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抛弃了。
被芥川和镜花一起抛下，无法收回异能力的无能的自己，就像一只败犬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们走远。
身体因失血过多而感到寒冷，浑浑噩噩的，在找不到方向的茫然感里，敦就不自觉如同从前遇见问题的每一次一样向那个人寻求答案。
——太宰先生...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太宰君现在并不在你的身边哦，中岛君。”
就在此刻，从安静的夜色里，伴随着脚步声，身披白色斗篷的人影再次出现在了敦的面前。
视线已经模糊了，意识也处在消散的边缘，敦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竟然把那个身影看成了不可能出现于此的幻影，他挣扎起来，艰难地向前方伸出手去。
——中岛...桑
手掌，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住了。
恍惚间敦回忆起很久以前，他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抱着怀里的镜子取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要遭受这样的对待，他问镜子那头的人——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
镜子中少年克制着的悲伤表情他现在依旧无法忘怀——当时中岛桑并没有给他答案，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因为他是虎，是怪物，人们又怎么会喜欢会伤害到自己的存在呢？
如果没有这异能力的话，如果没有这白虎的话，自己就不会伤害到周围的人，就能像千千万平凡的人一样生存下去——恐惧，甚至是憎恨——敦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为何异能力不曾回归他自身。
——抗拒着自己的异能力的他，不会再得到白虎的回应了。
“这样就好了吗？——即将芥川君和泉小姐在接下来的战斗里受伤甚至丧生也没关系吗，中岛君”
那声音又从十分遥远的地方响起来了。
——谁...是谁？明明他已经被大家放弃了，这样的他...这样无能的他——
“中岛君——不，你长大了哦，敦君。”
无数次午夜梦回中的青年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就像是在每一根神经末梢里都炸响了礼花——什么...什么——是梦吗？——啊啊...是梦吧，不然他怎么会听见中岛桑的声音呢？
中岛桑...中岛桑...我是不是要死了...你来见我了吗？
在现实与梦境光怪陆离的夹层里，恍惚间被拥抱进宽阔有力的怀抱，故人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微笑着说，好久不见了，敦君。
鼻子一酸，少年几乎是下意识地哭出声来。
怎么办才好啊，中岛桑，他喃喃着，我太没用了，我什么都做不到，我要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强大，怎么样才能保护其他人——
“不是的，我知道的哦，敦君已经很努力了，已经变成让我骄傲的大孩子了，你做得很好了，不要这样贬低自己。”
然后，再一次地听见了，那肯定着他，激励着他，支撑着他前进的话语。
“忘记了吗？至今为止敦君已经保护了很多很多人，那些战斗并不是没有意义的——我们都一样呢，为了保护珍惜之物才行使着这份手中的力量，它绝不是为了破坏而诞生的——所以不要恐惧它，一直以来它都在保护着你，正因为有它的存在，你才与太宰君，与镜花他们相遇了——”
“好孩子，好孩子，去吧，去找回你失去的记忆，你还有必须要做的事，不要害怕，敦君——我啊，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哦。”
温柔的，怜爱的亲吻，像是羽毛一样从额间轻轻抚过，于是少年便舒展开眉头，被安然的困倦包裹着沉入意识深处中去——在那里站着他人生恐惧的根源，噩梦的源头，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有人从后面扶住了他的肩膀不允许他后退，那双带着炽热温度的手温柔又不容拒绝固定住他的头部，光从他的身后亮起来了，几乎是瞬间撕裂了黑暗，他那无处诉说的，就连对太宰先生也不曾倾诉过的隐痛，就这样被身后的人轻轻地道破了。
“你不用原谅他。”
“即使他替你隐瞒了虎的身份，但是他对你所做的一切暴行并非建立在保护的基础，他因为私欲对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妄图以暴力毁灭你的灵魂，敦君，我曾经也花费了漫长的时间来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我要把它告诉你——”
“无需原谅，因为憎恨与感谢，并不是不可共存的东西。”
长久地纠缠着他的，施虐者的可怖的身姿，就在那一刻轰然地破碎了。
脱离了沉重的束缚，步伐轻盈得仿佛就要飞起来，宽大的手掌轻轻一推，等他站立在那扇被雾气与龙的雕刻所环绕的门前的时候，身后的人影已经如同梦一般消散了。
——啊啊，我究竟是为什么，忘记了呢？
只记得院长带来的恐惧，忘记了还有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自己，忘记了他也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过“你可以活下去”。
擦干了眼泪，敦牢牢地握住了大门的把手。
——我已经不需要从你的身上寻求肯定了，院长。
因为在其他所有人都无法介入，无法体会，无法完全理解的那个过去里，还有唯一的那个人一直在他身边。
——有中岛桑就足够了，我啊，有中岛桑就足够了啊——!
轰然巨响中，尘封的大门缓缓打开，记忆的洪流汹涌而来，将少年的身影完全湮没了。
而在现实世界中，青年将少年开始自动回复伤势的身体安置在墙边，注视着那安然的神色，欣慰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敦君。”
“——只不过有一点...是不是太过于依赖太宰君了呢这样的话，不就像是完全把我忘掉了吗...”
难得孩子气地撇了撇嘴，中岛敦重新拉起斗篷，戴好面具站起身来。
“好了，接下来...该去干正事了。”
朝着半隐在雾气中的骸塞顶端，他瞬间在原地消失了身形。
此时的骸塞中，陈列着大量异能力结晶的异能力空间“龙彦之间”里，一身白衣的太宰治正手握两颗结晶，企图发动人间失格让它们回归正常。
死屋之鼠的首领，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站在他身旁，暗中勾起一个笑容。
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了持刀的涩泽龙彦的身影，近了——近了——一切都正如他所想的那样——
下一秒，一瞬间的，利刃刺入身体的痛苦。
头戴毡帽的异国青年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去——从过于大力而直接捅穿了整个腹部的剑尖周围，迅速弥漫开来的红色染红了雪白的衣物，思维都在这一刻变得缓慢了，他几乎是迟钝地、不敢置信地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被刺中的并不是太宰治，而是他。
涩泽龙彦又猛地把短剑拔了出来，带出一大捧黏腻的血，他看着费奥多尔带着怔愣又狰狞的表情跪倒下去，一边舔去飞溅到唇边的鲜血一边快意地微笑起来。
“【我】说过的吧，魔人——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看不透的人。”
“你——怎么...可能——”
从那双不再暗沉空洞目空一切的眼睛里，费奥多尔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哦，”涩泽龙彦愉悦地微笑着，“我已经想起来了，有关于你欺骗我的所有的事情。”
“在疑惑我为什么还能存在于此吗？确实，如果没有遇见敦君的话，在回忆起我已经死了的事实的时候这个身体就会崩溃吧——啊啊，但是，敦君他!承认了我啊!”
“我的天使承认了我是存在于此的啊！你这种内心空无一物的老鼠是不会明白的吧”
一旁的太宰治松开手，两个结晶很快又自动归位，他走过去捧起桌上放置在堆砌的苹果上的头盖骨，面色平静地开口。
“放心吧，费奥多尔君，剑上的毒药已经替换成了麻醉剂。你总以为事情永远会朝你想象的方向发展，但是这一次——是我们赢了呢。”
一瞬的沉寂以后，一边不断往外咳着血，一边从脸上流露出狰狞的笑容，费奥多尔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趣!有趣!敦君、中岛敦君吗？！哈哈哈哈，我记住了——不愧是【书】选中的人，反抗一切异能力的白虎——!”
“这可真是，太让人愉快了——!”
“闭嘴——!”
涩泽龙彦猛地沉下脸色，大步走上前去想要再给他补上一刀。
“呵，呵呵呵呵呵呵...我输了这可不一定呢。”
仿佛是地狱里的蛇信一样阴冷又疯狂的笑声，太宰治闻言脸色一变。
“涩泽，后退——!”
银芒一闪，凭空出现的人影手携锋利的手术刀向涩泽龙彦的咽喉划去。
“啧!”
及时闪开只是被割伤了脸颊的涩泽龙彦看着对面的异能力体彻底阴沉下脸色。
“被我的异能力触碰到的下场你们应该都明白的吧，然而，太宰君，一旦你使用人间失格这里就会变成我计划之中的特异点，”费奥多尔唇角又重新挂上虚假的温柔笑意，“真可惜，不得不在这里杀死你们，不过没关系，毕竟我已经找到了新的玩具。”
“【罪与罚】，”男人用疯狂的眼神下达了疯狂的命令，“杀了他们，然后吞噬我，取代我，对世界下达审判——”
“——很可惜，这个计划不会有机会实现了。”
从后方突兀传来的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
“去吧，【虎】，撕碎它。”
那是怎样的狂兽的咆哮啊，一瞬间随着强烈的风压闪现而过，简直就像是破开了时间和空间，丝毫不给人留下反应的余地——在视野完全陷入黑暗以前，留存在费奥多尔记忆中最后的景象——美丽强大的白虎毫不留情地将与他样貌相同的异能力体撕咬成碎片，几乎让他感受到了同样的疼痛。
——以及快意。
自己长久以来的胜利的法则，被毫无还手之力地，狠狠地打破了。
失败的滋味，被人从里到外完全看透了的感觉...居然是如此美妙!
——那样美丽的身姿，真是让人想要...据为己有啊。
仿佛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面带微笑地，魔人因失血过多而陷入了昏迷。
【决定了，敦君，我要你，成为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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