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第二百五十五章

    窗外传来了一声奇特的粗嘎叫声, 听起来仿佛是某种禽鸟的鸣叫。

    紧接着,便是翅膀有力的扑扇的声、脚掌的落地声,还有一些细碎的人声, 交织着在窗外出现。

    明如釉侧耳一听, 便暂时停止了自己的讲解。他对身边的几个徒弟打个手势, 自己则快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能跟随明如釉学习的徒弟并不多,一共只有五个,其中三男两女。

    除了一个十余岁的小姑娘外,另外四人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 正当壮龄。

    见到明如釉决定暂时下课,五人互相对视一眼, 目光中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得救了”、“终于下课了”的神色,一时间竟然如释重负一般。

    直到明如釉迈出温室大门,身影消失在草裹门帘之后,五个人这才凑近了些,小小声地低声私语起来。

    “老弟老妹儿,你们刚刚听懂明先生说什么了吗”

    “这、这,我天资愚钝,明先生的教诲, 着实令人费解啊。”

    “其实明先生也没有说什么吧。”

    要知道, 明如釉对他们的教导, 从来都是

    “子甲肯定要和丑乙配对,这个看一眼就能明白,因为老天就是这么安排的。”

    “看一眼不能明白吗那我等你们一盏茶,你们多看几眼。”

    “还不明白做个标记, 你们课后自己复习吧, 我们讲下一株了。”

    到头来, 他们随身携带的石墨炭笔,以及订成软册、在正反面的封皮上衬以硬纸板的草稿本上,都密密麻麻地画上了各种植株,做好了数不尽的标注。

    只等着晚上反复温习,寻找要点,挑灯夜战。

    几个徒弟互相嘀嘀咕咕几下,最后还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举起了一只手来。

    “我我我,我大概能理解一点先生的意思”

    “是什么”

    另外四个人瞬间朝女孩投去了火热的眼神。

    女孩抬手挠了挠脸颊,小声说道“就和先生说的一样,是一种感觉。比如这个我看着它们两个,就知道把丑甲株配给辰丁株或者亥戊株更好。”

    “”

    听到这个答案,其余四人只有苦笑“小妹儿,你的感觉或许不会出错,但我们既不是明先生也不是你,我们可不是卡者啊”

    除了年龄最小的女孩外,剩下的四人虽然年龄相似,但从面容、肤色以及手掌上看,身份却相差殊异。

    其中一个男人才年过三十,就已经面膛黝黑、额际浮现深深的纹路。

    他的手掌粗糙如树皮,是个在地里忙活了二十多年,才会走路就能插秧的天生庄稼把子。

    另一对男女则是志向相投,专研农学的夫妻。在几本笔记里,只有他们二人绘出的禾苗图栩栩如生,对要点抓得最为分明。

    夫妇两人家中贮藏农书二百,然而在见到了明如釉以后,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做“行走的农书答案”。

    是的,明如釉根本没有解题过程,他就是一本儿活着的答案

    至于最后一个面相斯文的青衫书生,则是城中义学堂的数学老师,特别擅长统计学方面的知识。

    从这五个人的职业搭配就足以看出来,叶争流为了能让农学早日成为一门独立的、可延续的科学,究竟废了多大的功夫。

    “鹅子”落地之前,高亢地引颈长叫一声,显然对于这场短途旅行很是满意。

    叶争流从明月鸿鹄的背上滑下,顺手在它修长的脖颈上抚摸了一下。

    手掌之下的天鹅羽毛洁白细密,光滑柔顺,一瞬间竟然让叶争流想起了杀魂的头发。

    也是,连“鹅子”都是杀魂送的,怎么能不令人升起睹物思人的情思呢

    自嘲般地摇了摇头,叶争流朝着温室的方向走了两步,对着迎来的明如釉点头微笑。

    “我早就收到了新培育出的黏黍,可惜一直事忙,直到现在才有空来亲自看看。”

    明如釉的肌肤透净如同上好的白瓷,气质就好像天山上缥缈的云雾。

    然而他甫一开口,那股浓烈的农业气氛,就把所有云华似的仙气撕碎个干净。

    “那个黏黍只是暂时给主公看看。”明如釉对叶争流强调道,“它没生好,现在还不能发给乡亲们种。”

    叶争流闻言有些好奇“没有生好的意思是”

    怎么着,难道植物还能塞回娘胎重生一遍的吗

    明如釉做了一个牵引红线的动作

    “只有第一代黏黍,才有饱籽效果。它的孩子都是瘪籽的畸形,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可能是先前配给的母株的禾相公不对。”

    “我近来在想,如果用床头婆婆多照顾几次,不知后面的黏黍能不能改善一些。”

    叶争流“”

    这种专业性极强的问题,她实在不便插话。

    说起来,叶争流明明也是个学习过孟德尔杂交的先进青年,但每次跟明如釉讨论农学问题,她都会陷入一种“科学vs神学”的怪圈。

    以叶争流贫瘠的生物知识来看黏黍的后代无法稳定遗传,也许是因为基因变异,也许是显示出了隐性性状。

    但让明如釉来判断的话

    基因是什么形状是什么他给植物牵红线,关孟德尔什么事

    尽管明如釉连甜豌豆、面豌豆、圆豌豆和皱豌豆的杂交结果都不知道,但他嘴巴一张,能叭叭地把植物家谱背到八代以上。

    “很有可能是第三次配种的时候,丑丙三和午辛十八的牵线有问题。”

    明如釉遗憾地说道“我早就觉得,丑丙三并不是午辛十八的良配。但当时手边确实没有更过得去的植株了。”

    要是只听明如釉那扼腕的语气,别人多半会以为,有个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被迫下嫁给了瘸腿的老鳏夫。

    叶争流“”

    美人你这个话题,我实在没法接啊。

    握拳拢在唇边咳嗽了一声,叶争流强行改变了话题的方向。

    “那五个学生,你带着感觉怎么样”

    明如釉随意点了点头。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叶争流便恍惚感觉一阵沁人心脾的水汽扑面而来。

    美人如云似雾,哪怕只是眨眨眼睛,也硬是比旁人眨得更好看些。

    明如釉“他们几个还挺好的,不会对着我的脸发呆。”

    “我让人特意审核过的,其中一个还是脸盲呢。”叶争流低声嘟囔了一句,“咳,我是问他们学得怎么样。”

    “学的嘛”明如釉拖长了腔调,很勉强地答道,“都、挺勤奋的”

    这个答案,真是完全不出乎叶争流的意料。

    在这个连“格物致知”理论都未被提出的年代,想要跨过卡牌黑科技,培养一套出普通人也能使用的科学理论,果真路漫漫系其修远兮。

    但无论如何,仔细观察和大胆假设,都是科学萌芽的第一步。

    “如釉,这两年财力吃紧,要辛苦你一阵子了。”

    叶争流似安慰似安抚地看了明如釉一眼,很郑重地对他许诺道

    “等到接受基础教育的前几批孩子陆续毕业,我给你再配几个实验室,另外专门建一所为农学设立的高级公学。”

    明如釉警惕地看向叶争流“等等,主公最近是不是又要给我塞人”

    叶争流微笑道“多给你配几个实验助手嘛。”

    明如釉对叶争流这套话术实在太熟悉了。

    他硬是给气笑了,又是无奈又是不平地朝着叶争流嗔了一眼,“您就是在提前给那所公学攒老师呢。”

    叶争流自然笑而不语。

    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

    不过,叶争流也跟明如釉保证“这回我会好好挑人的,不会打扰到你的实验。像是上次那种心思不纯之辈,我不会把他们放进农研所。”

    叶争流话里指代的,是半年前的旧事。

    一般进入农研所的工作人员,第一眼看中的明如釉的脸。

    但那位奇葩的目标格外清晰些,他没有看中明如釉的脸,却看中了明如釉的位置。

    那人觉得明如釉既无身份,也无学识。虽然是个卡者,却操持着“工匠”一般的贱业,如何配在农研所掌握大权

    难道就凭一张能够把人迷得的美丽脸孔吗

    于是乎,他在入所的第二个月,开始积极地拉帮结派,搞起了政斗。

    然后在第三个月,此人还不等对明如釉做些小动作,他就被叶争流清出去了农研所的大门。

    开玩笑,在叶争流这里,顶用的技术人员比普通的文职人员重要多了,何况那可是明如釉

    听到叶争流的保证,明如釉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全凭主公费心了。”

    叶争流摆摆手,随着明如釉一起往基地深处走去。

    “温室开到第十八号了”

    “是,楚国当中横揽一条苏紫江,水土又和邓西、临海两域别有不同。十六到十八号的温室都是为了江流两侧的平原特意开辟”

    说到这里,明如釉的声音恍然低了下去。

    叶争流下意识侧头看他,却只见美人如云,在纱拢的水汽之后,冲着自己微微一笑。

    明如釉对着叶争流行了个拱手礼,温声道“说起来,主公快要奔赴前线了吧。我还没有祝过主公,武运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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