐姐是不想让二哥哥砸玉,所以替他砸了,顺便告诉他路人所言,让他反思。”
贾敏差点被葡萄噎着,她原以为女儿天资聪颖不可以常人视之也就罢了,连儿子都这么逆天?
“林小松,谁教给你这般说话的?”
林松皱眉:“娘亲不要这样叫松儿,松儿都七岁了,自己会思考。”
贾敏:“……”少了当娘亲的养成乐趣心好累。
贾母最了解宝玉,自打宝玉问出那句话便知要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比她担心的最坏情况还要出人意料。
她是偏疼宝玉,但让她自己都奇怪的是,黛玉与宝玉之间,她做不出选择。
哪怕小姑娘显然在捉弄她的宝贝孙子,她也没办法真的生气。
黛玉仿佛一只毛绒绒的小型犬类,摇着尾巴蹭贾母。
“外祖母莫要生玉儿的气呀。”
贾母笑着叹气:“你真是比你娘还让人头疼。”
黛玉也笑,毕竟以后这样的事情多着呢,若因为宝玉让贾母伤了心,那可真是打老鼠伤了玉瓶儿——得不偿失了。
说笑一回,贾敏让黛玉姐弟出去玩,自己要和贾母单独说话。
姐弟二人乖巧地出了门,为她们开门的丫头是个叫珍珠的。
黛玉笑着道谢,心中却想,这是袭人去了宝玉那儿后补来的生面孔,后来外祖母去世,鸳鸯自缢,倒是没听说珍珠如何了。
看着两个孩子离去的身影,贾母的笑意渐渐变得无奈。
“她太聪明了,大抵是猜到我有意让她与宝玉凑在一起,先告诉我她的态度呢。”
贾敏一阵眩晕:“不会吧,她才十岁呢。”
贾母嗔怪道:“十岁怎么了?你第一次见到如海,不也就十二岁?”
贾敏红了脸。
母女二人直说话到深夜,当晚林如海来报信说留宿宫中,贾敏三人也就在贾敏未出阁时的院子住下了。
未曾想隔日一早就出了事。
贾敏刚梳洗完毕,正准备出门,鸳鸯满脸泪痕,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老祖宗,老祖宗她不好了!”
黛玉脸色一变,暗道不可能,这才什么时候?
但鸳鸯的神情不似作伪,正在纠结时,耳边忽然响起了林虹的声音。
“玉丫头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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