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小说:独钟 作者:人间四月o
    许景明在窗边想了半柱香,毅然决然地回了桌边。

    有点儿饿。

    还不止一点儿。

    打断他沉思的原因实在有点上不了台面儿。

    但沈宁显然不会是一个多问的性子,许景明挺放心,面上四平八稳地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饭,一点儿也看不出来饿得连沉思都沉思不下去的样子。

    许景明吃了两口垫了垫,又开始没规没矩地拿着筷子敲旁边一只小骨瓷碟子的沿儿,声音清清脆脆的,还挺好听。

    “先吃,吃完再出去逛逛……还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的?”

    沈宁已经三年没在街上转过了,之前从南苑逃出来也是想着法的躲,根本不知道外头到底有哪里好玩。他小心地摇了摇头,又担心靖王殿下会觉得自己没意思,使劲儿想了好半天才想到一处,急急地开口:“军营,去外城的军营……行吗?”

    行估计是不太行。

    沈宁这样的奴籍按着规矩是不能随意出内城的,况且他昨日才刚刚逃了一次,今天就闹着要去外城,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不是还有什么要逃跑的心思。

    再说了,就算靖王殿下不往这一处想,就他这样的身份,哪儿就能去军营玩呢?

    沈宁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不合适,反应过来后忙就要改口,许景明却已经点了头:“行啊,也算是个去处……刚才在书院还说要带你去军营看看来着,正好一会儿就过去。”

    沈宁还是觉得不太合适,许景明就笑:“哪儿来的那么多不合适了?——想不想去?”

    沈宁犹犹豫豫地想了想,最终还是抵不过心里那份好奇,挺兴奋地点了点头。

    “那得快些吃,去外城一来一回的,少说也得一个时辰了。”

    许景明说着吩咐人备了马,又回头跟他商量,“跟我骑马去好不好?马车太慢了,到那还不定什么时候了。”

    沈宁就乖乖地点了头,低头吃净了自己碟子里的菜,又看着自己面前那壶梅子酒,不知道该怎么办。

    旁的还好,这壶酒是殿下特意点的,真留在这儿不动就不太合适,现在一下子全都喝了……那怎么也是酒,两三口直接下去,醉了怎么办呢?

    许景明不知道他心里在乱想些什么,只看见他在那看着那壶梅子酒皱着眉,还挺舍不得的样子。

    “别看这个了,一会儿让小二另装两坛子带着,”

    许景明又端着自己那杯喝了一口,“去西郊大营里,那帮小崽子们肯定撺掇着要喝酒,我正好拿这个糊弄过去。”

    靖王殿下带兵多年,现如今外城驻军里的大小将领几乎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也都跟着靖王殿下沙场征战出生入死过,提起来时语气带笑,格外熟稔。

    是沈宁特别陌生的那种熟稔。

    他的殿下从来就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沈宁其实也知道,靖王殿下又不是囿于南苑的人,当然会有自己的兄弟和挚友——这些都是他接触不到的,也不是他该接触的。

    更不是他该为此胆大包天地吃味的。

    沈宁不敢扫了靖王殿下的兴,自己努力压了压心里那股子别扭劲儿,忙前忙后地收拾了他和殿下之前在街上买的那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满满当当地抱了个满怀。

    看着就像府里那只被他奶娘养大了的小狸奴,在厨房里偷偷叼了一大堆的小鱼干,屯粮似的,满足又安适。

    许景明看得就跟被小猫软乎乎的偎着似的,心里越发柔软,只想上手揉两把小狸奴的小肚子和下巴。

    沈宁又愣愣地被揉了两下,然后被牵着手出了岳江楼,在门口看到了一匹正在烦躁得转圈的马。

    通体雪白,马鸣声清亮,沈宁虽然不懂马,也能看出来这匹马十分精壮,大概就是他曾经听过的那种可以冲锋陷阵的千里马。

    那匹马原本还在别着缰绳使劲,见着许景明过来了也使性子似的不肯消停,只冲着他呵气。

    “几天没出来跑了,闷坏了吧?”

    许景明不以为杵,还抬手给它顺了顺额前的鬃毛,那马立时就像是被哄好了似的,温顺了不少,还亲昵地蹭着许景明的手心。

    沈宁就在他身后站着,只觉得殿下的语气又是那种自己特别陌生的熟稔。

    他就在殿下身后站着,可他好像都不如那匹马同殿下来得熟悉。

    沈宁正在消化着自己心里不知道哪儿来的难过,手腕突然却被许景明握着搭到了这马的鬃毛上。

    有点扎手。

    有点吓人。

    这匹马刚才还冲着他呵气来着。

    沈宁怕得直往后缩,又被许景明从身后抱住:“别怕,它性子温顺着呢。”

    仿佛是在证明许景明这句话似的,这匹马又略低了低头,在沈宁的手心里蹭了两下。

    还是挺扎人,毕竟马的鬃毛也柔软不到哪儿去。

    但是好像又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

    沈宁又给它顺了顺被蹭乱的鬃毛,许景明就在他身后笑:“这也算是跟云哥儿见过面了,以后可就不许怕它了啊。”

    云哥儿。

    名字听着不像匹马,倒像是个人似的。

    “本来就是个人的名儿,”

    许景明有理有据,“我刚学骑射的时候,骑射师傅跟我说过,马和弓以后就是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

    当年还没被封为靖王殿下的三皇子深以为然,当即就替自己的马和弓向他父皇求了名儿,还曾经一度因为不能给它们上玉碟内疚了好一阵子。

    可怜连同许景然在内的几位皇子,险些就跟一匹马论了天家兄弟。

    沈宁不会骑马,许景明就抱着人一同上了马背,带着人一路出了内城,沿着官道往西郊大营走。

    刚出内城的时候还有不少青砖绿瓦的小院子,再往后是一片连一片的茅草屋和刚刚返青的庄稼地。

    正是伺候土地秧苗的时候,田里不少人正在干农活,见着靖王府的亲卫骑马路过也不害怕,只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礼,甚至还有几个半大孩子跟着他们跑,还边跑边大声喊着殿下。

    许景明就停了马,没个正形地问他们要了两块槐花饼吃,又让俞任把准备好的糕点挨个分给了他们。

    这些孩子们也不抢,乖乖地一人拿了几块,又七嘴八舌地讨论和殿下坐在一匹马上的人是谁。

    一个孩子说是殿下的弟弟,因为他也喜欢抱着弟弟骑家里的大黄狗。另一个孩子说不对,一定是殿下最喜欢喜欢的人,因为只有爹爹只会抱着最喜欢的娘亲一起骑在驴背上去赶集。

    两个孩子很大声地吵了一阵,又来让许景明来评理。

    许景明坦坦荡荡:“当然是本王最喜欢的人啦。”

    这话说完,小孩子还只在一知半解地起哄,沈宁却在他怀里红了脸。

    最喜欢的人什么的……就算殿下只是顺嘴哄孩子,听起来也足够惹人心意动了。

    偏许景明自己撩拨了人还不算完,还非得转过头来问沈宁:“你自己说,是不是?”

    沈宁红着脸,在他怀里蹭着点了点头。

    许景明笑得挺畅快,摆摆手让这帮孩子们散了自己去玩,又扯了扯缰绳,云哥儿就跟通了心意似的,放慢了步子地往前走。

    “都是些可怜见的孩子。”

    许景明略偏了偏头,把下巴抵在沈宁的肩上,“前些年边境有战乱,有不少将士折损都在那儿了……正好外城这一片的地是我的,有一些原本就住在附近的就慢慢的都聚了过来,忙些农活,也省得交赋税。平日里有兵营里的兄弟们照看着,日子总比孤儿寡母的过得顺些。”

    沈宁不知道这些,只看刚才那些孩子们一直都在笑嘻嘻的,还以为都是那种有衣有饭有甜糕的家里出来的孩子,没想到他们居然都这么小就没了父亲。

    原来都是些很可怜的孩子,要是没有殿下费心照拂着,只怕早早的就去讨生活了。

    更有甚者,家里一时没钱了,小小年纪被卖去青楼戏班子都不算少见。

    “你可怜他们……”

    许景明叹了口气,心说你不就是小小年纪就被卖进南苑了么,怎么都没见你可怜一下自己呢。

    话都赶到嘴边儿了,许景明顿了顿,不愿意他想起那些事心里头难受,又压了回去,同他闲话道:“你也好几年没来外城玩过了吧?”

    沈宁点了点头,还有点儿不太好意思:“没有。殿下,小宁从来没来过这儿。”

    “那正好,今个儿带你好好玩儿一回。”许景明也不急着带他往军营赶了,只让云哥儿随着性子慢慢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后又嫌无趣,索性带着沈宁从马背上下来,牵着他的手不紧不慢地溜达。

    可怜俞任和跟在后头的亲卫,不住地拉着缰绳让马放慢步子,好容易才没超到靖王殿下前头去。

    “没事儿,俞任你带人先过去,”

    许景明也不难为他们,“顺便告诉吴瑞,该干什么干什么,别他娘的光惦记着灌本王的酒。”

    俞任忍笑应了声是,把云哥儿的缰绳交给了沈宁,带着人打马往西郊大营去了。

    沈宁抓着缰绳不知道该怎么办,许景明就笑:“没事儿,顺手你就拽着点,嫌麻烦就搭在云哥儿脖子上,让它自个儿撒撒欢儿去也行。”

    沈宁就点点头,刚把缰绳松开,云哥儿就蹭的一下窜了出去。

    沈宁被它吓了一跳,看见它跑了还挺着急:“殿下,它……”

    “没事儿,甭管它了,一会儿就回来。”许景明揉了揉他的头,“吓着了?”

    沈宁愣了一下,被揉了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全身都僵了。

    他顿了一下,知道靖王殿下不喜欢他太胆小的样子,还是小心地摇了摇头:“没有的,小宁不害怕。”

    明明眼都吓得瞪圆了,还硬说没有。

    许景明失笑,也不戳穿他,还顺着夸了一句:“好好好,小宁最厉害了,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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