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明!你要证明给我看!你是三元的母亲!”
翟小溪理智深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没有梳理清楚, 然而却在看到女人显露出来的犄角时, 嫉妒、慌张、不甘就吞没了其他可以维持的情绪。
失去感, 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深的黑洞。
她不记得自己在哪儿看到过这句话。
“证明还不够么?”
女人莞尔一笑, 站起身来, 转了过去。
那件不知道是什么野兽做的白色大氅, 在暖黄色的火光里突然显现出了细腻的纹理——一层层漂亮的羽翼显露出来, 每一层莹白的边缘都裹着迷离的光芒,祥瑞之气直冲云霄。
以女人和她的白羽为圆心,无穷的光朝着外层扩散而去,八姑娘山的永夜在这个瞬间骤然亮成了白昼, 风消雪停。
女人转过身来,大氅的右边, 错落有致的羽毛有一截却明显短了一寸——那里分明少了最重要的一根……羽毛。
“现在,还给我吧。”
女人一伸手, 白祤的袖间一直藏匿的白色羽毛飘飘忽忽的飞了出来,长了眼睛似的,贴合在了大氅的右边, 完整、平顺、服帖。
重组结束后,大氅散发着更强大而耀目的光芒, 像是在无声的庆祝着所有羽翼重逢的一刻。
女人的目光冷冷的瞥过失魂落魄的翟小溪, 轻慢的笑着:“现在,你信了么。”
白祤的表情接近茫然与空洞,纪盟则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翟小溪没有说话,她盯着地上的积雪, 努力回忆着自己与白祤认识相处的每一个瞬间。
一定还有什么她疏漏的……
一定还有……
女人缓缓的走向翟小溪,在离她与白祤还有两米的地方停住,微微弯腰,俯视着看着她,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叫蕤溪,是上古神兽白祤的妻子,也是天地之间唯二的祥瑞麒麟。自开天辟地被父神母神创造出来以后,我们便长相厮守在这人间,数万年来结伴同行,见证王朝更替,时代变迁。”
白色的雪原突然变成了彩色的画布,画布上浓墨重彩勾勾画画,展开了一副由远古诞生的情歌。
白祤蕤溪穿过古老的山川树林,见证着人类从农耕文明开始,向着高深复杂的现代社会跃进……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两千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离间分开他们,纵使时间在这种命运的羁绊面前也无济于事。他们是世间所有忠诚与情爱的极致,是同山川日月一样趋近永恒的存在……
从某个悠长的梦里醒来,蕤溪有了孩子。
白祤日日夜夜寸步不离的守护着妻子。这是两人千万年里第一个孩子,他们满心欢喜,无比期待它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拨开丛林的密林,蕤溪看到这世道变了。灾祸遍地,狼烟四起。死去的尸骨堆成了山,血流成了河。
那些小小的人类,变得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麻木嗜血。
“那骑着青牛的老头儿呢?”蕤溪枕着绵延的山脉,倦倦的问身边的丈夫,“我还挺喜欢和他说说话的。”
越是肮脏的眼睛,越无法捕捉祥瑞麒麟的存在。千千万万里,她也只和少数几个出类拔萃的人类有过交集。
长乐山的冬天漫长的像是看不到尽头。
白祤把蒲公英织成了一片十里的长榻放在她的身下,温柔的笑着:“转眼就不见了,他的孩子,孩子的孩子还在猜他会不会从关外回来……”
蕤溪有些伤感,支起身子穿过云海眺望人间,一眼看到中原腹地,不知何时多了一口巨大的水井。
深不见底的冷意仿若汇聚了十万个冤魂在地下挣扎不得,生门无路时的绝望怨恨……她的目光挪不开,盯着那里许久。
孩子在她腹中微微翻动。
白祤放下了月帘,轻抚她耳边的青丝:“等这个长冬过去,山泉叮泠绿意遍野的时候,我们的孩子就会出来了。”
他轻轻蹭着蕤溪的侧脸:“我会陪着他长大,生生世世,我们永不分离……”
蒲公英散在了暖风里,铺天盖地好似下了绒绒的雪,蕤溪从长梦里猛然惊醒,枕边空无一人。
白祤走的仓促,给她留下了一封信,拿走了她的一根长羽。
他说那上面留着她的味道,无论他去了哪里,都提醒他快快归家……
望眼欲穿的一百年过去,白祤渺无音讯。长乐山越来越冷了,八座山峰在雪霜里像是八块冰冷的牌位……
蕤溪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孩子,常常在怅然中忘了时间。
不速之客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孩子的一声惨叫惊醒了蕤溪的梦,她腾空而起,看到雪地里站着一个陌生人。他无畏被母麒麟卷起的风暴,黑色的眼睛直勾勾的捕捉着蕤溪的行踪。那目光像是能穿透一切,漆黑森冷,堪比最深的海沟,最暗的星夜。
她看到顒洺奄奄一息的躺在山泉旁,山泉水汹涌的崩腾,红色的血顺流而下,染红了雪地。
蕤溪的怒火足以吞灭天地,她咆哮着冲向了那人,在对方的身上,闻到了她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尸臭与亡灵之怨……
大战持续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之内,长乐山好似被塞进了与世隔绝的雪罐子里,雪崩地震,树林的巨响,在这里栖息的鸟兽鱼虫纷纷出逃……
第四天黎明,从地府赶回来的白祤看到妻子蕤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的孩子噙着热泪,靠在母亲身边舔舐着她的脸颊……
翟小溪的泪水无声的汹涌的流着……那些画面深深的镌刻进她的心里。
许久以后,画面消失了,雪原恢复了成了白净无暇的样子。
在一片死寂里,蕤溪悠然开口:“我把我们的前世今生给你看了,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么。”
没有等翟小溪回答,蕤溪慢悠悠的叹了口气:“翟小溪,你知道,地狱酒店是为何存在。”
翟小溪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对方的眼睛……她确实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摇了摇头。
“向死而生。”
“当年把我打成重伤的鬼怪你们也遇到过。准确的说,自那次鬼门之变以后,捉拿摄青鬼成了这天地间一等一的大事。它为非作歹,混迹人间,引诱人堕落作恶,再驱使各种各样的鬼怪为它所用……天地早就容不得它。在千千万万次循环往复的关卡里,留下了摄青鬼千百年来作恶的各种蛛丝马迹。地府的鬼差希冀能够有捉鬼师通过这些肃清这些魑魅魍魉的根源。”
“这是你们来地狱酒店的意义,也是白祤转世破解谜题的意义。他每一次征服鬼怪,他的祥瑞值都会重新注入我的身体里。”
蕤溪轻蔑一笑:“翟小溪,你自以为和他携手共进,只不过是在陪着一个本与你无关的男人一起救他的妻子罢了……”
她靠在了翟小溪的耳边,用极慢的声音说道:“既然现在我醒了,也不必你费心了。我会帮白祤找回记忆,也会和他再度联手降服摄青鬼,终结这一切……”
翟小溪身体最后一丝力气也消失殆尽,她像是一段木头僵坐在原地。
蕤溪挑眉冷笑,一挥手,不知道从雪林哪儿,跑来一只巨狼。
那狼投下的阴影就有数米之高,一双森森的绿眼睛发着荧光——气势汹汹的狼此刻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它的腰背上有个巨大的窟窿。
“知女,还不认罪。”
蕤溪冷冷说着。
那匹巨狼绵软的跪在了地上。
“自我元气耗尽长眠不醒后,长乐山再无人镇守,这里地下藏的那些精怪便都出来作威作福。知女是千年狼妖,喜变人模样,吸人脑髓。她终年背着一只红鼓迷惑路人。她的伴侣是本地的邪神,青苗神。吸完了脑髓后,青苗神负责善后收拾尸体。你们得到的袋子就是它的本体,有了这两样,你和纪盟不用再跋涉去西边顶峰,现在也可以回去交差了。”
翟小溪抬起头,手被白祤重新牵住。
“我不会离开她。”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坚定平和。
蕤溪高高站着,目光扫过了白祤和翟小溪的脸,停格在了他们牵着的手上,倏然一笑。
“进入地狱酒店后,为了避免记忆干扰行动,捉鬼师的记忆都会渐渐模糊淡忘,封存在指定的地方。白祤,你为了我无数次入局破局,关于我们的前世今生,你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要你跟我走,我们立刻回去须弥山,就可以拿回我们前世的记忆。”
白祤站着没有动,蕤溪更进一步:“你为了一个认识了没几天的女人,放弃追随了你几万年的结发妻子,还有你的孩子,你觉得,值得么……”
翟小溪瞳孔深处有瞬间的收缩。
是啊,几十个日夜的情愫,怎么抵得过自开天辟地后就厮守在一起的情感……还有……三元……
泪水再次涌了上来。
三元离自己那么近,却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而是以一个极为依赖的姿势,紧紧贴着另一个女人。眼下,翟小溪竟然找不到一个理由再去抱一抱它,亲一亲它。
没有属于过自己的,是不是失去了也不会觉得可惜。
可是下定决心的那一个瞬间,翟小溪的心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生疼至鲜血淋漓。
没有等白祤再做反应,翟小溪从他的掌心挣脱,走到了知女身边,把兽皮袋与知女都装了进去。
“翟小溪,你在做什么。”
白祤站在她身后,咬牙沉声质问。
“收我这关的奖励……”
“我们……”
“没有我们!白祤!从来没有什么我们!”
她怒声喊着回头,眼泪铺满了脸颊。
纪盟咽了口口水,一声不敢吭,他从来没有见过翟小溪如此暴怒难堪的模样。
“你还不明白么!等你找回了前世的记忆,眼前这种彼此舍不得纠缠的戏码就成了最大的笑话!”
“我是和你组队!出生入死!那又怎么样?现在是你的家人就在你面前!你和这个人才有千千万万年的姻缘!不是和我!”
她猛地擦了一把脸,可是根本阻止不了不断汹涌而出的眼泪,她盯着地上的白雪,感知到了身后通道再次开启。
她要离开了。
“拜托你们赶紧把那个什么鬼啊怪的处理掉!不要让它在为祸人间!省的以后还有我这种只想普普通通过日子的人卷进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来担惊受怕!我走了!”
翟小溪转身,大步走向了白色的通道。
白祤拔腿就追了上来。在通道门口,他没有来得及拽住她,翟小溪猛地转身,狠狠的推了他一把。
雪夜,长乐山,火堆,叫蕤溪的女人,三元,白祤都迅速离她远去……
泪眼模糊里,翟小溪颤抖着嘴唇,无声的对他说着——
照顾好三元,照顾好自己……白祤,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长乐山最开始出现是在镜女那一关里,是一个出租车司机说的~~
骑青牛的老头儿你们知道是谁嘛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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