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含真是被一阵悠扬清冷的萧声唤醒的。
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循着声音寻去，一袭月白色的修长身影独立在洞口处，天已经黑了下来，硕大的明月半挂在天边，银辉遍崖。
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
“醒了？”江旻停下来，回头看她。
“嗯。”叶含真有些不好意思。
原本是她在等江旻，结果自己却睡着了。
“师尊等很久了？”
“还好。”江旻将玉箫收回袖中，“回去吧。”
“好。”
江旻拎着她的衣领非常轻松地飞了上去，王植早就不在了，静悄悄的一片。
山火跟雾体将整片树林毁了个干净，入目除了一片漆黑的焦土外，什么都没剩下。
不远处，有个儒雅的身影站在崖边，夜风吹拂下，瑟瑟发抖，像只毛发稀疏的小鹌鹑。
“师尊！您终于上来了！”那人看见他们，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小师妹，你没事吧！”
“季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叶含真有些惊讶。
“药可带来了？”江旻淡淡道。
“带来了，就等着小师妹呢。”季俞之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从腰间的布口袋里取了一只小瓷瓶出来。
叶含真伸手接过，躺在手心里的小瓷瓶尚有些暖意。
“这药对于烫伤最是有效，小师妹快些用吧。”
叶含真看了一眼江旻，眸中似有感动。
“涂上吧，别留了疤。”江旻双手背在身后，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多谢师尊挂心！”
“你们这些小女孩儿，都讲究皮相样貌。”江旻垂眸看她，“哭哭啼啼的难伺候。”
叶含真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徒儿尚不能免俗，让师尊烦忧了。”
“爱护皮相，并没有什么不好。”江旻摇头，“这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人都会喜欢漂亮的事物，这是优点。”
“像你季师兄，就没有你讨人喜欢。”
季俞之听到江旻提到了自己，整个人还在状况外，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被师尊嫌弃了。
季俞之：啊？
叶含真眨了眨眼睛，一语不发。
江旻的话很直白也很坦荡，丹凤眼里一片清澈。
她活了这两世，没少被人夸过貌美，真心的，违心的，当面的，私底下的。
但那些夸赞里，有贪婪，有艳羡，有不屑，也有嫉妒，总的来说，没有哪一个人，不连带着对她本人品头论足，指指点点。
而江旻这一番话，却没有夹带任何的私心。
在他眼里，叶含真不是什么让人观赏的花瓶，也不是什么满足欲望的尤物。
江旻只是单纯地欣赏她的美丽，并且认同她的美丽。
叶含真的眼底忽然有些涩意。
“小师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又疼了？”季俞之见她有些怔然，心下焦急。
“没有没有，就是有些累，让季师兄担心了。”
“也是，小师妹你受苦了。”季俞之的语气带着自责，“是师兄不好，如果当时我陪你一起过来就好了，小师妹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情……”
“不是季师兄的错，是含真自己的问题。”叶含真连忙摇头，“师兄来送药，含真已经非常感激了。”
“小师妹实在是太体贴了。”见她态度如此诚恳，季俞之十分感动，“既然小师妹你累了，不如师兄来帮你上药吧。”
季俞之一边说着，一边就准备取她手上的瓷瓶。
然而他还没碰到瓷瓶，手背就被一道半透明的浅蓝色戒尺拍打了一下。
“师尊，您为什么要打我。”季俞之捂着自己泛红的手，欲哭无泪。
“男女授受不亲。”江旻不咸不淡道。
“哦！师尊说的是。”季俞之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连忙向叶含真道歉，“小师妹，对不住，我没考虑到那么多。”
“没事的没事的。”叶含真连连摆手，犹豫了半晌，磨磨蹭蹭地开口，“不过，师尊也给我上过药的……”
她裸|露在外的小腿上，还残留着绿色的草药汁液。
“我是你师父，不一样。”江旻面不改色，“药瓶给我。”
“哦。”叶含真乖乖地将小瓷瓶递给他。
江旻打开瓷盖，一股沁凉冰冷的气味传了出来，他蘸了一些在食指上，蹲下身，替她涂抹在腿上的患处。
这一茬，实在是让叶含真有些受宠若惊了。
“师尊，这，这……您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不要乱动。”
他这话一说，原本想退开的叶含真便不敢再动了。
江旻的手指修长又漂亮，或许是极少做这种事情，又或许是怕伤着她，力道有些轻，沁凉的膏药抹在狰狞可怖的水泡上，像是羽毛轻抚，有些疼，也有些痒。
虽然并没有过多久，叶含真却觉得这过程格外的漫长。
总算将膏药上好，江旻若无其事地净了手，准备起身回道场，却见两位徒儿神色各异。
“药效不好？”江旻见叶含真有些发怔，开口问道。
“没有的事，膏药很有用，已经不怎么疼了，多谢师尊。”叶含真把自己从神游中拉回来，对着江旻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师尊还从来没有给我上过药呢……”季俞之瞧着小师妹的待遇，有些艳羡，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面蓝色的水镜，其内现出一个人影的轮廓。
“俞之，见到病人了吗？药效可还好？”
水镜内传出一个中性音色的温柔声音。
“啊！寇神医你还没休息啊！”季俞之欣喜地对着镜子回话。
“嗯。”水镜内的人笑了笑，“你师尊在旁边吗。”
“在的。”季俞之点头，“师尊，寇神医找您。”
水镜缓缓挪了个面，叶含真看清了镜内的人。
是个面容有些疏朗的女人，头上一支素净的百合花钗，笑眼温和明媚，若是仔细看，能发现些狡黠的意味。
“江旻，这就是你新收的小徒弟？”镜子里的女人好奇地打量着叶含真，“小姑娘还挺漂亮的。”
“嗯。”江旻往前走了一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挡住了叶含真的半边身子，“器虫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这么藏着掖着做什么，我又不会跟你抢。”那女人笑了笑，“没想到星河山首座也如此小气。”
“说正事。”江旻轻描淡写地回她。
“说实话，没什么头绪。”女人明显了解江旻的脾性，也不再打趣他，摇头道，“样品太少了，我很难下结论。你们这次能带回来多少？”
“目前两只。”
“两只啊。”女人沉吟了一会儿，“也行吧，你们什么时候返程？”
“就这几天吧。”
“好。”女人点头，仔细地看了他两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眉眼一弯，“江旻，少熬夜，对皮肤不好。”
江旻身形一僵，凉凉地瞄了她一眼，长袖一挥，水镜直接消失在夜色之中。
叶含真在江旻身后探着头看着这一切。
这是什么？视频通话？
“小师妹还没见过镜音术吧。”季俞之见叶含真一脸好奇，解释道，“这原是咱们无极宗祖师爷发明的远程传声之术，后来经过师尊改造，演变成了如今的镜音术，咱们无极宗弟子互相联系之时，便能加上画面了。”
一边说着，季俞之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色。
没想到，江旻还是推动社会进程的大发明家。
叶含真对他的敬意又上升了一层。
“对了，刚刚那位，是咱们无极宗的寇临寇神医，小师妹以后若有什么跌打损伤之类的事情，都可以去药庐寻她。”
叶含真正想应下，江旻冷不丁补了一句。
“少去。”
“师尊说的是，寻常人只有生病了才会常往药庐跑，还是少去的好。”叶含真眼珠一转，大气不喘地改口。
“不过，不知道徒儿有没有机会，能够跟寇神医学一点皮毛，这样小伤小病什么的，也能帮点小忙。”
“你季师兄在学。”江旻轻飘飘一句，“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问他。”
“对对对，小师妹，不过我也是个半吊子，还请小师妹不要太嫌弃。”季俞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自然不会，季师兄能教我，感激都来不及。”叶含真的眼睛笑得像一对月牙儿。
季俞之又激动又感动。
小师妹她真的太可爱了啊啊啊啊啊！
“回去吧。”天色渐晚了，江旻也不欲在这里多做停留，熟稔地将叶含真的衣领一提。
季俞之跳上自己的佩剑，看着叶含真那熟悉的姿势，面上蓦然浮现出一丝同情。
曾几何时，自己刚刚入门的时候，也是这种待遇来着。
叶含真的表情有点僵。
虽然说她也逐渐习惯这种交通方式了，但现在同行里还多了个季俞之，面子上总觉得十分过不去。
她暗暗握拳，心里琢磨着到星河山之后，一定要第一时间学会御物飞行。
三人飞行的速度不算快，还没飞出多久，江旻双眼一眯，似乎发现了什么，缓缓地落回了地面。
“师尊，怎么了？”季俞之跟了下来。
“俞之，你确定第一时间到了现场，使用玉貔貅之后，那个谁的身上……”
“王植。”叶含真默默地提醒江旻。
“嗯，王植的身上。”江旻接下话茬，“没有找到器虫对吧。”
“嗯，我到的时候，他的命源已经耗尽了，玉貔貅连雾体都吸不出来了。”季俞之叹了口气，“虽然肉|体还活着，但已经无法正常思考跟说话了。”
“奇怪，难道这一次，不是器虫所致么。”季俞之又补了一句，有些不明白。
“的确是器虫所为。”江旻摇头，“看这里。”
顺着江旻所说的方向，季俞之跟叶含真看到了一片绿意。
旁边皆是焦黑泥土，唯有这一片五尺见方的草地，尚且青葱。
“师尊，难道说，当时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在这里？”叶含真一阵心惊。
江旻点头。
叶含真的心蓦然沉下来。
连江旻都没有察觉到气息，这人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其实她心里隐隐有个模糊的人选。
若真如她猜想那样的话，可真的麻烦了。
“是他在你们到场之前，将器虫的残骸收走了。”江旻看向季俞之。
“难道这人就是器虫的幕后主使？”季俞之神色震惊。
“不清楚。”江旻垂眸，丹凤眼内微光闪烁，“可惜错过了。”
那一片翠色的青草丛上，还沾着雨后的露珠，颤颤巍巍地摇晃着。
“不过，这是为什么呢。”叶含真凝眸沉吟。
“啊？什么为什么？”季俞之有些糊涂她这句话的意思。
“为什么前几次，他没有来收回器虫，唯有这一次，却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来到了现场。”江旻平静地接下话茬。
季俞之：……
虽然师尊什么也没说，但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又被师尊嫌弃了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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