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剧烈地咳嗽了好一会儿, 叶含真才从半昏迷的状态缓过神来, 耳鸣的感觉逐渐消失了, 只不过视野因为方才的缺氧，还有些发黑, 看不清面前的景象。
她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这具身体，温度高得异常。
“阿彦……你没事吧。”叶含真使劲晃了晃头, 尽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冉彦听着她嘶哑的声音，鼻子一酸。
“小师叔, 我没事。”
“……那就好。”叶含真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但面色依旧凝重。
房间里的雾体并没有消散。
“阿彦, 你身上的器虫……”叶含真一边说着，一边就想往他的后颈处看去。
“不要！”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冉彦蓦然跳起，退了几步。
“……怎么了？”叶含真不解地看着他。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沉默了一瞬, 冉彦看向她, “那个人，已经在山脚下了。”
“你说什么？”叶含真大吃一惊。
“方才将嵇无恕赶出去的时候，我悄悄在他身上挂了一缕神识……咳咳……”冉彦的身形忽然停滞了一瞬, 随后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心口处, 另一只手摊开，继续说了下去。
“他本人，已经在山下了。”
他摊开的掌心之上，缓缓出现了一副画面。
穿着黑色斗笠的神秘男人，正悄无声息地在林间穿梭。
而他的身后, 还跟随着无数目光呆滞，死气沉沉的人。
那是嵇无恕的死士。
星河山的树林，他们自然都十分的熟悉。
“怎么会这样……”叶含真的喉咙原本就受了伤，此时更是因为剧烈的震惊，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中强行挤出来的，“山外的屏障并没有感应到任何闯入者的气息！”
为什么嵇无恕会选择在这个时候？！
她心里隐隐有些强烈的不安感。
“那个人……不太对劲。”冉彦摊开的手掌慢慢地收回，空中的画面戛然而止。
“他的神识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大致感应到了一些。
“他使用的元素，咳咳……不属于五行中的任何一种。”
“更像是……腐臭的，密不透风的黑暗。”
“我跟他有过短暂的情感共通，他的感情，包括他本人，都像是不能见光的影子一样……咳咳……”
冉彦的声音非常虚弱。
“别再说了！我先带你去找寇神医！”叶含真想上前搀扶他。
“别，别过来……”冉彦似乎对她上前的动作十分抗拒，“那个人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要赶紧通知师祖……”
叶含真虽然十分焦急，但也认同他的话，拿出玉简呼叫着江旻。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并没有人接。
叶含真气得差点当场把玉简摔在地上。
江旻这个总是接不到玉简信息的老年人！
“没事……小师叔，你直接去找师尊吧……”冉彦坐下来，强撑着身体，声音听上去已经十分吃力，“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就好。”
“可是……”叶含真的担忧溢于言表。
“我没事的。”冉彦对她笑了笑，“这么点小事，难不着我。”
“我虽然没有小师叔强，但稳住自己身体里的器虫，还是不成问题的……”
“小师叔，难道就这么不相信我么。”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些调侃。
“……那，我先去了。”叶含真一咬牙，“阿彦，你真的没事吧？”
“嗯。”冉彦乖巧地点了点头。
叶含真扭过头去，把心一横，推开门，准备赶紧飞回去找江旻通知嵇无恕的事情。
但她还没飞出去一会儿，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就越来越大，几乎要让她无法呼吸。
最终，叶含真回过头，决定把他一起带过去。
哪怕要耽误一点时间，她也想把冉彦带在身边。
然而刚打开门，眼前的一幕差点让她魂飞魄散。
“阿彦，你干什么？！”鹤翎飞快地出窍，刀柄击中了他的手腕，让他横在自己脖子前的断忧剑“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叶含真大步上前，死死地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严厉的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颤抖。
然而只是触碰的这一瞬间，差点让叶含真甩开了他的手。
烫得像是烧得极旺的火炉一般。
“……小师叔，你为什么不走，我不想见你。”冉彦想将手抽出来，但他的身体似乎已经没什么力气，完全挣脱不开。
“……跟我走。”叶含真虽然很想问他，但也知道这个危急档口没有时间跟他在这里耗下去。
强行拖着他的手腕，叶含真将他带出了屋外。
“小师叔，不行……求求你，不要再管我了……”冉彦的声音里带着哀求，“再不快一点，就来不及了……”
“我能感觉到，他已经靠得很近了……”
“我知道。”叶含真咬着牙，“我们一起去找师尊。”
“小师叔，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已经压制不住……”冉彦虚弱的声音忽然停滞了下来。
叶含真刚想将他带上浮在半空中的鹤翎，手掌却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滚烫的灼烧感，同时冉彦的手臂上忽然出现了一股非常强的力道，一下子将她甩开。
“阿彦，你！……”叶含真回头看着他，喉咙里仿佛卡入了巨大的石头，让她难受得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冉彦的右半边身体，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小师叔，小心！”冉彦的话音刚落，一颗巨大的火球就直直冲着叶含真的方向袭来！
因为二人之间的距离十分近，叶含真反应迅速，惊险地躲了过去，宽大的袖口被烧掉了大半。
“小师叔……对不起……我已经……没有办法压制住自己了……”冉彦的左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右手，一下子就被右手臂上的火焰给灼伤了，左手开始泛出难闻的焦味，看向她的眼神里透着浓浓的哀伤。
叶含真当机立断，一边躲避着冉彦无意识发出的火球，举起鹤翎，将四周的水汽都聚集起来，往冉彦的身上泼去。
星河山的水最是纯净，对于熄灭带着灵力的火焰一向很有效。
但这一次，似乎失去了效用。
冉彦右边身体的火焰，不但没有被扑灭，反而势头越来越大，很快就将他左半边胸膛也占据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后颈处不断冒出的浓黑雾体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与火焰交织在一起，格外的诡异跟阴森。
只是这一会儿，冉彦发出的火球，已经逐渐将四周的灌木丛点燃了。
“怎么会，这样……”叶含真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人，握着鹤翎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没用的。”冉彦极力对她摇了摇头，十分勉强地挤出声音，“我自己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
那燃烧着的火焰，是以器虫激发出来的命源作为食物，寻常水露自然无法将其熄灭。
“小师叔，我求你一件事……”为了制止自己的身体继续失控下去，冉彦紧紧一咬牙，倒在了地上，用身体强行压住右手。
“求求你……”
“杀了我吧。”
叶含真直接愣在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本……不想让你看见这个样子的我……”冉彦悲伤地笑了笑，左手因为被灼烧过而变得漆黑一片。
“可惜，最终还是被小师叔你拦下，没能自戕成功……”
“阿彦，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去找寇神医，去找师尊，一定有办法救你的！”叶含真语无伦次地说着。
可她的声音里，透着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绝望。
“不要……再浪费时间下去了……”透过灼热的火焰，冉彦静静地看着她，“对不起……跟小师叔提了这样残忍的要求……”
“……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对不对？”叶含真慌乱地蹲下身，想要握住他的手。
冉彦努力地将自己的左手平稳地举了起来。
但他焦黑而带污血的手心中，躺着一柄锋利的，沉甸甸的宝剑。
“小师叔，就用……断忧吧。”冉彦吃力地笑了笑，“不要……”
“弄脏了鹤翎……”
叶含真的眼里一下子溢满了泪水。
“阿彦，我……”她颤抖着接过了沾着血迹的剑柄。
“我做不到……”
“小师叔，快！……”冉彦极力喊出声音，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我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了……”
“太疼了……”
“小师叔，真的太疼了……”
他一边说着，血管暴起的右手忽然将身体支撑了起来，直接向叶含真的心脏处袭去！
叶含真慌乱地侧过身，然而这一次，指甲混着火焰擦过她的锁骨下的皮肤，带来了一阵尖锐的疼痛感，皮肉烧焦的气味很快便蔓延到鼻尖。
“小师叔，求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看见叶含真的伤口，冉彦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怒吼的声音中带着嘶嚎的哽咽，脸上已经全是泪水。
“我已经，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
“求求你……”
“阿彦，阿彦……”叶含真握着剑柄，不住地摇着头，脸上的泪水让她逐渐看不清面前的人的脸。
明明，他都已经慢慢地从当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让他再次经历这样的痛苦？
为什么要让他用这样的方式走向自己的终结？
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她是那么的想救他，为什么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
“小师叔……杀了我吧……”冉彦的声音已经逐渐嘶哑得听不清楚。
虽然一直在跟身体做抗争，但他还是一步一步走向了叶含真所在的方向。
“我快控制不了了，小师叔……”
“我坚持不下去了……”
“……”
冉彦的声音越来越听不清楚，而滔天的黑雾几乎要将他整个身体都吞噬殆尽。
像是完全失去了控制，冉彦小麦色的面容扭曲变形，双眼完全变成了赤色，而他的动作也变得迅速起来，直接往叶含真的方向飞过去！
像是要将喉咙里的石块儿生生咽下去，叶含真眼里的泪水早已让她的视线模糊一片。
但训练有素的她，哪怕看不见面前的人，也能精确地找到人体身上所有的致命点。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灼热的气流一缕一缕地穿过耳畔，如同多年前，少年颤抖的呓语。
就在冉彦的双手即将碰到叶含真喉咙的那一刹那，她的身体，倏忽消失在当场。
失控的冉彦愣了一瞬，赤色的眼里透出迷茫的神色。
紧接着，他的身体微微地一僵，重重地干呕了一声。
随后，他的双膝失去了支撑力，缓缓地跪了下去。
不知何时，叶含真的身体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而断忧剑，从冉彦的背脊处，深深地插了进去，一直贯穿到了右胸以外，将他整个身体都对穿了。
冉彦身上的火焰，像是被抽去了干柴的篝火，瞬间湮灭了下去。
叶含真紧紧地握着双手，单薄的双肩剧烈地颤抖着，甚至连转过身来的勇气都差点失去了。
她跪在了冉彦面前，看着他逐渐涣散而失去焦距的双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冉彦尽力抬起右手，将脖子上挂着的什么东西，用力扯了下来，放在了她的怀里。
“报仇的事情……就只能……交给小师叔了……”
串着吊坠的绳子已经有些破旧，但吊坠上那颗小小的，艳红的珠子，却依旧闪着耀眼的光泽。
“对不起啊……小师叔……在最后……拜托你做了这样为难的事情……”
虽然已经看不见了，但冉彦的声音，依旧沙哑而又温柔。
叶含真拼命地摇着头，嘴里只能发出带着哭腔的呜咽声。
“不过……这样……小师叔永远也无法忘记我了……”
冉彦的眸中一片灰暗，嘴角却慢慢地浮出一丝笑容。
“真可惜啊……”
“师父做的黄豆猪手……”
“……”
那些溢在嘴边的话，再也没有办法说出口。
“啊——”
嘶哑绝望的哭声，如同锋利的剑刃，将星河山湛蓝的天空撕开了一道再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江旻到场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浑身污血的叶含真，轻轻地抱着半边身体都烧得漆黑，连面目都难以辨认清楚的人。
而她那双美丽的桃花眼里，再也找不到往日璀璨的光泽。
江旻的眼睛蓦然睁大，随后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滚出来！”
随着他一声严厉的呵斥，一阵强大的水压往一旁的树林里袭去，而那一排的粗壮树干，瞬间都被那股力量给穿透了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口。
自那燃烧着的灌木丛后，缓缓走出来一个戴着黑色斗笠，将自己全身都包起来的神秘男人。
“这可真是，一出生离死别的好戏啊。”那人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夸张的拭泪动作。
“还好，鄙人还来得及赶上这一出感人的高潮。”
然而他的语调里，却是与动作不符合的，极度愉悦的兴奋。
“嵇，无，恕。”江旻的声音里，是从来没有过的盛怒。
一字一句，都透着狂风暴雨般的杀意。
“你是在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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