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祤脸上有一瞬间的惊诧, 很快平复了下来, 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翟小溪：“冲进来的架势跟捉奸一样。”
男人脊背精壮, 她没有料到看起来总是气定神闲的白祤身材会如此完美。可正因为肌肉分明的身体上遍布着长短不一的割伤, 才让眼前的一幕更为触目惊心。
翟小溪的目光依然停格在原地, 空气安静了几秒, 白祤垂眸看到她轻轻颤动的睫毛。
他把衣服拉好, 故作轻松：“没事……嘶。”
那一声终究没有忍住，翟小溪不客气的把他翻了过来，直勾勾的盯着那些伤痕：“为什么你会受伤？”
白祤舔了舔嘴唇，解释道：“不小心弄得。”
“在镜像世界里, 保护我的光膜是你的道具”
这一次的停顿更久了一些，白祤点了点头：“算是。”
“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祤？”
白祤默了默，开口：“我是你的队友, 你不记得了？”
翟小溪突然就愠怒了，情绪憋了许久在顷刻间倒了出来，她由着这把火烧的越来越旺。
“既然觉得我们是队友, 出生入死，为什么不能对我坦白！你了解我的底细, 了解我的一切！你呢！你告诉过我什么！除了你姓白名祤, 你几岁，哪里人，父母何人，你的过去从前我统统一无所知！你觉得对我来说, 这公平么！”
远处，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学生们陆续走了出来。女生们结队上厕所的声音也由远及近。
翟小溪止住了话头。
这番话在好像从她第一次见白祤开始就酝酿着，种种不对劲的直觉又总是被当下的一些东西牵走了注意力，让她一次次的把感觉深埋。
翟小溪原本以为自己和白祤不过是有些义气的伙伴，准确的定位应该更偏向于生意场上的合伙人。
可是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敢只身与水怪缠斗，他把自己与纪盟从豹猫的利爪下救下，他甚至挡住了成千上万快碎片刺穿她的身体，还有之他几乎无所不知全知全能的大脑……
如果翟小溪到现在还觉得白祤和自己一样，都是误打误撞来到地狱酒店的捉鬼人，那她实在是太愚钝了。
而这种质问中，更加平添了一些她自己都解释不清楚的酸楚。
对啊，为什么他不对自己坦白，而她在他面前却像一本摊开的书。
可是……他又凭什么对自己坦承呢。
几个女生走进了卫生间，翟小溪抢在她们推门之前锁上了单间。她垂下了头，默默的拿起了袋子里的那些药水绷带，压低了声音：“先给你处理伤口，其他出去再说。”
白祤看着她红了的眉眼，缓缓开口：“好。”
那些伤口比普通的尖锐物品的刺伤更深一些。翟小溪从前是登山运动员，受伤是常态，包扎伤口驾轻就熟，没几分钟就把白祤的伤口处理的差不多了。那些绷带纵横交错的覆盖着他的身体，血液不再一股股的往外渗漏。
翟小溪做了初步处理以后，又把坤袋里的一些草药碾碎敷了上去。
“指南上说，这些特质的草药里含有皂角艾草和核桃石等物，可以吸附邪祟。希望有用。”
“好。”这一声“好”里自然蕴上了笑意。
只不过白祤越是心情不错，翟小溪压下去的无名火就是越是旺盛。她把最后一块酒精棉重重的丢进了垃圾桶，开了门就冲出去。
白祤和她一前一后，翟小溪猛地顿住。她的面前，是另外两个逗留在洗手间还没有离开的女孩。
四个人面面相觑，那两个女孩脸上的表情堪称一言难尽——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同学，和“宿管阿姨”挤在一个单间里。出来的时候，女同学脸通红，而宿管阿姨似乎……衣冠不整？？
天啊，这世界疯了么！
没等那两个女生缓过神来做些什么，翟小溪大步就走了出去。
白祤扫了她一眼，无奈的理了理裙角，也跟了出去。
外面的情况并没有好一些，纪盟看到两人出来，笑的快捶地了：“石锤了石锤了，不但公开了，还出柜了！”
他的笑声了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不过好在，那个年代的人并不清楚“出柜”是什么意思。
翟小溪和白祤双双黑脸，异口同声：“闭嘴。”
去超市的路上，翟小溪冷着脸不说话，白祤眉眼沉静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坐在两人的纪盟暗中观察白祤，他怀里的三元则扑腾着想要窜翟小溪怀里。一人一狗像是夹心饼干里的馅儿，十分尴尬。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座的三个年轻人，也感觉到了气氛压抑，于是主动打开话题：“咳，那狗挺特别。我看那方方的脑袋似乎要钻出俩犄角似的，怪可爱的。”
你才是狗。
三元不满意，鼻子里低声吼着。不过因为外形太过奶萌，不但没有威胁力，甚至让人觉得它有点憋不住想尿尿。
翟小溪怕它一生气就放大招，赶紧把三元从纪盟怀里抱出来，在怀里摸着安抚。
司机浑然不知自己差点和一泡新鲜热乎的麒麟尿擦肩而过，继续道：“我以前在东北开车的，啧，深山老林里开车老冷了！那地方的猎户说过，山里头好像也有这样的狗子，就狗不像狗，牛不像牛，长大的最大能像小马驹似的！”
司机咂咂嘴，自己摇头否认：“不过那荒山野岭的地方，谁知道遇到的是豹子还是野鹿，也不一定是狗，哪有狗长那么大的！”
车内安静了下来。纪盟看向了白祤，白祤的目光从车外转移向了身边的翟小溪。
翟小溪眉头一蹙，赶紧问：“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十二年前在东北开货车时听人说的。那屯子里人人都知道这故事，说长乐山的镇山之宝，百年前是一对白麒麟。后来也不知怎么了，就没了。那年还发生了雪崩。不过也可能是天灾人祸，谁晓得呢！后来总有人断断续续的说，在山里头看到这样雪白的小狗，脑门儿发亮。嘿，你这狗脑门儿不会发亮吧！”
司机笑着瞥了一眼翟小溪怀里的三元，三元本来憋着气，把脑门儿埋在翟小溪怀里，只用屁股对着司机。
翟小溪心下一凛，又想到了之前白祤所说的关于三元的身世——“麒麟极其护犊，若不是来不及或者没有办法托付幼崽，断然不会放任它成为弃儿……”
百年前……是清代的事儿了。
长乐山……长乐山……
为什么听起来如此耳熟。翟小溪总觉得这三个字像是从前就存在自己的脑子中一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由头。
到目的地之前，几个人各自思量，再没有说话。
超市就在眼前，付了钱，三人下了车子。
没了旁人耳目，纪盟三言两语的把今天和纪盟生擒了雨菲的事情告诉了白祤。他得意的甩了甩手里的坤袋：“把一目五先生留下真是个明智的决定！这雨菲是千年铜镜变成的精怪，虽然干啥啥不行，颜狗第一名，但是论出身，拿去地狱酒店，咱们仨可是大把的元宝进账！”
白祤点了点头，脸上没有意外：“可惜镜妖不是幕后真凶，小如也不是。以镜妖的能力，能驱使她作怪杀人的，背后的力量绝不简单。”
纪盟跟着轻声嘀咕了一句：“能伤的了你的，也绝不简单。”
他以为这句话翟小溪没有听到，在白祤警告的眼神中吐了吐舌头，不再吱声。
翟小溪无视身后两个人，抱着三元就到了柜子前。
她跌入小如的记忆中时，看到的超市布置几乎与眼前一模一样。只不过此刻是初夏，而小如把东西放在储物柜里的时间是临近新春。
她到底留了什么东西在人间，要大隐隐于世的藏在热闹的超市里，还把密码隐藏在宿舍的鞋盒之中……
翟小溪在心里默念着数字，站在了第三排从左到右数第五个格子面前。
0607，翟小溪正要解码，怀里的三元突然发作的挣扎了起来，试图推搡翟小溪离开。
纪盟冲上前来，掏出罗盘凑近扫了扫，几秒后笃定：“这里头的东西不正常，你别碰，让我来。”
想起之前自己总是轻而易举的通灵撞阴而元气大伤，翟小溪往后退了一步，给纪盟让出了空间。
开箱，里头放置的区确实是一打牛皮纸包裹的文件。
“离开这里再说。”
三个人鬼鬼祟祟的站在箱子前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主意，白祤提议，三人向外面走去。
外面温度依然有些高，傍晚的风很是舒适，可是翟小溪却被一股无名的冷意激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三人找了一张长椅坐下，白祤把牛皮纸拆开，猝不及防里头掉出了一打照片。照片的最下面，是一张薄薄的合同文件。
照片的内容不堪入目，主角有雨菲、小如婷婷还有……各种不同的男人。
纪盟愣在了原地，白祤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风卷着照片往远处去，翟小溪手疾眼快迅速把它们都捡了起来。她捂着那些照片在胸口，心“突突突”的跳了起来——
“求求你……我们不想拍了可不可以……”
“让我爸妈知道，我会被打死的……”
“我们还钱！钱一定可以还的！”
……
女孩们的哭声此起彼伏，在这些凄婉绝望的哀求声中夹杂着男人们的呵斥，皮鞭的抽打声，还有女孩之间的相互责骂——
“雨菲！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为什么会是这样！你不是说拍完了三个月的硬照就会带我们去见导演去剧组面试的么！”
“你们和他们是一伙的对不对！”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白祤把翟小溪捏着的照片从她胸口抽走，离开了那些东西的干扰，翟小溪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纪盟低头研究着那张合同。他眯着眼睛，很快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份合同的甲方是某家经纪公司，主营业务似乎是平面模特杂志封面摄影，乙方签名的位置写的是小如的名字，丙方，则是作为中间介绍人的周峰。
很显然，小如或许通过周峰，或许通过雨菲，误入了这家黑经纪公司，签订了“卖身契”。入职后，殊不知等待她的，是拍不雅照的圈套，最后逐步走上了不归路……
可是……纪盟站起来，把合同对着晚霞明亮的地方看了看。
“嘶，不对，肯定不是这样的。”
纪盟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了一小瓶朱砂，抖落在掌心，然后搓了搓。手心起了热，朱砂化成了更细碎的粉，掉落在了合同上。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合同白纸黑字的表面起了变化——原本空白的地方印出了烈焰一样弯曲奇怪的文字。
那是翟小溪从来没有见过的文字，在烈火一样的文字底端，小如的签名汇成了一个闪光的小点。
那是人生命的灵识。
这是一份，出卖人灵魂的生死契。
纪盟挠挠头，第一反应是去查找地狱酒店的指南，白祤却率先把合同拿过去，扫了一眼：“不用查了，指南里没有，这是水书。”
白祤抬头，看到翟小溪纪盟和三元三脸懵的表情。
“水书是一种古老的语言，相传几千年前，水族人祭祀祷告占卜时就用水书系统的记录一切。专门做这件事情的人叫鬼师。在古代，鬼师极有威望。不过连同水书，这种古老的驱邪占卜方式都已经濒临失传了。”
纪盟咧嘴一笑：“我就知道你比指南还靠谱。这上头说了什么？”
“阴阳可逆，以命换命。”
白祤话音落下，那套合同上的字迹竟然暗暗隐去，原本浮在上层的朱砂也被吞噬的干干净净。纸张除了有些发皱，没有任何的异样。
“以命换命？靠，好大的口气！”
白祤思忖了片刻，拿出一支笔，随意在合同上画了一个圈：“假设，真正的雨菲是第一个误入陷阱的人。经纪公司威胁她如果想要摆脱黑雇佣合同，就得拉更多的人进来，出于想嫉妒或者别的什么心思，她把算盘打到了非常缺钱的小如身上。”
第二个受害者小如的名字被写了下来，白祤再连了一条线出去：“小如没多久就发现，在舍友和男朋友的欺骗下，自己掉进了一个深坑。而此时的雨菲，不管是否已经献祭给了生死契，故技重施，让小如再拉一个女生进来，哄骗她这样就能求得自由解脱。”
白祤顿了顿，画出了第三个人的名字，婷婷。
“这三个人，是一个一个被拖进了火海里。最开始的动机许是为了多一些零花钱，可是她们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黑经纪公司已经录下了可以让她们声名狼藉的证据。”
翟小溪想起了镜妖雨菲说过的话，打了一个响指继续补充道：“身为经纪公司的爪牙，也是小如和婷婷名义上男朋友的周峰可以用女孩子的身体敛财。如果女孩们反抗或者不肯妥协，那么这生死契则束缚了她们求生的最后一线希望，直接把她们的灵魂困死，皮囊再由其他鬼怪替换上，继续作恶，吸引更多人往火坑里跳。”
“对对对！那个镜妖就说，自己是被经纪公司幕后真正的黑手莫名替换到雨菲的身体里了。而那个时候，真正的雨菲名义上已经死亡了。生活在 511寝室的雨菲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周峰也许知道小如留了一手，他担心的是小如留下的证据把自己推入牢狱，所以才拜托我去拿小如的遗物。谁知道让我们误打误撞看到了小如留在人间最后的求救信号。”
白祤赞许的点点头，继续推理道：“三个女孩中，有人肯定已经妥协了……”
他在婷婷的名字上方打了一个叉：“这就解释了，小如死后，婷婷面对警方一个字都没有说，绝口不提她们三人真正遇到过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是正是出于她毁了自己报仇的希望，已经被收走了魂魄的小如才会利用灵体杀了背信弃义的婷婷。”
“那么也就是说，小如没有妥协？”
翟小溪想起了小如那本手账本，从春节以后，小如一直在拼命挣钱，也许靠出卖身体，也许靠别的打工方式。她以为自己筹够了足够的钱，能够付得起违约金，就可以摆脱被经纪公司Y 照威胁的命运。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的反抗和脱离掌控的决心，早就被人看在眼里。她更没有想到，合同只是幌子，早在她签下了合同的一瞬间，附着合同上的水书灵契就已经锁定了她最终的命运。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把求救信号发送给更多人，就被人害死在了自己的出租屋里。
推到这一步，白祤的杀人链已经很明显了——早期的雨菲直接死于幕后黑手之手，镜妖换上了她的皮囊潜入了 511，发觉小如的逆反之心以后，绞杀了小如。被困住了小如的灵魂，不甘心的看到婷婷放弃了报警自救，甚至继续对她泼脏水，动手结果了婷婷的性命。
白祤的箭头连接了所有人，指向了雨菲身后的空白圆圈，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躲在经纪公司背后的势力到底何方神圣？谁有能耐操纵一只千年道行的精怪而雨菲连对方是谁都一无所知？是谁需要阳间的女孩们以出卖身体的方式挣黑钱，越陷越深以后连灵魂也要一同交付出去……
天色暗了下去。
闹市区车水马龙，三个人沉默了许久。
翟小溪拿定了注意，看向了纪盟：“眼下有个法子。”
纪盟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白祤率先开口：“我不允许。”
翟小溪歪了歪脑袋，咧嘴轻笑：“你不允许？你以什么身份不允许？还是说，眼下，你有其他更快更好的办法？”
纪盟回过味来，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小溪，你的意思是……你和雨菲一起演一出戏？”
作者有话要说：一些谜底快要揭晓了~
今天是大肥章，谢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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