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云渺之虽然面冷话少, 却并不是没有分寸之人。

    她既然拒绝了四长老引路,自然是有信心把叶争流和沈飞明全须全尾地带出寒剑宫。

    也是,她自幼都在此地长大。虽然后来和寒剑宫翻了脸,然而这里的一草一木仍然为云渺之熟知, 寻几条小路何在话下

    倒是叶争流看了看自己材料格子里存着的东西, 深感此物用不着了。

    她知道寒剑山地形险峻, 寒剑宫更是贴山壁修筑而成。

    叶争流那时还不知道寒剑宫内部势力如何奇诡, 她考虑到自己抢了云渺之就跑的可能性, 便用精钢和特殊炮制过的麻布为材料, 炼了好几个滑翔翼出来。

    就是这东西用起来非常不便, 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缺胳膊断腿, 只比闭着眼睛往山崖下跳要好一些, 是叶争流准备应付极端情况的。

    现在云渺之能带他们抄小路,那自然是好。

    三人一路都步履匆匆。

    饶是每一个见到云渺之的弟子都面露惊异, 三人也面不改色,脚步丝毫不加停顿。

    云渺之已经听叶争流简述了来时的过程。

    她连头也没有朝寒剑宫主建筑的方向回上一下,冷然判断道“二长老既然在,三长老便追不来了。”

    他们离开得如此匆忙, 一来是怕夜长梦多, 二来是想想那五个同气连枝的长老, 谁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呆。

    直到抄近路离开寒剑宫, 又离开了那座习武之风十分浓郁的城池以后, 三人找个荒郊野外坐下, 这才有时间叙旧。

    此时夜色已经无声地镀上天边。

    沈飞明有意给她们两人留足空间。他说是要离开捡柴, 只留叶争流和云渺之歇在山洞里。

    云渺之先是除下那件已经破烂的白色剑袍, 换上一身叶争流带来的衣裳。

    她身材修长, 双肩宽阔, 无论身高体重都比叶争流大上整整一号。叶争流的衣服穿在云渺之身上略有些显小,倒是更加勾勒出剑者那线条流利的危险轮廓来。

    在整理衣襟的时候,叶争流终于见到了云渺之的手掌。

    那双手不知道究竟遭受过什么非人的待遇。大概是在火焰中一次次烫去死皮,又用粘黏着血肉反复握剑,旧伤未愈,又添新创,日久天长,终于打磨成不褪的粗糙酱色。

    叶争流望在眼里,只觉那颜色触目惊心,云渺之倒仍是一脸冷淡高傲,好似没事人一般。

    “渺之”叶争流犹豫地叫了云渺之一声,“愤怒之神,祂是怎么回事”

    云渺之眉头微皱,斩钉截铁地下了一个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得出的结论。

    “他有病。”

    就像叶争流看到的那样,愤怒之神的理智被分作五份,每一份都神附于信徒的躯壳之中,每一份都有着不同的性格。

    但这只是可以观察出来的最外层信息。

    更加私密的消息,果然还要云渺之这种内部人士才能获知。

    云渺之天生不喜欢摇动唇舌,她昔日独坐风雪,对着寒山参剑,往往大半个月也未必开口说一句话。

    所以,即使叶争流问到她头上,云渺之的回答也只是寥寥而已。

    最后还是叶争流主动整理了心中的疑惑,把那些问题依次向云渺之问出。

    “我观这五位长老都是愤怒之神的化身,还以为他们意见应该不谋而合。

    谁知二长老三长老一见面就打了起来,四长老袖手旁观,五长老恶意浓厚,大长老我们倒是没怎么相处过。”

    云渺之点点头,言简意赅道“不一样的,他们合在一起是拳头,摊开就是一只手。”

    从本质上来看,五位长老确实是一个人,他们彼此也承认,大家都是愤怒之神。

    就像是在对待云渺之的身份上,她虽然只和四长老有着血脉之亲,但其余四位长老,也自然而然地将她视为亲生女儿。

    然而,在如何处理云渺之的意见上,五人不但天差地别,而且各行其是。

    正如同云渺之打的那个比方一样这五个人就像是一只手上的五指,握紧了是拳头,分开则是五个单独的手指头。

    叶争流想了想寒剑宫最中央的那个手形建筑,越是细思,就越觉得意味深长。

    “我看他们对你好像不太一样”

    云渺之漠然地合上了自己的眼睫。

    她的口吻听起来像是一卷冰雪,似乎刚从积年不化的寒山尖上开凿下来,语气中听不出半分感情。

    “他们五个之中,有人想杀我、有人想放我、有人想培养我、有人想利用我还有人想让我杀了他。一人千面,如此而已。”

    想杀她的长老只要进入神域,就对云渺之穷追不舍。

    想放她的长老进入神域,便会给云渺之带来食水,不然在愤怒之神那个寸草不生的地界,云渺之早该饿死渴死了才是。

    云渺之回忆起自己三年来的生活,面容平静无澜,叶争流听着心中却扬起轩然大波。

    她把五个长老依次对号入座想放云渺之的无疑是二长老,想杀云渺之的应该是三长老,四长老宛如一张没墨的彩画,多半是要求死的那个。剩下五长老应该是要利用云渺之,大长老则是要培养她

    不管怎么说,云渺之都陷入了一摊子烂事。

    但是想杀想放都好解释,怎么四长老还想让云渺之杀了他

    叶争流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只换来云渺之直率的一眼。

    “他天性求死,就是不想活罢了。”

    不愧是云渺之,说话就是一个顶。

    要不是大师兄没福托生在愤怒这种绝世好爹的门下,叶争流准以为他们两个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再想想当年在幻境里面,云渺之一口一个“找我会死”啧,她还真是四长老亲生的啊。

    想到这一节,叶争流不由得有些牙疼。

    但思及旧事,潮水一样的迷惑再次奔涌上叶争流的心头。

    “说起来渺之你当年怎么会到梁宫寄住”

    而在离开梁宫以后,她又做了什么,居然被遣送到鹤鸣山,作为联姻的棋子嫁给韩峻那个百年难遇的酸鸡人渣

    叶争流原本以为,云渺之是在宫主之争中失利,作为落败者被发配远嫁。

    但她既然是愤怒之神的女儿事实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我寄住梁宫,是因为我的母亲是梁国人。”云渺之沉默半晌,才吐出了这一句话,“我母亲逝世以后,我在梁宫修行了三年。”

    这一番话听来平平无奇。

    但在不久之前,五长老充满恶意的呢喃曾经落入叶争流的耳中。

    叶争流知道,云渺之的母亲多半是被某个愤怒之神的化身所杀。

    故而,即使在这样平淡冷静的叙述里,叶争流也硬是听出了一番血雨腥风来。

    “三年以后,我回到寒剑宫。”云渺之素声道,“为报母仇,我杀了两个长老。”

    说到这里,云渺之话声一停,眼中一道锋利的棱光如剑芒闪过,嘴角讥诮的笑意仿佛是另一柄直刺心扉的长剑一般。

    “用人间的话来讲,我杀了两个爹。”

    叶争流“”

    好刚

    云渺之又一次阖上双眼。

    她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被送到鹤鸣山的。

    夺权云云,自然是个糊弄外人的笑话。

    寒剑宫或许是燕国人心中的圣地,但在云渺之心中却与垃圾无异。

    她那次剑杀了四长老和五长老,终究力竭被擒。

    三长老暴跳如雷,当场便要杀了云渺之这个浑身逆骨的孽种。二长老心有不忍,几经周旋,最后还是由大长老一锤定音。

    云渺之被灌药制住,塞上了送往鹤鸣山的披红花轿之中。

    云渺之虽然没说得太明白,叶争流却意识到了出嫁一事的来由。

    她沉默了一会儿,既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云渺之,也不知道云渺之这般铁骨钢心的剑者,是否会接受这等看似软弱的安慰。

    过了好一会儿,叶争流才不伦不类地劝慰道“第一次动手都没经验的,你看这回,咱们不就知道要对意识下手了吗”

    想必云渺之是犯了和她一样的错误,搞掉了对手的肉身,却没有诛灭对方的精神。

    云渺之“”

    云渺之撩起眼皮,近乎奇异地看了叶争流一眼。

    她幽幽道“我既出手,自然形神俱灭。”她不会和叶争流一样,犯下把五长老送进神域的低级错误。

    叶争流“”

    叶争流忽然反应过来“等等,莫非那个主建筑原本有七根手指头”

    这是一道非常简单的小学应用题啊。

    已知云渺之杀了两个爹,现在还剩五个爹,问她原来有几个爹

    “也是五个。”

    云渺之对寒剑宫显然并无多少感情,揭起他们的老底来简直堪称欢快。掀起一层还有一层,没有丝毫的保密意识。

    “五个对于愤怒来说,这是最稳定的状态。”

    “在其他意识死去的时候,新生的意识最多能达到七八个。但到最后,总数总会稳定为五,剩下的性格,也总是他们五个。”

    新生的长老不会有之前个体的记忆,毕竟五个人的记忆不共享。

    但他们也并不是白板一片,作为“寒剑老祖”的成神之事,五个人都记得很清楚。不然怎么会有这么高度一致的自我认同。

    生生不息,延绵不绝,大概这就是神明不死的真正含义。

    按照云渺之的猜想只要她没有把神域里那尊神明态的本体连同意识一起抹杀,寒剑宫的五个长老就只会借用信徒的身躯,一代又一代地在寒剑宫中延续下去。

    而神明

    按照迄今为止的共识来看,神明似乎无法被杀死。

    云渺之几乎是逆着自己的性子,事无巨细地把五个长老的老底在叶争流面前翻了一遍。

    下一秒钟,她骤然停口。

    剑者冷淡的眼神中,极其难得地染上了一丝迟疑。

    她看了看眼前的叶争流,直白地发出疑惑的声音“你眼睛亮了”

    叶争流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没有的事。”

    云渺之眉头微皱“你在想什么”

    叶争流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这个不断重生的设定啊,周常副本我就先提前想一想。”

    云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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