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古怪

    这一觉睡得很沉。

    翌日卫明枝从被窝里钻出来时, 窗外的天色已然大亮。

    新房内外都安静得不得了, 无人唤她起身、也无人喧哗吵闹,就连青荇和喜婆都瞧不见人影。

    她换下衣裳、洗漱好自己, 疑虑地推门出去。

    门外庭院的树下只倚着一个人——广宁王。昨夜的喜服已是换下, 此时他身上的装束简直与他们在南卫皇宫初见时的一般无二。风雅又贵气。

    他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似是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动静,便下颏微抬朝她这处“看”来。

    “九公主?”

    “早呀。”卫明枝礼貌地给他打了个招呼,随即问出疑惑, “这院子里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广宁王倚在树下没动, 坦然自若道:“昨夜这儿要是有旁的人, 今日就该满城风雨了。”

    卫明枝初时没能明白, 稍仔细一想才得出答案:她可是被广宁王以“爱慕”之名求娶来的,但新婚之夜却与他分房睡, 怎么看都不正常……

    又发散想到点别的什么,卫明枝满腹心事地朝他走近, 一直到他身前两三步的时候才停下来。

    “广宁王。”她唤道。

    “唔。有何事?”

    “你不喜欢我的,是不是?”

    广宁王被她问得一寂, 过小半刻才迟疑道:“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哪里都见得!卫明枝心想,一个男子若是爱慕一个女子, 新婚之夜怎么可能会与她分房睡?

    但也正因为他昨夜的选择, 卫明枝的心底很是如释重负,她也不解释,连忙接着问:“既然你不喜欢我,又为何要娶我?”

    这问题她琢磨已久, 总没能弄明白,正反此刻天时地利人和,干脆与他开门见山,大家有商有量,说不定还能搏得一个好结果。

    广宁王久久地沉默了。

    他好似不欲跟她说出实情。

    卫明枝等得心急又闷火,于是把话再挑明一层:“我知道,你娶我肯定是有你的考量,你也许要借我去做什么事情。既是如此,你又何必遮遮掩掩的?我并没有说过不帮你。我们好好地谈一谈,兴许对我们两个人都有利呢?”

    良久,树底下的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点晦涩深沉:“猜得不错,我确实是有事情,而且那件事情只有九公主能做。”

    卫明枝一喜:“是什么?”

    她做了是不是就可以从此与他一别两宽?

    “那件事情是,九公主在北齐可以过得平安开心。”他缓缓地道。

    卫明枝闻言微怔,紧跟着面浮愠色。因为她意识到,她好像被人耍了。

    这个人不管怎样都不肯与她说实话!

    “你不娶我我才会开心!”她气呼呼地说完这句话,擦过他身前,大步地往院外走了。

    庭院里瞬时没了声响。

    广宁王还是最初的自持模样,只是薄唇微抿着,看起来心中藏事,还是叫人颇为苦恼的那种烦心事。

    没一会儿,绯红的身影又从院门口折返回来。

    卫明枝看起来有点尴尬,慢腾腾地折到广宁王跟前,斗争许久才吞吞吐吐地问:“青荇,就是,从南卫陪我来这里的侍女,她现在在哪儿?”

    初来乍到全是陌生的地方,连个路都摸不清楚。何况昨夜广宁王把下人们都遣得远远地,她一出院门别说人影了,连会动的活物都没有。

    广宁王闻声回神,安抚道:“已给她置好住处,是九公主今后在王府里的院子,九公主的嫁妆昨日也一并送进到那里去了。”

    “这样呀。”她用脚尖刨土,眼眸也低垂着。心里忽然有点难过——身边当真是没有一点熟悉的物事了,吃穿住行全都依附于一个对她不知存何心思的男人。

    这便是远离故土的和亲公主的宿命么?

    也太可怜了。

    广宁王仿佛觉察到了她的低落,从树荫底下走出来,静站未几,他倏忽从袖中摸出一串叮啷作响的钥匙递到她眼前。

    卫明枝心中思绪被他打断,“做什么?”

    “这是府中金库、账房、还有上京城中我名下所有铺面庄子的钥匙,九公主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买来便是。”

    卫明枝震愕得一时不能回神。

    见她不动,广宁王亲自把钥匙放入她手中,复温声道:“这几日九公主尚未熟悉王府,最好不要独自乱跑,以免迷路。若觉憋闷,待会儿我与你画一张府中地图,想是会好一些。”

    “你……”

    “怎么?”

    卫明枝呆呆地摇摇头。

    原来还以为他不喜欢她,可他如今的举动又算怎么回事?

    但卫明枝很清楚这话问出口会把本就复杂的情况越搅越乱;而且就算问出口,他也多半不会回答。只把话好忍在喉中。

    广宁王等许久没听见她出声,便继续叮嘱道:“还有,这段时日应当会有很多上京城中高官的妇人上门来,九公主若是不想见,不必勉强,直接令人回绝就可以了。”

    卫明枝还是没说话。

    广宁王只好轻轻地问她:“可记得了?”

    她沉重地“唔”了一个鼻音,眼睛却是古怪又警惕地打量着他的脸。

    -

    用过早膳后,卫明枝见到了兴高采烈的青荇。

    卫明枝问她为什么高兴。

    青荇道:“主子还未看见您在府中的院子吧?”

    自然未曾瞧见,昨日她一入府便被送入了新房,今早才从那里头出来。卫明枝猜测道:“那院子很漂亮吗?”

    青荇故作神秘:“主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卫明枝便与她一道走出厅门。

    广宁王在陪卫明枝用过早膳后便去忙他自个儿的事务了,只嘱咐她等青荇来领、亦或是叫厅中婢女带她去她嫁妆所在的院子。

    卫明枝选择了前者。

    两个人一路穿过假山石道,来到一座雅致玲珑的院落跟前。

    “雪院。”卫明枝望着院门上方的牌匾,把上头的字给念了出来。

    甫一入院,她便被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给震止在原地——这院子像极了粹雪斋。前后.庭被主屋隔开,前庭的左右栽了几株银桂,主屋飞檐陡峭,檐下还悬了一支十分精巧的飞燕玉风铃。

    但也略有不同,比如那几株银桂树,在这里就被换成了白玉兰,而且这个天儿,白玉兰正当花期,满院子的花开得婉约动人,好似落在枝头的几滴雪。

    大约是北地不适合银桂树生长,所以只好挑了颜色相近的树。

    卫明枝脑子里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她糊里糊涂地推开主屋的门,房内陈设布置竟也与她在粹雪斋的主殿相似:桌椅上镂的祥云,屏风锦画,再后的美人榻,美人榻旁的木窗,以及床榻层层叠叠的素色软烟罗帐子。

    伸手拨开床帐,映入眼帘的便是绣着海棠花的被褥和枕头。

    卫明枝细细地一数枕头上的花数,不多不少正好七朵,且形态也和她在粹雪斋的枕头挑不出分毫的差别。

    她只觉得心跳急促不止。

    她从来没料到广宁王居然能为她做到这一步。

    可,大致的布局陈设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枕头的细节都如此相合?

    要说是大体的院子情况还能从一般的宫人口中了解到,主殿内的模样也能从盼夏他们的口里探听到,可……床榻是何其私密的地方?

    她早吩咐过那处不许人乱动,因而这么些年来,就连盼夏寻常给她收拾寝殿时也不会轻易撩开帐子,遑论一般的宫人?

    更别说她这枕头还有她自己的烙印——当初学女红,她拿它做了试验品,在七朵海棠花中央绣了一小坨乱七八糟的图案。

    而这里的枕头,也有!

    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卫明枝缓缓地躺倒在床榻上,抱起那枕头不住地揉搓着。她的眼眸避无可避地映入顶头素色的、好似青空的床帐,嘴里也忽而无意识地呢喃出两个字。

    “无,词。”

    是了,无词是唯一的例外。

    他曾在她榻上躺了那样久的时间,必定把所有的东西都看光了。那这枕头……

    也不对,无词怎么可能会把她床榻里的秘密告知旁人呢?

    他虽然对她百般依顺,可浑身还是长满倒刺的,莫说旁人从他口里探听她的秘密,就算是想从他口中得到一般的消息,也不甚容易,不然他前世也不可能在以收集秘要、除奸刑讯为要务的内卫里搅弄风雨了。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这地方是他亲手布置的。

    而能张罗布置这个地方的人,只有广宁王。

    无词和广宁王,什么关系?

    又联想到先前广宁王种种奇怪的作为,卫明枝再也坐不住了,扔下枕头便急匆匆地从主屋里奔出去。

    青荇候在门外,见她出来还颇是高兴:“主子可满意?”

    卫明枝来不及回答,急问:“广宁王在哪?我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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