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怨婴村(七)

    半柱香以后,白祤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吩咐管家,在天黑之前按照江氏生前的布置把屋子重新整理一遍,家具布置必须是她生前用的那些。

    管家点头说道立刻去办。

    江氏死后,管家负责清空夫人屋内的东西。

    虽然人人都说江氏死于生产极为不详,可是忠良的管家与夫人的感情极深,一时间没舍得把旧物丢弃,全部放在殷家最后一间院落的仓库里。

    没多久,管家带着小厮们就把江氏的旧屋子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翟小溪想都没想直接躺在了床上,放下了帘子,痛苦的喊了两嗓子。

    外头一屋子的男人吓了一跳。

    翟小溪探出头来咧嘴一笑:“哎?说说我刚刚喊得像不像是要生了?”

    全体:……

    管家离开前,看了白祤两眼,有些欲言又止。

    白祤丢了鸡腿,极为斯文的擦了擦手,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眼皮子没抬:“说吧。”

    “仙士!您可真是活菩萨下凡!我听了您的话,丑时三刻独自去了村口那榕树下,挖了挖……”

    管家激动的顿了顿,眼睛发光,“挖着挖着,泥地突然塌陷,一群白蚁子飞散爬开……起先我吓了一跳,后来定睛一看!”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接着说道:“篮筐那么大的一只乌灵参!这成色这质地这块头!就钴金村干了一辈子中药生意买卖的大户都没有瞧见过啊!就在咱们村子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来居然没有人发现!”

    白祤淡定点头。

    管家感叹:“挖出来以后,我一路小跑着回家。说实话,我不缺钱,可是这东西,现在拿去北平这些地方卖,换个官儿做做都是有可能的!”

    白祤轻嗤:“只怕你命里没那个福气消化。”

    “是是是,”管家点头,“后来想了想,这乌灵参怕是参中的爷爷辈儿。我赶紧去堪母娘娘庙里拜了拜,今早送去了姚家。”

    白祤有些意外:“村西刚刚得了儿子的姚家”

    “是。那孤儿寡母平日里过得就不怎么样,如今添了丁,日子怕是更紧一些。我知道姚杰那孩子识货,不会糟践这东西。若拿去城里换些钱财,也好给他老娘老婆度日。”

    白祤轻轻勾唇:“你也算是给殷家积德了。”

    管家被这俊朗的道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说着“桌上的饭菜您慢用”便离开了屋子。

    翟小溪练习了几次,越来越逼真后,嗓子眼儿干的不行,爬起来喝水,有些狐疑的看向管家。

    “他跟你说了什么?”

    白祤丢了一块杏仁糕进嘴里:“一些不打紧的事情。”

    翟小溪有些抑郁,这份抑郁对比着大战之前依然在大吃大喝的白祤显得更为凄凉。她托腮,直直的看着那张人畜无害俊美无俦的脸。

    “白祤,要是那产鬼来了我被吓得屁滚尿流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白祤轻笑,睨了翟小溪一眼:“不来更没面子。”

    翟小溪:……好有道理。

    --

    天色擦黑前,管家小跑着进来送了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

    “村里一个老太婆送的。敲了门留了这个东西说祝二位仙长一臂之力,人就不见了。”

    翟小溪接过了那块石头,在手心掂了掂。

    这实在是个好东西,虽然只有巴掌那么大,但是分量不轻。

    外面红澄澄的宛如被朱砂泼了涂料,并不通透,像宝石又不是宝石。

    “那位老人家长什么样?”

    管家简单的描述了一番,翟小溪与白祤对视了一眼,当即收下了那块石头,没有再追问什么。

    时间已经不早了,管家很快就离开了宅院,屋子里只剩下白祤与翟小溪。

    “鸡血石。”白祤在灯光下转动着那块石头说道。

    翟小溪好奇的凑了过去,白祤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

    产鬼是原来殷家主母死后变幻而成的版本比和尚的版本更真切也更让人胆战心惊。

    入了夜,整个殷家的人聚集到了殷绍那屋抱团,瑟瑟发抖,谁也不敢入睡。

    谭氏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也终于安静了下来,红着眼眶搂在怀里一遍遍说着“宝宝不怕,妈妈保护你”。

    一旁的殷伯俊听着一阵阵心酸,俯身搂着自己的老婆低声安抚。

    所有人都在竖耳听着江氏老屋里穿来的声音——那一声长一声短凄厉的喊叫,是那个道姑发出来的。

    此时此刻,唯一陪伴在她身边的,是她的“丈夫”,那个叫白祤的道童。

    到了夜里三更天左右,突然起了劲风。

    那风摇晃着窗外的树影,沿着门缝钻了进来,直扑人的颈项。而与此同时,大房江氏的屋子里翟小溪一声紧似一声的痛喊声也微微一顿。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那两个道士想必也觉察到了不同寻常之处。

    江氏屋内。

    翟小溪满头冷汗。

    方才还太太平平的,突然烛火猛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床沿边缘,凭空多出了一道黑影来,连同屋内的气氛也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那黑影像是平地起的一阵旋风,无知无觉的落在了白祤身边不远处。

    翟小溪眨了眨眼睛,额角落下了一滴汗水。

    白祤“温柔”的俯身,用帕子擦去了她的汗水,背对着那黑影,无声的动了动嘴:别怕。

    翟小溪瞬间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的手心朝下攥着床单,一只手捏着三张符箓,另外一只手的衣袖藏着鸡血石。

    黑影明显吃过油布伞的亏,再次看到那东西支在翟小溪的身边,恼怒的晃了晃身子,渐渐的现了形。

    长发,乌脸,五官宛如融化了一般罩在雾气之中分辨不清,长长的手像是缎带,看似软绵绵实则暗藏杀意。

    她的肚子不正常的隆起。

    因为距离近,翟小溪还能隐隐约约的听到一些类似野兽呜咽之声的怪异动静,那动静细细分辨,其中又夹杂着微弱的婴儿的啼哭。

    翟小溪眼睁睁的看着她伸长了手臂,像是一条石油做的河流,软踏踏慢悠悠的爬上了床……

    擦……原本以为捉鬼是个胆量活儿,现在翟小溪知道自己错了,分明是胆量+演技活儿才对。

    一急一怕,她哆嗦的喊着更起劲,跟着眼泪水也掉了下来:“好疼啊!狗男人老娘再也不给你生崽子了!你倒是轻松提裤就完事儿!疼的可是老娘啊!!”

    白祤正用余光专心致志的看着产鬼的行为,被翟小溪这么一打岔直接一愣,连同那产鬼伸出来的触手都顿了顿。

    就在此刻,前一刻还疼的“涕泪横流”的翟小溪一个暴起,直接三张符箓甩了出去。

    她原本以为符箓会直接穿过产鬼虚空的身体,可是那黄纸却结结实实的触碰到了阴冷湿滑的皮表。

    翟小溪一抽手,满手的鲜血,她嫌弃的蹭了蹭被褥。

    被符箓定住的产鬼僵住,随即发出了怒意滔天的嘶吼:“啊——”

    产鬼彻彻底底的现了形,同时全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她“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僵直的抽搐着,不多久,鼓起的肚子越隆越高,像是被什么东西捅破了一样,向两边裂开,紧接着,一只嫩白的手探了出来。

    五只短短的小手指肉乎乎在空中抓着什么,似乎痛苦又挣扎。

    白手的后头,还跟着另外一只干瘦的黑手,拽着那白手不让它离开。

    白祤眉头紧锁,弯腰直接掐住了那只黑手的小手,似乎只是略一使劲,那黑手就化作了丝丝缕缕的黑烟消失不见了。

    白祤一把拎出了那个白胖的娃娃。

    直到被他拖拽出来,翟小溪才看清楚,那也是一团有些虚幻的气体。

    是一个尚好的孩子的魂魄。

    产鬼见她还没有完全食化的孩子魂魄就这么轻易的被翟小溪直接拖拽了出来,黑洞洞的眼睛里崩裂出了血水,目眦尽裂的就要扑上来。

    符箓在她身上颤抖着,像是下一刻就要被挣脱。

    怨气太重,符箓已经快压不住她了。

    翟小溪瞅准时机,把鸡血石直接朝着那张开的黑臭大洞丢了进去。

    一道红光从鸡血石里崩裂出来,产鬼黢黑的身体宛如被强光照射了一遍。一瞬间,屋子里偷不知道从哪儿卷起了黑漆漆的风,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平地起风,越来越大,门窗被瞬间撕裂飞了出去,风里带着女人绝望的嘶吼,逼近人耳膜能够承受的极限。

    白祤冲上来抱住了翟小溪,他们的身体中间,那个孩子的魂魄纯洁无瑕,宛如一团发光的萤火,静静的悬浮在翟小溪的怀中。

    如同进入渔港的小船。

    周遭飞沙走石,支在翟小溪身边的那把油布伞也在狂风中被撕裂。

    伞骨狠狠的抽打在了白祤脊背上,男人闷哼了一声,却没有松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氏的屋子彻底安静了下来。

    翟小溪喘息未定,先去看怀里的孩子。她的灵魂正吮吸着小手,睡的安宁。

    这是翟小溪第一次看到活人的灵魂,与其说是一团雾气,倒更像是光穿透树林落在的投影。

    白祤松开了翟小溪,两个人抬头,在一片黑暗中,月光从窗外打了进来。

    悬浮在两个人面前的,是一位面容哀伤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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