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珀明显觉得家里有地方变了。或许她的父母已经尽力维持原样了,但她还是觉察出不对劲来。
事实上,她的父母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模式——至少是互不干扰,可如今他们开始埋怨对方了。
而同时希尔太太还严格限制安珀的出行,而理由是安珀在弹琴时犯了很多不该犯的错误。
“我妈妈认为我应该像她一样琴艺精湛,最好现在就能去维也纳开个人音乐会。”
闲下来时,安珀悄悄给赫敏打电话,“可我是个女巫啊,我哪里有时间练琴?”
赫敏也有相似的烦恼:“我爸爸也总喜欢问我各种知识,我开始考虑再看一遍百科全书了。”
这个女巫十分恼怒于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魔法史作业总会让你打消掉这个念头的。”安珀有些失落地说,“苏珊本来邀请我去她家玩,而且我还说和你一起去法国度假,可惜现在都没机会了。”
“没事的,我们都知道原因。”赫敏顿了顿,问道,“对了,哈利最近怎么样?罗恩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但那似乎是他姨夫接的。”
“哈利已经给我说了,他让你们别太担心。”安珀叹了口气,“虽然他没有直说,但我能感觉出来他其实心情不太好。”
“我能理解的。”赫敏回。
等安珀终于挂了电话后,一转身就看见站在后面的希尔太太。
“妈妈……”安珀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她很害怕被人听到自己刚刚的抱怨。
希尔太太挑眉道:“琴练完了?”
见安珀点头后,她又问下暑假作业,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才说,“那你可以休息几天了。”
“真的?”安珀惊喜地问。
“某些人都把我形容成蛮横无理的母亲了,我总得为自己挽回名声吧。”希尔太太慢条斯理地说。
“我没有那样说。”
安珀的脸红了起来,“对不起,妈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希尔太太理了理头发,漫不经心地说,“你总是更喜欢和你爸爸相关的东西,也更愿意去学。可是音乐有什么不好?至少你在弹琴时总是干净整洁,而不是衣服上满是颜料——”
“你不觉得那样很邋遢吗?”她偏头盯着安珀问。
她的语气很轻缓,似乎根本没有携带私人情绪,但仍然让安珀无法回复。
“你这是要去哪儿吗?”安珀注意到她的妆容非常精致。
“去沙龙,你要去吗?”希尔太太问。
“不,我——我现在不想去。”安珀不是很喜欢那些地方。
这位优雅精致的夫人笑了下,“你爸爸也从来不愿意去。”
说罢,她踏着高跟鞋推门而出,然后自己开着车走了。
而安珀却愣在了原地。
“她以前不喜欢社交的。”
希尔先生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来,他如今浑身满是颜料,正好贴切刚刚他太太所说的那样——邋遢。
他浑不在意地扬眉,“算了,人总会变的。”
“你们吵架了吗?”安珀问。
“吵架?”
这位先生嗤笑了声,“像个泼妇一样肆意发泄情绪,然后在吵闹和怒火中毁灭掉自矜与尊严?”
见安珀有些惊诧地看过来,他又补充道,“这是你妈妈的原话。”
安珀感觉心里某一块猛地破碎了——但那似乎原本就并不完整,从来都是她自以为非常完整无缺。
“你们会离婚吗?”她问。
“离婚——”
希尔先生沉吟了下,然后叹了口气,“大概吧,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不想骗你,你妈妈之前提过几次——在你不在的时候。”
安珀往后退了一步。
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太过吃惊——或许这是早有预感的。
“什么时候?”
“圣诞节的时候。”
安珀垂头,嗯了声。
耳边突然传来揉搓塑料的声音,紧接着脸颊迎来一个温热隔着一层薄塑料的触感。
然后轻轻拭去眼泪。
“安珀,别哭了,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希尔先生尽量温声安慰她,“人如果不适合就得分开。”
“可是你们之前都很互相体谅。”安珀抽了下鼻子。
红色长发的先生眼底一片哀伤,他轻声说,“但那是以前了。”
“那没办法回到过去吗?”
安珀哽咽着问。
希尔先生摇了摇头。
过去的东西没办法挽回,曾经的感情都只能随烟云消散,无论再深再难,都只能如此吗?
安珀很想继续问。
然而她的喉咙像被梗住了一样发不了声音,而且她心底隐隐明白这个答案是什么。
可她现在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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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份的伦敦一直阴雨不断,整座城市都被墨色的浓云挤压着,朦胧的雾气掩藏了一切事物。
只有极少的时候会稍微放晴。
哈利的暑假同样也是一团糟。
无论是德思礼一家,还是即将到来的玛姬姑妈——总之,没有一件事能让人勉强舒坦。
“所以你要上来吗?”
安珀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下单车后面的座位,“我带你去兜兜风。”
“你妈妈准你出来了?”
哈利转头看了下身后的屋子,然后回头盯着面前的人,无奈地说,“还有——安珀,女孩子不能说带男生去兜风。”
“这有什么问题吗?”
安珀没有回答关于她妈妈的事情,而是笑着岔开话题,“或许你也可以带我去兜风——如果你会骑自行车的话。”
“我——”哈利梗住了。
他确实不会。
“所以上来吧,哈利。”
见他还有些犹豫,安珀又说,“放心吧,你姨妈不会说什么的。”
“为什么?”
“我妈妈会给她解释的。”
说到这儿,安珀稍微偏了下头。
和邻居的孩子一起玩,而且还是对方主动要求的,德思礼夫妇是不会发表太多意见的——他们至少会在外人面前收敛许多。
何况希尔夫妇一直给别人说安珀去法国留学了——她奶奶就住那儿。
“好吧。”哈利妥协了。
安珀笑了下。
她调整了下坐姿,双脚抵在地面上,好让哈利安稳地坐下来,语气十分轻快,“你等会抱着我就好了。”
这句话直接让哈利僵住了。
“抱着你?”他重复道。
“是的,这样比较安全。”
安珀回头看了眼,居然发现绿眼睛少年一张脸都红透了,于是温声解释,“而且这样更好使力。如果你抓后面的话,我很有可能会翻车。”
——她的体重压不住。
哈利其实不太明白。
他只是有些紧张地将视线下移——安珀今天穿得很休闲,浅绿色的宽松衬衫被扎进牛仔裤里,于是便有一道纤细的弧度被隐隐勾勒出来。
那是女孩子的腰肢。
“我不能——我比你重!”
他的声音有些慌乱。
安珀转过来看他。
“就是因为这个才让你抱着我,哈利。”她觉得哈利的行为总是非常可爱。
“会摔下去。”哈利瓮声解释。
“那就一起摔下去吧!”
安珀反而笑出了声,她的笑声愉悦,“我们一起摔进草地里,然后再在地上打几个滚。”
哈利总算觉得她奇怪了。
他刚想问些什么,然而单车就行驶起来了。
“抱着我,哈利!”
她飞快地说。
于是哈利开始手忙脚乱地环住她的腰,但刚刚碰上时就愣住了。
很细。
这是第一感觉。
很柔软。
而这是第二感觉。
难以言喻的战栗感从相贴的手臂蔓延至全身,而心脏猛烈地几乎快要跳出来。
他根本不敢用力,只是下意识地胡思乱想着:如果他用力将她不小心带下去了怎么办?
他是否可以更用力地环住她,抱着她在草坪上打好几个滚,然后望着对方痴痴地发笑。
十三四岁的少女踩着脚踏车,带着嫌少出门的少年转过一个又一个街道。微风扬起他们的发丝,一缕缕浅金色的发丝柔柔地佛过哈利的脸颊。
“抱歉,我忘记这一点了。”
安珀在前方道歉道。
少年伸出一只手将那不听话的发丝按住,将他们聚拢在一起。
指尖往下,无意间碰了下柔软白皙的脖颈,但又连忙移开。
他瓮声道,“没事。”
天空又阴沉下来,明媚的阳光总是稍瞬即逝。
“……我喜欢那棵樟树,那是我第一次爬上的树——还是你拉我上去的……”
安珀几乎是不停歇地讲着周边她所熟悉的事情。她难得变得这么爱说话,她通常更愿意做一个倾听者。
但哈利并不讨厌她这样。
——他永远不会对安珀感到厌烦。
“我今天好像有点话多。”最后还是安珀自己总结道。
“没有的事。”
哈利回。
安珀应了声,然后在又一次路过樟树时将单车停下来,转过来缓声说,“你不高兴吗?”
哈利本来是要否认的,可在那双澄澈眼眸的注视下,他只能说,“之前有一点,我不喜欢待在那里。”
这样的坦率让他自己也愣了下,顿了顿又说,“他们不愿意给我签字。”
那是准许学生去霍格莫德的申请书。
在霍格沃兹里,三年级及以上的学生每个周末都可以去逛这个村庄——只要有监护人的签字允许。
“我大概不能和你们一起去霍格莫德了。”哈利有些失落地垂下头。
但一下子就看见自己还落在安珀腰上的手。
“对、对不起。”少年红着脸移开。
他忙不迭地下车,但又被绊了下往后倒。
安珀连忙伸手去抓他,但下倾的力使她也跟着一齐倒下去。
然后落在了他的身上。
“对不起!”
哈利的脸又一次红透了,他开始觉得自己很蠢了。
“哈利,”
安珀抬起头看过来,眉眼弯成好看的月牙状,“你真可爱。”
哈利张了张嘴。
但安珀又接着欢快地说,“现在我们真的可以打好几个滚了!”
他们正好落在草坪上。
“的确是可以。”
哈利讷讷地回。
他觉得有些头晕。
但还是开口问,“那你呢,你也不高兴,对吗?”
安珀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她突然抿直了嘴唇,睫羽往下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有一点。”
她小声说,“但和你一起转了几圈后,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哈利觉得自己似乎太迟钝了。
她明明一开始就不高兴,可他到现在才确认出来。
“发生什么了?”他问。
安珀从他身上坐起来,但仍然敛着眉眼。
“你不想说也没事,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快乐一些。”哈利以为自己让她困扰了。
“可以告诉你的。”
安珀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就是——我父母打算分开了。”
“分开?”
“就是离婚前他们打算先分开一段时间。”
哈利嗫嚅着嘴唇。
他这才觉得自己有多嘴笨。他本该说些安慰的话,可此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回事?”他问。
“他们说他们不适合了。”安珀尽量让语气轻松起来,“这很正常不是吗?不再适合的人就得及时分开,人总是会变的,对吗?”
“不是的。”
哈利缓声道,“有些人是不会变的,比如我的父母——他们就永远是那个样子。”
他又失落起来。
安珀抬头盯着他。
然后轻轻抱住他,“抱歉我让你想到了这些。”
“不,是我该感到抱歉。”
少年双手往上环抱住她,轻声说,“是我不该提到这些。”
天空突然下起雨来,密密麻麻地很快就打湿了头发。
“下雨了。”安珀说。
“是的,我们现在得回去了。”哈利起身脱下外衣举高,挡着头顶似乎越下越大的雨。
“我们回去吧。”
他又说了一道,“这样很容易感冒。”
安珀静静凝视着他,积聚的雨水在她的睫毛上颤抖。
哈利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跟着颤抖。
她轻轻眨落那滴眼泪,声音似乎被雨声模糊了大半,“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可是下雨了,你得回家了。”
“我不想回去。”
“安珀,”
哈利俯身,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湿润,缓声说,“那我们至少得找个避雨的地方。”
“可我不想回去。”
“那我们就不回去。”
身形尚且单薄的少年揽住纤细的少女,拉着她起来。雨滴落下头顶的衬衫上,密密匝匝地,带着丝丝凉意一同袭来。
他们来到社区公园的小亭子里。
哈利将衬衣的水挤干净,然后用它擦拭安珀的脸,以及头发。
第一次他们的身份调换了下——他从被照顾的那方变成了照顾人的那方。
可他说不出内心是喜悦更多还是哀伤更多。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
安珀将头置在哈利的肩上,明明已经尽力去克制了,但声音还是控制不知地哽咽颤抖着,“我在想这是不是怪我——”
“这不是你的错,而且这也不可能是你的错。”
哈利将手臂收紧,嘴唇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这都是他们自己做出的决定,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为什么?”
“他们只是不适合了。”
湿润的墨色发丝渗出水滴来,少年正处于变声期的嗓音有些低哑,但又足够温柔,“你想哭吗?我们一起哭吧,我们谁也不许笑话谁。”
安珀嗯了声。
有些情绪确实是需要发泄出来的。
他们抱住了彼此。
拥抱是最能够给予人力量与温暖的动作,而这一点就算是最笨拙的人也能够做到。
最简单不过,可同时却又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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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德思礼门前多了一位身材臃肿肥胖的夫人。
“我居然忘记了!”
哈利闷闷地说,“她不是后天才来吗?”
“谁?”安珀问。
“一个讨人厌的、喋喋不休的——”
哈利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夫人就抱着一只喇叭狗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你怎么不在屋子里?你应该等在那儿然后给我拿箱子!”她气势汹汹地说。
“我不知道你今天来。”哈利回。
这是他的姑妈玛姬——弗农德思礼的姐妹。
“那你也应该时刻准备着!”
玛姬训斥完她从来都看不惯的孩子后,又将那双没有多少善意的眼睛看向旁边的安珀。
“安珀·希尔,”安珀主动介绍道,“我就住在隔壁。”
玛姬上下打量着这个小姑娘,自矜地开口道,“金发碧眼的甜妞,美国人最偏爱的长相——你是美国人?”
“我是英国人。”安珀回。
虽然那并不准确,因为安珀的妈妈其实是法国人——但至少国籍如此。
“你先回去吧,安珀。”哈利悄悄推了下她。
“小子,你觉得我会吃人吗?”
玛姬眯起了眼睛,俯身凑近了打量安珀,“漂亮的眼睛可不能白长了,小女孩,那小子可是在少年犯学校读书。”
“我没有!”
哈利生气了。
玛姬讽刺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又转过来皱眉道,“你瞪我干什么,我有说错什么吗?”
“我听佩妮说隔壁的孩子在法国读书,所以我猜你肯定是被这小子给骗了。”
她伸手落在安珀的脸上,用力拍了两下,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年少无知的女孩就是很好骗,不是吗?”
安珀咬牙。
她很努力地控制情绪,但还是没忍住用魔力让玛姬头顶的树枝摇晃了下。
哗啦一声。
玛姬抬头往上看,只看见数不清的虫子从天而降。
空气中寂静了一会儿。
但很快就传来一阵尖叫声——玛姬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到处乱跑,直到佩妮急忙从屋子里跑出来拉着她进去清理。
“我只希望他们不会怪在你身上。”
安珀这是觉得愧疚了,因为她发现刚刚佩妮似乎瞪了哈利一眼。
“就算这里什么都没发生,他们也还是会怪在我身上——任何事情。”哈利瘪了瘪嘴。
他又问,“疼吗?”
“什么?”
“脸——她刚刚用力了。”
安珀摇头,“并不疼。”
只是有种被侮辱感。
她扯了扯嘴角,“我等会去给他们道歉。”
安珀不想哈利替她挨骂。
“用不着。事实上——”哈利顿了下,“你等会可能会收到魔法部的警告信。”
警告信果然在晚上送达了。
信上说,如果安珀再一次违规使用魔法,她将有可能被霍格沃兹退学。
安珀读完后,在床上坐了会儿。
但很快又起来将警告信揉成一团,愤愤地扔出窗口。
“我不在乎了,就让他们把我开除吧。”
她生气地说,“大不了我真的去法国读书!”
朦胧月色从天际洒下来,揉成团的信纸正好落在浅浅的光亮处。
安珀站在窗台上看了好会儿,但最终还是跑出去把它捡起来。
她仔细地摊开又折好。
低声喃喃道,“我真是个傻子。”
她明明在霍格沃兹还有那么多在乎的人。
金发蓝眼的小姑娘将信收好。
她刚刚准备转身离开,但突然间又觉察到什么,视线下意识地落在旁边的灌木丛中。
然后下一刻安珀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只因为那里正好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此时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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