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清晨，露水正浓,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
刚刚清醒的京都还笼罩在一片迷蒙中, 有那早起的店小二打着呵欠卸下两块板子，从门缝中钻出来伸了个懒腰, 随即身后就传来喝骂声：“臭小子，磨蹭什么，快干活！”
“知道了。”店小二答应了声。
他正打算继续卸板子，无意中抬眼, 却见视野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唬了一跳，揉了揉眼, 再定睛看去, 却又什么都没有。
正当以为是自己眼花, 却忽见自家的店门上贴着一张大纸, 他定睛看去, 只见那上面写着五个斗大的字：“文灏, 文贼也。”
“这是什么？”店小二吃惊得叫起来，“掌柜的，掌柜的！”
“臭小子，嚷嚷啥！”掌柜的骂骂咧咧地将肥胖的身躯挪出门, 顺着店小二的指示看去，也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不仅他家的店，几乎这条街上的所有叫得出名字的店铺，门上都被贴上了这样一张大纸。
纸上都是同样的五个大字。
掌柜的伸长了脖子往街道尽头看去, 从这个方向看去，这满街同样的大纸几乎连成了线，看起来竟然十分壮观，掌柜的失神地喃喃道：“乖乖，出大事了。”
文灏，文贼也。
天才刚亮，这句话已然传遍了整个京都。
不是一条街，而是整个京都里显眼的墙面和门面上都被贴上了这句话，就连官府管辖的告示墙也不例外，而这也更增添了这件事情的神秘性。
是谁，跟文灏结下深仇，竟以如此污名骂他？
所谓文贼，别称“文抄公”，乃是指偷盗他人文章之人。
这人竟敢说文灏是文贼，谁人不知文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乃是这当世第一文豪？
多数收到这个消息的人都很义愤填膺，大骂此人用心险恶，竟以如此恶毒的词汇辱骂文先生。
但也有一些人，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达官贵人的生活离他们太远，他们并不关心文灏是不是文贼，他们反倒好奇于谁人能在一夜之间贴下如此众多的告示，津津乐道于此人的身份背景，猜测他是哪路的武道高手。
还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心中升起了些许疑惑，难道文先生真的……不不，不会的，这不可能！我可不能因为一张来历不明的大字就怀疑起文先生的品行，那是对文先生的大不敬！
只有那极少极少的几个人，此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怪不得他的文章中有些解释不通的地方，倘若是剽窃得来的，便能说得通了。
五个大字，搅动风云，一场风雨即将到来。
……
文府，书房。
初闻此事时，戴文灏有点惊慌，但很快他的心里涌出了一股恨意，MD，又是谁想来搞他？
是哪个跟自己抢风头的贵公子，还是哪个冥顽不灵的老学究？又或者是被自己驳过面子的哪个大官？
还嫌打脸打得不够吗？
这可都是你们逼我的！
他这个人颇有急智，瞬间已经想到了怎么应付这盆“脏水”。
但是，设计陷害自己的人却不能这么放过去，他问寄居在他大脑中的系统：“系统，到底是谁在搞我吗？”
文豪系统回答：【本系统不清楚。】
“你也不知道？”戴文灏有点吃惊，“你不是都有在监视那些人吗！”
【本系统所监视对象昨夜并无异动。】
“难道又有新的傻逼看我不顺眼？”戴文灏摸摸下巴，疑惑。
【宿主如果有怀疑对象，可兑换侦查类道具，扩大本系统监视范围。】
“又要兑换？”戴文灏不太情愿，他对不能直接给自己使用的道具都没什么兑换的欲望，“天天让我兑换道具，说吧，你是不是就想把我的崇拜值榨光？”
【宿主也可以不兑换，本系统不强求。】文豪系统一如既往地高冷。
“好吧好吧，那就兑换几个出来备用，我暂时没有很明确的怀疑对象，你先把侦查道具放到今天黑我的那些纸出现最多的地方，我们守株待兔。”
【收到，道具已兑换。】过了会儿，系统又道，【监视道具已安装完毕。】
戴文灏舒了口气，继续在脑中和系统说话：“现在进行下一步，得自证清白了。”
他让系统帮忙搜索了下，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篇文章。
他拿起毛笔又放下，随后朝书房外喊一声：“来人。”
一位貌美女郎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双目含情凝睇着他：“郎君，可是要人伺候？”
戴文灏抬头见是自己的爱妾清莲，笑道：“怎么是你，也罢，有莲儿红袖添香也是桩美事，来，给爷磨墨。”
说完，他抬手摸了把清莲的白皙细腻的脸颊。
清莲娇娇地睨了他一眼，走到书桌后，执起墨条轻轻磨起墨来。
戴文灏拿起笔，挥毫泼墨，片刻后一篇绝妙文章在他笔下一蹴而就。
旁边的清莲随着他落笔，眸中秋波盈盈，喃喃念出纸上文字：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注2）
越是往下念，清莲心中越是喜爱，她出身青楼，自怜身世飘零，直到被“文灏”赎身后才算从淤泥中抽身而出，此刻见到这一篇《爱莲说》，巧的是名中都有个莲字，她便自动带入自身，心中感动也更倾慕文灏的才华，难掩爱恋地痴痴望着他。
戴文灏扔下笔，哈哈一笑，拦腰抱起清莲，往书房内的小榻走去。
“郎君，现在还是大白日呢……”清莲脸颊绯红，羞答答推拒了几下。
“哈哈，我见了莲儿，眼里心里便都只有你，哪管得了什么白日黑夜……”
“郎君……”
……
同一日，文府大门外，也贴出了一张大纸，上面是一篇名为《爱莲说》的散文，通篇一百一十九个字，看似写莲花，实则托物言志，表明了自己坚决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的高洁情操。
这样一篇以莲自喻的文章，就是对满城白纸“诋毁”的有力反击！
看吧，任凭你再多污水泼过来也无用，我乃花中之君子，出淤泥而不染，不与你计较，你越是泼我脏水，越是显得你卑劣无耻。
这篇文章贴出来后，很快也传遍全城，再次引来无数文人墨客的拜读与传颂！
许多读书人特特赶到文府门前，抬头仰望那一篇文章，眼中异彩连连，口中更是称颂不已。
“莲之爱，同予者何人……哎，文先生发出如此慨叹，真令吾等自惭形秽，自惭形秽啊！”
“正是，文先生文采之风流，情操之高洁，乃吾等读书人之楷模……”
“不错不错，文先生光风霁月，可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知是何人背后针对于他，竟骂他是文贼？”
“住口！不可在文先生府前说这两个字，没得污了这里的地。”
“是是，兄台所言甚是，是在下疏忽了……”
……
而不管门外读书人们如何议论、赞叹，文府内的戴文灏都不曾现身，他如此专心致志、不理外事纷扰的姿态更是和文章中的莲之高洁不谋而合，更令人坚信他的品行崇高，可与当世之大儒堪媲美。
同时，距离此处不远的一个拐角处，西遥正站在房檐下默默观察着文府门外的动静。
“唉，这些读书人真是读书读得迂腐了。”文灏摇头叹息，一脸郁闷。
西遥倒不这么想，他道：“这也不奇怪，毕竟被洗脑洗得这么久，哪那么容易改变。”
文灏忧心忡忡：“这可如何是好？你夜里出去贴那个什么大……大字报，有甚用处？那人不过再抄篇文章，便借此立起品行高洁的高士形象，咱们反倒成了他的垫脚石！”
西遥笑笑：“没事，就怕他收手不抄了，既然还敢抄，就有办法。”
他转身跳上墙，几个纵跃回到文府。
西遥侧脸对文灏道：“咱们去姨母那边看看。”
文灏低声嘀咕：“还叫姨母……又不是真的。”
西遥斜他一眼，道：“这叫入戏，懂吗？”
两人来到正院，见殷青宛已备好茶水在等着他们。
“外面情形如何？”
文灏将情况说了一遍，殷青宛表情平稳，她对此早有预料，听完也不失望，而是安慰文灏道：“现今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多着，你可别泄气。”
“对，夫人说得是。”文灏马上点头应是。
西遥隐晦地鄙视了他一下。
“对了，照阿遥所说，我已将那文贼这些年来抄过的诗篇誊写了下来，只是平日里他还会赠送小诗给小妾和青楼女子，恐有遗漏些许。”
“姨母做事，小甥放心得很，就算有少许遗漏也不妨碍，现在先要将这些诗作原作者的身份背景填充进去，再装订成册，做成一批旧书出来。”
西遥翻阅桌上誊写好的文稿，这个殷青宛办事效率果然很高，还不到一日的功夫，就将这些散落的诗篇誊写好了，可见她对自己丈夫重回人身的愿望也很迫切。
“还有，这印书的地方，可妥当吗？那戴文灏有些小法宝能做监视之用，莫要被他发现可疑之处，平日里咱们还是要小心些。”
“我晓得，”殷青宛看了文灏一眼，道，“那印书的地方乃是我娘家陪嫁过来的一个小作坊，我从不曾去过的，连真文灏也不知晓，那戴文灏就更不用说了。”
“如此甚好。”
西遥抚掌笑道，不去管旁边文灏复杂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注2：《爱莲说》，出自北宋周敦颐。（昨天忘记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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