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沉僵(一)

    房间的布置变了样子。

    在 B1层时,房间是民国初的布置,B2层则还原到了现代,乍一看是一间整洁干净的招待所标间。

    窗外夜色沉沉。

    白祤照例把自己的行李放在了靠窗的那张床,转身去盥洗室洗漱。

    隔着一层毛玻璃,男人的身影在灯光下晃动着,窸窸窣窣的水声响起。

    若有若无的水汽混合着洗浴用品的香味从门缝里飘出来,空间一下逼仄了起来。

    这种氛围,很容易让人暂时忽略当下的处境,还多了一丝丝人间寻常的气息。

    想起他那句“不跟你组队还会让你管钱”,翟小溪耳朵微微发红,有些坐立难安。

    为了转移注意力,翟小溪翻出了仓促之中购买的中级礼包,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屋内的安静:“咳咳,我先来研究研究。”

    绛紫色的小袋子和新人礼包一样,看起来只有巴掌那么大,里头却大有乾坤。

    翟小溪数了数,足足有十六样驱鬼法器。白祤说的没错,中级礼包可以称得上性价比极高。

    再往上的高级礼包一个要六个元宝,以两个人现在的经济实力,中级礼包确实是最物美价廉的选择。

    就是不知道……这一袋子东西,在纪盟那里卖多少钱。

    翟小溪细细打量着散落了一床的东西。

    一小瓶朱砂,一瓶密封的鸡血、不知道什么动物牙齿做的珠串,一大捆五彩绳似乎是红绳的进阶版、玳瑁雕刻的乌龟镇纸、一叠图案更为复杂的符箓,以及四种看似功用完全不同的草药……

    白祤搓着自己的湿发走出来时,翟小溪一手捧着指南,一手捏着草药,嘴里不住的叨咕着什么。女孩皮肤白皙,耳朵不知道为什么,还有尚未褪去的红晕。

    收敛了白天一个人就能制服纪盟的强大武力值,此刻的翟小溪看上去像是一只柔软的小动物。

    他勾嘴:“该你了。”

    翟小溪一抬头,撞进了他明亮的星眸里。

    男人身上热气腾腾,一件白色的棉质短袖勾勒出了精壮的身体轮廓,胸肌、腹肌若隐若现……

    她捏着那根草一时间忘了开口说什么,两个人静静的看着对方。

    五秒后,翟小溪咧嘴尬笑:“咳咳,我刚查到,这东西叫怀梦草!舌下压一片就可以让你梦到想要见的人。”

    白祤点点头,自然的坐在了翟小溪身边。

    柔软的床铺凹陷了下去,微微弹起,翟小溪身体轻轻一颤。

    白祤接过了草药,点头:“这个我也记得,指南上有写。”

    太近了。

    两个人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翟小溪几乎能感觉到他炽热的皮肤透过一层薄薄的布料散发着热气,她稍微往外延挪了挪。

    她放下怀梦草,捡起了另外几样:“这是迷谷草,吃了不会迷路。唔,这是洞冥草,又叫照魅草,据说嚼上两口可以身体发光,而且此光能够吸引鬼怪。”

    话说到这里,翟小溪全身一哆嗦,自言自语道:“谁要主动招惹鬼怪呢……”

    她眼睛一亮,捏起了最后一种草药,递到了白祤面前:“你知道这个什么么?”

    白祤轻笑着没有抢答。

    “这东西叫祝余。”

    她把那个顶端缀着紫色干花的药草在鼻尖晃了晃,闭上眼,有些陶醉:“指南上说,这种草药果腹感极强,一片就等于人间的一桌珍馐。神奇的是,它还可以散发让你觉得食欲大开的味道。我闻着这个……就是奶奶做的八宝粥的香气。”

    想到奶奶做的饭菜,翟小溪不由的咽了口口水,睁开眼脸上的神色却暗淡了一分。

    屋内静默了片刻,翟小溪起身拿起了自己的换洗衣物:“我去洗漱。”

    翟小溪关上了淋浴间的门,白祤捡起了那只祝余,凑近了闻了闻。

    鼻尖萦绕的是丝丝甜腻中又带着苦涩的巧克力的滋味……

    从盥洗室走出来时,房间里只剩下一盏小夜灯亮着,白祤已经睡着了。

    屋内安安静静,走廊里也没有任何动静。翟小溪检查了门后,坐到了自己的床上。

    新手礼包是每一关都会重置的。

    起初,她想不通里头为什么会放三只细香,后来看了指南才知道,细香可以镇定大部分人因为过度紧张而无法安睡的情绪。

    毕竟大部分人不像白祤,来这种地方还该吃吃该睡睡,遇事不往心里搁。

    如果不是细香,第一晚翟小溪恐怕也无法入睡。

    此刻,她并没有碰细香,而是拿出了那一株祝余,放在了自己的枕边……

    短短几秒之内,空气的味道产生了微妙深切的变化——

    大豆的馥郁,玉米的清甜,银耳熬出了胶纸,甜枣是今冬的现货,莲子与枸杞都泡开浸润在厚稠的粥汤里……掀开锅盖的时候,满屋子氤氲的白雾,白雾里,奶奶满脸的皱纹都弯了,眉眼慈爱。

    “小溪,过来好好吃一顿热乎的饱饭……”

    在那样充满了家的味道里,她沉沉入睡。

    --

    雨声越来越大,大到敲打在窗棂上的声音都清晰的粒粒可闻。

    雨声中掺杂着车辆引擎启动的声音与隐隐约约男人说话的声音。

    白祤率先醒了过来,他扭头,看到隔壁床上翟小溪抱着那株祝余睡得死沉,完全听不到房间门被人敲的震天响。

    “大师!两位大师醒了么!我们队长说要走现在就走!雨越来越大了!再不出发,进山的路可能都保不住!”

    床上的翟小溪眼睫毛都没有翕动一下,像是彻底昏死过去一样。

    白祤的目光落在了那株祝余上,他蹙了蹙眉头,伸手拿走了草药塞进了礼包中,晃了晃翟小溪的肩头。

    “醒醒,小溪。”

    男人的声音像是从万里高空劈下来,清亮干洌,直达心脏深处,翟小溪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外面天已经亮了。

    窗外是一个大院落,房间在一楼,窗外是在暴雨狂风里晃动的绿植。

    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已经进入新的关卡了。

    翟小溪一跃而起,低头看去,白祤和自己都换上了一身黑沉沉的呢子大衣。

    大衣款式老旧十分厚实,并且不分男女款。

    这是……什么年代?

    门外的人已经有了失了耐心,身旁一个隐约的男声嘀咕:“这俩人不会又是骗子拿了定金卷铺盖跑路了吧 !”

    “小陈!”喊门的那个压低了声音训斥他。

    白祤开了门,门外站着三个男人,后头两个年轻的脸色有些悻悻的,前头的立刻切上了恭敬的笑容。

    “要准备的东西比较多,抱歉让你们久等。”

    白祤比这群人高了一个头,目光深邃表情冷淡,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那群人一瞬间噤了声:主任请来的道士,怎么长的像电视里的主持人似的,又敞亮又好看?

    这身板儿这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道士啊!

    翟小溪走在他身后,也探出身来冲那群人点点头:“我们走吧。”

    这群人:!?还有女人?

    翟小溪与白祤自然不在意这些人脸上五花八门的表情,径直与打头的男人握了握手。

    男人五十岁左右,名字叫秦爱军,是康城国营纺织厂的安环处主任。

    他的身上萦绕着浓重的烟味,眼下挂着两个淡青的眼袋,看起来愁容满面,疲惫不堪。

    看到白祤与翟小溪,他脸上多了一丝踏实。

    一行人往招待所外面走,一路上,翟小溪从秦爱军碎片化的讲述中拼凑出了整个故事……

    康城地处长江流域上游,水草丰茂阳光充足,气候极为适合栽种棉花。

    纺织厂坐落在下属县区安武县,离城区有三十里路。几乎镇上的每家每户都在纺织厂工作,庞大的企业养活了县城大部分的家庭。

    一个月前,刚刚入冬的安武县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暴雨。

    本以为两三天就能终止的大雨却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安武县土壤松弛,许多地方有山岭丘壑,在持续不断的大雨冲击下,许多地方出现了路面滑坡塌陷的情况。

    愁云惨雾笼罩在阴沉沉的城市上空,持续的大雨也给居民们带来持续不断的低压……

    老赵是纺织厂后勤处的司机。

    连日大雨让回县城的道路变得十分泥泞。安武县单位分配的房子在一楼,地势较低,水都漫了进来。

    家里的婆娘抱怨了许久,老赵没法子只能先把女儿老婆送去城里的娘家,准备找一个休息天请厂里的几个兄弟把家门口的坎儿垫高,支撑过这阵子再说。从康城回头,独自驱车回武安县已经是夜里八点。

    崎岖的小路坑坑洼洼,老旧的解放牌小货车车身不断的晃颤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一般。

    老赵嘴里叼着一根烟,骂骂咧咧着鬼天气。

    快到进县城的白水桥,一个大坑,他嘴里的香烟没叼稳,落在了他腿上。

    老赵赶紧低头扫了扫,再抬头,眼睛陡然睁圆,猛地一脚急刹车。

    前窗的雨刮哗哗哗的扫动着,白水桥长达两百米,横跨安武河,桥上却只有稀疏的几盏灯。

    借着不明朗的灯光,他看到桥边缘,站着一个小小的,黑乎乎的身影。

    圆头圆脑的,高不过一米,是个孩子!

    老赵赶紧下了车,迈开步伐跑了过去。

    孩子身上裹着一件看不清颜色的大衣,脏兮兮的袖子下两只手白里发青,全身已经被雨水泡透了。

    老赵跑近,脱了自己的外套做了个雨蓬,罩在了孩子的头上:“娃儿!你咋一个人杵在雨里!你家大人呢!”

    雨点打在外套上噼里啪啦,孩子没有做声,也没有抬头。

    老赵急了,伸手就去拽孩子:“走走走,叔带你去公安局找你爸妈去!”

    他一个大男人,满身都是力气,可是拽着小孩冰冷的小手却愣是一步都没有拉动。

    老赵正在生疑,孩子缓缓抬起了头。

    没有眼白的一双眼睛,黑洞洞的看向了老赵。

    咧嘴一笑,孩子的舌头带出一团黑血,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叔叔,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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