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那是，无心的野兽，黑色的狂犬。

    在如雨花般散落的鲜血中，中岛敦对上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

    苍白的皮肤，疲倦的神色，虚弱的身体，与他所认识的芥川不同，从那个青年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是与他如出一辙的黑暗与死亡。

    中岛敦不是很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明上一秒他已经在爆炸中闭上了眼睛，此刻却又完好无损地降落在此处，看起来十分陌生的芥川看见他后不由分说地发动攻击，但那攻击——怎么说呢——与他的搭档比起来实在是太稚嫩也太弱小了——而中岛敦则是下意识地用上了以前对打时候的力气——

    “轰隆”一声，芥川撞塌了墙壁，咳出一大口鲜血，用极其陌生的眼神不甘地看了他一眼以后昏了过去。

    中岛敦就这样愣在原地。

    ——那，不是芥川。

    与妹妹团聚后的，武装侦探社的社员芥川龙之介，即使是在面对必须杀死的敌人时，也不会有这样极度充满仇恨与杀意的眼神。

    港口黑手党的白色死神难得地感受到一种茫然，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上去把昏迷的青年扶了起来，脱掉他的外套给他包扎伤口。

    随后中岛敦避开伤口小心地把他抱了起来，盖上外套，又仔细地消除了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做完这一切后，他带着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身体瞬间隐没在黑暗里。

    ——情况不明，当务之急是先要搜集情报，弄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有些思绪不宁的中岛敦第一时间否决了回港口黑手党的想法，就着夜色，他最终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潜行出了横滨，一路向着郊外飞奔。

    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看到什么，想要期待着什么——

    但是，当他看见依旧完好地伫立在夜色中的孤儿院，以及无数次梦见的亮着灯光的那个窗口时，他却突然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双手，脖子上已经很久没有发动过的抑制装置瞬间刺入血肉，鲜血与疼痛让他勉强找回自己，深藏的伤疤再次撕裂，内心深处的虎咆哮着，分不清是想要毁灭其他人，还是毁灭自己。

    白色死神把怀里的人安置在隐蔽处，确认他短时间内不会醒来以后悄然跳上了窗户旁的茂密树丛，透过污浊的窗口和昏暗的灯光，野兽般冰冷的瞳孔中映出男人书写着什么的身影——那面庞曾经沾着血破碎在他的利爪之下，即使是化成灰他也不会忘记——

    他从喉咙中发出了无声而又痛苦的悲鸣。

    确定了，从一开始到现在的一切异常，因为在他的世界里，眼前的这一切早已被他亲手毁灭，那是他的罪恶，他的枷锁——时间不会流转，失去的不会再回来，人只能背负着痛苦不断走下去——而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他这是来到了，太宰先生口中的“平行世界”吧。

    那么芥川的异常也得到了解释...用于冷静的时间很短，中岛敦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孤儿院的院长，再次在黑暗中隐没了身形。

    潜入孤儿院对他来说没有丝毫困难，他一路来到曾经用于关住无法控制异能的他的禁闭室，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摸遍了宿舍——陌生又熟悉的场景中没有【中岛敦】的身影，由于不知道时间，中岛最终还是决定回到横滨——这个世界上究竟存不存在【中岛敦】这个人呢？他必须弄清楚这一点。

    然后，再思考该如何活下去。

    返程向横滨潜行时天光已经破晓，他一手抱着怀里的青年一手攥紧了胸口的镜子，遥遥望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活下去，只要有机会，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活下去——这是他贫瘠动乱的人生所教会他的唯一一件事。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终有一天，能够再次相见。

    【敦，带上小镜花，你们去武装侦探社吧。】

    唯二两次违背了那个人的意院，第一次给予了他深重的梦魇，而第二次，他最终还是没有去向光明的那一边。

    ——太宰先生，首领...请你...保佑我吧。

    ...

    三天前，东京的地下世界里出现了一个神秘的佣兵。

    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出现，从哪里来，有什么目的，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声音与样子——他就仿佛是突然出现在了这世界上，在短短几天内就名声大噪。

    数不清的高难度任务在他手里轻易完成，一个又一个大小组织飞速破灭，前去挑衅暗杀狙击的人全部有去无回——那简直不像是人类所能达到的程度，神出鬼没的恶魔带来死亡与恐惧，所有看见过善后现场的人都说——那简直是一场屠杀。

    【白色死神】——这是渐渐流传开来的代称，无情地收割着生命的非人的怪物，无数人想要拥有他，无数人想要杀死他，无数人想要追随他——狂热在不断蔓延，一时间，地下世界里人心涌动，人人自危。

    消息很快蔓延出东京，传到了有心人耳里，三天后，中岛敦在自己的临时据点里见到了牵着金发幼女的赤瞳男人。

    “横滨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来这里有何贵干。”

    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低沉又嘶哑——与此同时中岛敦也在暗中观察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在他的世界里，这是他后半段人生的监护人，一起生活了十年的“家人”——这是这个世界他们第一次见面，男人的气势宛如深不见底的深渊，暗红色的眼睛里有着尘世中无法看透的浑浊，中岛敦很少看见他这样意气风发的样子，在记忆里，前前任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更多时候都非常淡然，像是已经看透了尘世，连带着中岛敦都深入浅出起来，他们之间的相处虽然开始时非常寡淡，带着机械化与僵硬，但森鸥外无疑在他最痛苦迷茫的时候为他指明了未来的道路，尽到了作为监护人的职责，而在之后漫长的时间里，温情也一点一点的发芽了。

    名义上成为了他的【父亲】的男人，最终将他从向往死亡与毁灭的泥淖中拯救了。

    中岛敦一直很想看一看森先生在任首领时的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而有哪个孩子会不了解父亲呢？

    即使是另一个世界的森先生，他也能肯定他今天的来意是为了试探，他出现的太快也崛起得太突然了——熟悉的杀气在一丝丝泄露，想必在待会的谈话中爱丽丝就会突然出手吧。

    “阁下居然知道我吗？”身份被一语道破，森鸥外于是放弃伪装眯起眼睛，脸上扬起虚假的笑容，“这可真让我惊讶。”

    “身为佣兵，自然有自己的情报网，”中岛敦无意拐弯抹角，“您今天大驾光临，是想要下达委托吗？”

    “哦呀，”森鸥外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实了一些，出乎中岛敦预料中地说，“我的确是有一个委托想要托付给阁下——既然阁下知道鄙人的身份，想必也一定听说了港口黑手党的游击队长失踪一事了？”

    闻言，中岛敦隐在面具之后的表情一僵。

    回忆起花了老大力气才让他安安分分地待在据点里的这个世界的超凶的芥川，他身上被罗生门击中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没有办法，这个世界的芥川打起架来一样完全不要命但是身体又弱得不行他根本不敢下重手啊!!!就算被收走了外套失去了异能力也依旧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连让人不能行动的药物他都斟酌着分量都不敢多下，说起来还是当时自己太过于震惊让他看见了自己的脸——中岛敦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他还不想这么快暴露身份，只能先委屈这个世界的芥川和他一起呆一段时间了。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冷漠地拒绝了森鸥外的委托。

    “我只杀人，不救人。”

    他假装不经意地在回答中透露出信息——救人的前提是，营救的对象还活着且遭到挟持——森鸥外不会听不懂，至于信不信就看他自己了。

    不过——看来当时他的善后做得不错，港口黑手党并没有追查到是他带走了芥川...但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先不说芥川那边，要是武装侦探社的江户川乱步先生和...那个人出马...他没有能够逃脱追查的把握。

    “既然如此...去横滨做客如何——”

    正走着神，一瞬间战斗神经发出警告，掩在宽大衣袖下的右手指甲化为锋利的利爪，直直地向后方切去——中岛敦视线不变，在他身后穿着红裙的女孩被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身体，悲鸣一声化为虚无，又重新出现在森鸥外身后，向他射来仇恨的视线。

    即使是偷袭失败，森鸥外也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语气中却逐渐透出危险:“阁下这是拒绝了鄙人的邀请吗？”

    “鉴于您刚才的行为，请恕我拒绝您的邀请，”中岛敦直视着他，“还是请您离开吧，那位异能力化形的小姐，如果不早些治疗，恐怕会留下损伤哦”

    他的爪上附加着能够切断一切异能力的力量，那是短时间内无法复原的真正的【断绝】，这是威慑，想必这一击应该能令这个世界的森先生有所忌惮，至于是否会招来港口黑手党的报复——不是他夸大，在他的那个世界，几年前他就能与森先生战成平手了，就算是被围攻，别说港口黑手党为了他同时出动那么多强者的可能性，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吗。

    森鸥外闻言扭头，果然女孩已经疼得冷汗津津站立不稳，但他的表情却分毫不变，抱起女孩一边安抚一边道了声“再来拜会”就离开了——中岛敦在心里对爱丽丝说了一声抱歉，说实话，其实去做这个世界的森先生的部下也不是不行，他并非对港口黑手党没有感情，但是——

    如果那样的话，不就和敦君对立了吗？

    想起在横滨侦探社的另一个自己，中岛敦在心里暗叹，看来自己还是过于急切了，总归通过任务已经积攒了不少的钱财...接下来，还是让【白色死神】消失一段时间吧。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么...回横滨去吧。

    中岛敦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镜子。

    那曾经是他与另一个自己沟通的桥梁，在彼此都是最黑暗最痛苦的时间里两个人相互救赎着坚持了下来，只在第一眼看见横滨街头的少年时他就知道了，那就是敦君——那就是，他要找的人。

    ——那孩子好好地长大了呢，真是太好了。

    但是中岛敦却不敢去见他。

    即将汹涌而来的命运潮流中人是多么的脆弱啊，中岛敦已经亲身体会过那样的地狱，要是他来自异世界的身份曝光，横滨一定会面临更加可怕的狂风暴雨吧...那些疯子，要是因为他的原因，伤害到了敦君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他胆怯了。

    暂时，暂时忍耐一下吧，他这样对自己说，这个世界有他，还有那个人，还有森先生在...战争一定能很快结束的——到那时，我们再相见吧？

    在那之前，我就在黑暗中为你扫除威胁吧，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