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斐斐脸上的表情由苍白变得铁青。
“那些消息, 是你们故意放出来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你又怎么会主动现身呢。”
叶含真一边说着, 一边扯住右腰那块儿伤口，用力地往外撕。
如同蜕皮般, 她将身上那一层柔软的外壳脱了下来，再摸摸索索了一会儿, 掏出了一个好大的破口血包，丢在了地上。
“呼……小清做出来的这副壳子这也太不透气了, 憋死我了。”
“你早就猜到是我？”吴斐斐咬牙切齿。
“那倒也没有, 只是有怀疑的人选。”为了穿水膜壳子, 叶含真身上只穿了一件很轻薄的里衣，因为闷热的缘故，有些汗湿地贴在皮肤上。
“既然没有人靠近过结界，那么, 只有用其他的办法。”
“例如毕师兄, 他用鞭之术了得，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器虫送入井中，虽然不容易, 但也并非做不到。”
“而谢师兄去给值守的弟子送过晚饭, 期间悄悄地做一点手脚，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
说到这里，叶含真晃了晃头，将贴在身上的长发给抖清楚，修长的手指慢慢地将黏在一处的发束一根根梳理开来。
“还是像斐斐师妹这样, 与可爱的鸟儿们说话，让它们帮忙把器虫扔进睦井里去，来得更容易。”
“……就像，方才那些夜枭那样。”
叶含真微微笑了笑，桃花眼弯得如同明媚的月牙儿一般。
吴斐斐攥着匕首的手逐渐收紧。
趁着叶含真说话的这段时间，她悄悄地四处打量了一会儿，确认周围的确没有人之后，表情逐渐平静了下来。
“所以，你就这样一个人来当诱饵？”吴斐斐冷笑了一声，“你对自己的能力，未免也太高看了些。”
“我不是对自己自信。”叶含真的语气，忽然变得淡了下来。
“斐斐。”
“做什么。”吴斐斐警惕地看着她。
“我希望你能去跟印师伯自首。”
“哈？”吴斐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脑子没坏吧。”
“那就当我是脑子坏了吧。”叶含真看着她手中的匕首，逐渐冒出淡淡的黑雾，压下心里的焦躁，让自己的头脑保持冷静，“趁着器虫还没发动，你现在还能够回头。”
“回头？我为什么要回头？”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吴斐斐捂着肚子笑了好一会儿。
“若不是那位大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现在的我，早已是枯骨一具。”
吴斐斐的杏眼里，闪烁着诡异讥诮的光芒。
“叶姐姐，你吃过那种已经放了一周的素饭么。”
“没有一丝油腥，除了泛着馊味的米，就只有几片黏糊糊看不出形状的菜叶。”
“可即便是那样的饭，在我们眼里，都是美味佳肴……”
吴斐斐一边说着，一边自嘲地摇了摇头。
“我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你们这样生来就高高在上的贵人，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怎么会懂得那种饿得麻木，连啃树皮都香的感觉。”
“而我说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叶含真镇定地回答。
吴斐斐愣了一瞬间，随后面上的讥诮更甚。
“难不成，你还想劝我回头。”
“大可不必，就算我杀不了你，但要从你手中逃掉，并没有什么难处。”
“你并不是杀不了我。”叶含真绕着自己的发丝，双眸清澈无比。
“而是根本不会杀我。”
“……笑话。”吴斐斐胸脯微微起伏，面带冷笑，“你真是脑子坏掉了，硬生生被人捅了一刀，居然还大言不惭……”
“既然你想杀我，为何不对着这里。”叶含真指着自己的心脏处，敛眸直视着她，“以我们方才那个姿势，你想刺我的心脏，也是轻而易举……”
“我……我那只是一时手滑……”吴斐斐牙关紧咬，微微偏过头去。
“哦？手滑。”叶含真轻快地笑了笑，“那你为何在刺了我之后，又如此内疚？”
“又为何……不敢与我直视？”
“内疚？我怎么可能内疚，你们这样的人，我恨不得全都死光好了！”吴斐斐怒瞪着她，仿佛一只濒临爆发的野兽，“你们都是那位大人的敌人，都是敌人！……”
虽然她语气凶恶，但她手中的那只匕首周围的黑雾，却并没有继续增加。
“斐斐。”叶含真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那个人……他是救过你没有错。”
“但印师伯待你不薄。”
“你仔细想想，在积玉城的日子，难道过得不好吗？”
“不过入门一年，印师伯就带你来了沐雨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看不明白。”
“别说了，别说了！”吴斐斐捂住耳朵，不住地重复着。
“我相信，你不是没有基础判断能力的人。”叶含真慢慢地向她走过去。
“你别过来！”吴斐斐握着匕首的手逐渐颤抖，“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然而叶含真还是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
“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吴斐斐看着她越来越靠近的身影，连声音都变得恐惧颤抖起来。
眼看着叶含真就要碰到自己，吴斐斐忽然用力将叶含真推到在地，骑在了她的身上，高举着匕首，对着她的头颅，马上就要刺下去！
叶含真静静地看着那匕首周围，逐渐消散的黑雾，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
而那匕首，也一直高悬在吴斐斐的头顶，迟迟没有落下。
哐啷——
静谧的夜色中，镶着绿宝石的匕首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她手腕间那些蒙蒙的黑雾，也消失殆尽。
“为什么……”吴斐斐俯下身子，把头埋在她胸前，双手紧紧攥住叶含真的衣襟。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可是想要毒害你们所有人……”
“我是这样心肠歹毒的人……”
胸前的衣襟逐渐变得温热濡湿，叶含真沉默而又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看向头顶上无垠的夜空。
零碎的几点碎星挂在天边，像是晶莹的泪珠一般。
“错不在你。”
“至少，事情还没有闹到无可收拾的那一步。”
“斐斐，你还有得选。”
吴斐斐慢慢地抬起头来，杏眼微红，泪水涟涟。
“可是……”
“没关系。”叶含真抬起手，替她将眼角的泪擦去，“相信我，主动认错，会比一直让自己做违心的事情，要轻松得多。”
她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少年那张小麦色的脸。
“深陷绝望的人，也在努力地生活着。”
“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要将自己困在囚牢里，也不要……向那个人妥协。”
“无论是救命之恩，还是别的事情面前，遵从你心中的是非黑白，才是放在第一位的。”
“遵从内心……？”吴斐斐面露迷茫，不自觉地喃喃道。
“好了，撒完娇，睡个好觉，明天去跟印师伯把事情说清楚吧。”点到即止，叶含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半撑起身子，对她笑了笑。
“……嗯。”吴斐斐看着她温柔的笑脸，心脏有些抽紧。
“叶姐姐……”
“嗯？”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你说。”
“为什么……这样相信我？”吴斐斐抿着唇，“你的那一层水壳已经丢掉了，如果我方才真的用匕首刺向你的话……难道，不会害怕吗。”
“还有在灵府里的时候……”
“在蛇穴，还有暝藤林里……”
“为什么，叶姐姐可以做到这样镇定跟勇敢？”
听了她的话，叶含真哑然失笑。
“我又不是木头人，当然会害怕。”她将自己的手伸出来，放在吴斐斐面前。
吴斐斐不太懂她的意思，有些茫然。
“摸摸看。”叶含真补充了一句。
吴斐斐将自己的手小心地放了上去。
喉咙忽然一阵干涩。
那白皙柔软的手心里，全是湿润的汗水。
“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吴斐斐的声音颤抖而又瑟缩。
“没有办法呀。”叶含真长长地叹了口气。
“因为有比害怕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在蛇穴的时候，我如果不站出来，你就会被黑鳞蛇吃掉。”
“在暝藤林的时候，我如果不回头，阿彦就会被暝藤吞噬。”
“而方才……我如果不赌这一把，如何唤醒你心底的意识，让你主动将匕首扔掉，走出器虫的控制。”
“就算害怕，还是要有人去做。”
吴斐斐抿着唇，眼神闪烁。
“可是……并没有人要求你去做啊，为什么要让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们呢？”
叶含真淡淡地笑了笑。
她弯弯的眉眼，比天上的弦月还要亮上几分。
“方才那些理由，还不够么？”
吴斐斐怔怔地望着她。
忽然，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笑得眼泪又流了出来。
“叶姐姐……你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是么。”叶含真将她扶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我倒觉得我还挺正常的。”
“这个我们就带回去研究了。”叶含真用鹤翎轻轻一挑，将地上那把匕首收进了盒子里。
“我……们？”吴斐斐不解地重复了一句。
“啊！”似乎想起来什么，叶含真连忙趴到睦井旁。
“师尊！您还好吗！”
吴斐斐眨了眨眼。
师尊？
不是说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场吗？
片刻过后，一个浅蓝色的高挑人影从睦井之中飞了出来，不知为何，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看上去精神并不是太好。
“师尊……我就说自己可以解决的，让您先回去睡……”叶含真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
聊得太起劲，忘记睦井里头还藏了个人……
哎，委屈他这老年人作息熬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唔。”不知是不是因为熬夜的缘故，江旻脸色极差，情绪也不太好。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吴斐斐。
像是被什么利器刺中般，吴斐斐心底一寒，丝毫不敢动弹，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
哪怕他的目光挪开之后，吴斐斐身上那股寒意依旧没有消散。
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吴斐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后慢慢地笑了笑。
原来，江师叔一直在暗中保护啊。
难怪，叶姐姐可以那样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安全交出去。
吴斐斐默默地看过去，叶含真正将那装了匕首的盒子递给江旻，不知道二人小声说了些什么，叶含真脸上的表情带着不自觉的笑意，有些欣喜，也有些温暖。
而江旻的脸上依旧并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低下头，静静地凝望着叶含真的脸，听她娓娓地说着话。
或许是看见叶含真贴身的轻薄里衣，江旻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顺手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披在了叶含真的身上，还一边说了些什么。
叶含真笑眯眯地点头应下，像是早已习惯了江旻这样的行为。
二人相处的模样熟稔而又自然，仿佛不是半年的师徒，而是几十年的……
几十年的……
夫妇？
脑子里忽然蹦出来这个词吓了她一跳。
吴斐斐使劲摇了摇头，赶紧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赶出去。
嗯，好好睡一觉。
明日起个早，去跟师尊认错吧。
回星河山的路上，并没有来时的欢声笑语。
它更像是……嗯，一场□□会。
“小师叔，你怎么又悄悄去做这种事情！”冉彦听到她昨夜的壮举，脸都吓白了，“要是那吴斐斐失控了怎么办？！”
“哎呀，这不是有师尊在嘛。”叶含真被他吼得有些心虚。
“万一呢，万一呢！”冉彦的声音更大了，“怎么能把自己的安全看得这么儿戏！”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叶含真灰溜溜地夹着尾巴。
“上次，上上次，哪次小师叔不是这样说的！”冉彦恨铁不成钢，怒道，“没有哪一次作数的！”
“事出突然嘛……”叶含真委屈地瘪了瘪嘴，默默地给自己缩成一个球。
“……”冉彦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但是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最后只能恨恨地加了一句，“下次不许瞒着我！”
“那一定不会瞒着小师侄的。”叶含真应得飞快。
“有我在，没有万一。”江旻淡淡地开口，眼底有些隐隐的青灰色，身形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十分让人担心，会不会飞到半路上，人就直接睡过去了。
“不过……下次不许这么任性。”
“若不听话，为师便将你绑起来，再不许出门。”
“是是是，记下了，都记下了。”叶含真点头如捣蒜，无论他们二人说什么，都特别配合地应下。
居然困得连为师都搬出来了，真是难为江旻了。
叶含真在心里默默地为江旻失去的睡眠上了三炷香。
嗯，虚心认错，下次还敢。
“不过，可惜的是，斐斐也没有见过那人的样貌。”似乎想到了什么，叶含真遗憾地叹了口气，“还以为，这一次能够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的洗脑功力一流，记不住样貌也正常。”江旻淡淡地补充，“总会有办法的。”
“嗯。”叶含真静静地看向远方。
嵇无恕为什么要将手伸到无极宗？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时间，众人都各怀心事，沉默无语。
“也就只有咱们小含真，才能让准点酣眠的星河山首座熬夜到那个时候。”寇临赶了上来，笑眯眯地往江旻的方向凑，“啧啧，瞧这黑眼圈，我都从来没见过呢。”
江旻一个冷飕飕的眼刀飞了过去。
寇临倒是不怕他，笑眯眯地接下他的眼刀，见叶含真又被冉彦抓回去数落了，小声地开口。
“小含真的事情……俞之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江旻丹凤眼内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瞬，随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妥了。”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看是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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