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小溪在人群里搜罗了一圈, 意外的看到了小陶。
她待在一个五人团队里。那五个人里除了小陶, 都是一身黑袍的准道士打扮, 打首的已经约六十岁了, 是个眼睛明亮精气神很好的老头儿。
小陶在这里头, 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打酱油的新手, 外表特别具有蒙骗性。
这就是白祤说的“熟人”了。
小陶率先看到了白祤。原本她眼睛亮晶晶的准备挥手打招呼, 转眼就看到了翟小溪跟在他身后,那脸色说变就变,眼底迅速闪过了一丝诧异。
生怕翟小溪盯上自己,小陶故作镇定的把目光偏移到了别处。
关卡任务尚不清楚, 已经有几个团队三三两两的开始抱团或者相互看不顺眼。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盯上了人畜无害的小陶,上前殷勤的打招呼, 小陶笑眯眯的,模样像极了邻家小妹。
翟小溪心里头冷笑, 倒是不用她费力去找,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纪盟也想要去跟小陶打个招呼, 鬼使神差的看到了翟小溪的黑脸,不解的用胳膊肘撞了撞白祤:“白哥, 小溪怎么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白祤抿嘴轻笑, 没有回答。
别人忙着社交,交换名片自我介绍,翟小溪如若无人之境,自顾自的在不大不小的庙里四处转悠了起来。
这庙宇的中央立着一块黑色的石碑, 上面是有些年代的字样,曲曲折折形状怪异。翟小溪一把抓过了白祤:“流传了千年的水书你都认识,这些怕是难不倒你吧。”
白祤立在石碑前,逐字逐句的翻译给翟小溪听——
“这寨子名叫玛嘎村,大部分村民都是傣族,还有少许苗族白族,已经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碑文上记载的是一段历史佳话。
六百年前,某朝皇帝的亲眷因政权更迭,连年战乱被流放至此。逃难的队伍中有个才智出众的少年,因明事理通文武,虽小小年纪便立了威信服众,成为了赫赫有名的西南王。他年纪轻轻就把包括玛嘎村在内的一百四十六个边陲村落治理的井井有条,很受人们的爱戴,被这里的傣族人亲切的称为‘象太子殿下’。”
“大象是他们的吉祥物,象太子,是尊称这位王子是神兽的后代,大概是感恩其福佑一方吧。”白祤读到这里,解释了一下。
翟小溪星星眼,崇拜的点点头:“继续继续。”
“这里风调雨顺,直到象太子二十岁那一年,不知道怎么了,先是大旱四个月,再大水四个月,紧接着蚊虫骤生,湿热难耐,一种怪病在村民们中流行了开来。患此病者先是手脚生出青黑色斑点,再吐血而亡,最快的病例发病不过三天就死去。寨子里的郎中大夫都无计可施。
象太子用了各种各样的法子救治祈福无济于事,到了第九个月,寨子里的青壮年许多都身染重病,死的死,逃的逃,原本被经营的热热闹闹的寨子一下如同鬼楼,空寂了下来。”
白祤在翻译的同时,许多捉鬼师都默默的凑上来旁听。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或羡慕或崇敬的目光。
小陶死死盯着白祤与翟小溪——两人的手不知什么时候默契的牵在了一起。白祤翻译着碑文,时不时的对着翟小溪温和的一笑。
那模样,说是单独给翟小溪翻译的也不为过。
“后生,那后来呢,后来说了什么?”
小陶队伍带队的那个老道长模样的人开口问道。
白祤继续:“与此同时,风言风语开始流行开来。有人亲眼目睹象太子的夫人曾经砍倒了一株龙树,为小女儿搭建新房。”
白祤停了下来,有人举起了手:“我知道龙树是什么……”
众人朝那人看去,他指了指庙外的院落,那里东边立着一株树龄至少百年的参天大树。和一般古木不同的是,除了华盖遮天,郁郁葱葱,最底下的树干上像是涂了红漆一样一片殷红。
那人说道:“这里的习俗是祭拜龙树,每年一定时候就杀红牛,将牛血涂在树上以求丰收平安,辟邪驱魔。”
众人了然。
白祤看了看碑文底部的几行字,皱起了眉头:“村民们说,是象太子的夫人开了先河,坏了寨子里的风水,触怒了土地神,才会降罪于村民造成了时疫。迫于压力,象太子带着全体家眷出来道歉,并且再次亲手种了一株龙树在原先砍倒的位置,承诺自己每年会守时亲自杀牛放血,供养神树以还债。时间又过了两个月,时疫并没有好转,反而向周遭的村落蔓延。村民的怨气越来越大,却忌惮着西南王的权势不敢真的有什么出格的行为。某天夜里,村落里传来了象太子夫人的哀嚎声,村民们举着火把赶到的时候,发现象太子竟然放了自己的血去滋养那株树苗。血溅了一地,打湿了树下的泥土,而象太子已经咽了气。”
众人安静了下来,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料到碑文上的内容是如此的血腥。
“…… 象太子死后,时疫消失了。人们为了感念象太子对寨子的付出,特立此碑。”
短暂的安静后,人们窃窃讨论了起来。
翟小溪直摇头:“奇了怪了……”
白祤看向她:“怎么了?”
“如果你真的是逐字逐句翻译的,这碑文你不觉得有点儿……不顺耳么?”
“怎么个不顺耳法?”
“碑文么,核心要义是彩虹屁啊。”翟小溪扁扁嘴,“什么给帝王歌功颂德啊,给妇女吹贞洁妇道啊……我怎么听起来这碑文字里行间对象太子没有什么尊敬,倒有种他算为了寨子死了,却活该这是他应该做的感觉。”
“也许人家文风比较写实罢了,都给他立碑了,相当于名垂青史了,而且你看这庙,多气派,普通土地爷都没有这待遇吧!”纪盟反驳道。
说到庙,翟小溪再次把视线落在了庙堂结构里。
这里少数民族许多是信奉小乘佛教的,可是这座放着石碑的庙看起来像是一个倒扣的八卦阵,里头看去就有八角八棱,最中央是个尖顶,尖顶镂空,最上面有个金帽被细细的柱子支撑着。如果外头下雨,石碑一定会被打湿。
昨晚那样的大的雨,石碑底部几乎是泡在烂泥里,而庙宇其他部分的地面却相当干燥。
四下看去,既不见香坛又不见供桌,就孤零零的一块碑。
纪盟已经检查过了,这庙里是干净的,并没有什么奇怪的阴物藏在里头。
“各位大师来了……咳咳咳咳……”
捉鬼师们正在议论纷纷,门口走进来一个老人。老人年方七十,穿着一身全黑的对襟上衣,下裤的腰带有些许彩色,是本地服饰。
他被一个年轻一些的族人搀扶着,走了进来。
不用问,应该是这村子管事的,也是把捉鬼师们请过来的负责人。
“谢谢大家长途跋涉来到这里。你们必定是看了我们放在外面的公榜了。本人话放在这里,这次竞赛各凭本事,谁能让玛嘎村度过难关,我们一定重金酬谢。”
人群骚动了起来,有人大声问道:“你还没有说玛嘎村到底发生了什么?”
族长找了块石头坐下,叹了口气,徐徐道来。
一个月前,玛嘎村还是个普通的深山小村落,清贫却安泰。这几年,村里头的年轻人听说镇子和远处的城市机会多,许多都已经离开这片山脉出去打工了。
村东头住着一个老太太,独自带着一个小姑娘过生活。小姑娘叫帕雅,爸爸岩亮三年前就去了昆明打工,每个月定期寄生活费回来,父女俩已经好些时候没有见面了。
老太太自己种地身子骨还算硬朗。闲暇时,不满八岁的帕雅就一个人在院落里和家禽玩耍,等奶奶回家做饭。
这天老太太从地里回家,老远听到了屋子里头传来了怪异的动静,急忙放下担子去看。她看到自己的孙女竟然站在桌子上,赤红着脸,指着她叫骂。
那模样神态和岩亮有八分的神似,说话的语气粗鲁而直接:“姆妈!我从外头回来你怎么不给我备好酒菜!这家里样样没有!你怎么不给我杀鸡宰牛来!”
老太太最先以为这是孙女的恶作剧,抄起墙边的扫帚就要去揍孩子。谁知道帕雅竟然不躲不闪,对着冲向自己的老太太怒目而视。更诡异的是,她竟然一把抓住了扫帚,和老太太对峙了起来。
老太太万万没有想到,一个一米多高的孩子,手劲儿竟然这么大。她捏着扫帚动弹不得,只听帕雅一声冷笑,一松手,老太太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帕雅跳下了桌子,轻车熟路的翻开了床头一块松动的砖头——那是一个只有老太太和儿子岩亮知道的藏钱的所在。她掏出了一张毛票,风一样的出了门。
老太太就这么呆愣的坐在地上,没过多久,前院的门被一脚踢开,帕雅又回来了。
她的手上提着半只烧鸡,一壶白酒。
老太太讷讷的看着自家平日里乖巧的孙女,像是被什么附体一样,性情大变,在自己的面前风卷残云的把那些东西吃了个干净,还响亮的打了个饱嗝。
接着,帕雅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扬长而去。
许久,老太太吓得捂着脸哭出了声音来……
帕雅消失了。
老太太挨家挨户的央求族人帮忙寻找,这些人在迷雾四起的山上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找到,更没有人相信在帕雅消失之前发生的那一串匪夷所思的事件。
好事的人回到了一老一小居住的小屋子,发现桌上只剩下空的酒壶,那只烧鸡连骨头都被悉数吞掉。
帕雅消失的第三天,岩亮从县城里赶了回来。
他黑沉着脸,一声不吭,直接从家里拿了铁锹就跑了出去。
老太太从白天哭到了黑夜,夜里村里有人慌张的喊了起来——父女俩的尸体被人在溪水旁发现。
村里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凑上去看了一眼,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父女俩死相可怖,五官出血,皮肤青黑,连手指甲的勾缝里都渗着血,嘴角还有白沫子。
众人把一大一小搬回了老太太家里,老太太看了一眼儿子和孙女的尸首,顿时守不住刺激昏死了过去。
村里的赤脚郎中过来看了看,确认了两人不像是被猛兽袭击或者死于蛇毒。这里的人长期与荒山野岭里的动物打交道,如果是前两者一眼就可以判断出来。
玛嘎村归县里管,这事儿算大事儿,族长赶紧派人去知会了县里头。
在等待消息的两天时间里,两件更古怪的事情出现了。
独守空宅的老太太突然病倒了。
隔壁照顾她的邻家婶子早晨来给老太太送鱼,推开门发现老太太烧的像是一块烙铁,满脸通红,手臂上都是血点子,眼睛殷红一片,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婶子赶紧给她倒水,谁知道扶她起来,老太太当即吐了一口鲜血。
在村子另外一头,那晚上触摸过尸体的村民,包括那赤脚郎中全部都出现了一样的状况。
这下玛嘎村完全慌了,人人自危。
县里头的人知道了变故,特意找了两个医生进了山村。那两个医生左看右看,根本瞧不出这是什么病,通过什么传染。
老太太发烧后两天便去世,身体素质好的村民,最多的也没有扛过一周。每一个人暴毙的突然,和岩亮父女俩几乎一模一样。
随着去世的人数越来越多,不安恐惧笼罩在玛嘎村里,而另外一种谣言也在村民中传了出来——有人声称这是因为今年年初,村里要征用土地,族长他们动了把象太子庙推倒的想法。这个想法触怒了象太子。
村里的老人们言之凿凿,说现在流行的病症和数百年前那一场一模一样。
外头在轰轰烈烈的进行革新运动,破封建除迷信,玛嘎村的流言显然是不那么和谐。
县里的领导知道了以后痛斥了玛嘎村的负责人,即便医生们无计可施,还是留了一只专家队伍在这里观察情况。
不出三天,专家队跑路了。打头的那个还是个名牌大学的教授学者,不但愣是没有看出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还得了和村民一样的病症。古怪就古怪在,在撤离玛嘎村的当晚,他在回去的路上就康复了。
这些人嘴再硬,心里头也明白了,这回可能正儿八经的遇到邪术了。
玛嘎村被诅咒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周遭所有的村落都知道了一种不知名的疫症在这里传播,并且,只在玛嘎村传播。
曾经有人试图突破封锁线离开,可是病症却发的更快。
邻村早起的砍柴人在半山道上看到了那具尸体,吓得半死。
没人敢进来,没人敢出去,原本生机勃勃的玛嘎村一个月内成了可怖的人间地狱。
族长摸了一把眼泪,叹气道:“我侄子在城里读书,我托他发了公告,眼下,除了诸位,我再无计可施了。”
族长的声音里带着哀求。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各位,生怕他们有拔腿而逃的意思,可是听了族长的话,目之所及没有一个人有退怯的模样。有些人眼里反而很是兴奋。
这一单子下来,救得人越多,奖励也越是丰厚。有支队伍摩拳擦掌已经率先离开去找线索了。
翟小溪看到小陶举起了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老先生,既然你找到了我们,那么心里头肯定是有了答案。我想问问,你是怎么断定这事儿关乎鬼怪,单单凭借找不到根源的病么?”
村长露出了苦笑:“因为我家的孙儿和帕雅死之前一样,活生生变了,像是被一个糙汉子附体了一般,喝酒吃肉大喊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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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里的会散去以后,大部分人都去了村长家去会一会传闻中性情大变的小孙子。
翟小溪三人并没有去凑热闹,而是慢慢的在后面走着,整理思路。
“如果我们中有人也染了这种怪病怎么办?”
纪盟回答翟小溪:“你还记得悬疑阁么,咱们只要回得去,就能被治好。”
翟小溪蓦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去中元集市时,似乎有个瘟鬼就被带了出去,还是被杨七部给缉拿了。
“不用担心,如果真如村长所言,那个专家人一离开玛嘎村身体就好了,那么这次多半是一种针对村民的诅咒。”白祤如是说道。
三个人在路口停了下来。
“先去哪儿?”
大部分的捉鬼师都是去了村寨里,翟小溪却莫名的想要去村子周边的坟地转一转。
“咱们还是先了解了解这村子再说吧。再者,人多阳气旺,有什么蹊跷也被藏住了。就像密林里遇到的那个鬼姑娘,人越少的地方稀罕东西才越多。”翟小溪摩拳擦掌,眼睛里亮亮的充满了期待。
纪盟笑出了声音:“翟小溪你看看你自己,哪个女孩子家像你一样,见鬼跟捡到了宝贝似的。你看人家小陶……”
翟小溪停住了脚步,板住了脸,话是对着纪盟说的,可是脸却看向了白祤的方向:“你怎么知道小陶稀罕的我不稀罕。”
话里有话,纪盟一愣,白祤率先反应了过来。他想要去牵翟小溪的手,却被她刻意大步拉开了距离。手在空中尴尬的放了下去。
纪盟嘀咕:“怎么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白祤笑了笑,没说话,提步跟上。
一般坟场都在西南角,三个人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玛嘎村的祖坟。这里的人依然保留着土葬的方式,好多座墓碑是新添的,看上去有些渗人。
三个人在坟场周围站住了脚步,看到了一个白衣女人猫着腰在找什么。
是小陶。
她的队友,那几个老道士都不知道去了哪儿,此刻小陶手里捏着一个泥筑的娃娃嘴里念念有词,娃娃身上贴着黄色的符。
翟小溪压低了声音,用胳膊肘碰了碰白祤,挑眉:“要证明一下么?”
白祤发笑,斜睨着她满脸坏笑的脸:“证明什么?”
“证明她那张桃花符对你有效了啊?”翟小溪踮着脚尖,凑近了白祤,对他耳语了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继续飞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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