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的千钧一发之际, 严明决果断抛弃了自己的身体,借着夜色掩护将头颅抛到了不远处的杂草丛中。
他的身体毁了,但是因为这颗头颅,侥幸保住了一条小命。
要回去,一定要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主子。
现在裴孽的实力显然大大降低, 若是趁这个时候绝对能一击取得他的性命。
严明决咬牙想到,浑身上下只剩一颗头颅的他动弹不得。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只肥硕的老鼠从旁钻了出来, 红色的眼睛在夜色下散发着幽幽的光, 两颗又长又平整的牙像是刑场上刽子手的刀。
细而长的胡须扫过他的脸颊,老鼠窸窸窣窣的嗅着他的头颅, 然后一口咬上了严明决的眼睛。
“畜生……”
老鼠的牙齿好像穿透一缕雾气,什么都没咬到。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张血盆大口在你面前张开很好受。
严明决几时遭受过这种屈辱, 他一双眼睛阴鸷又狠厉的盯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心中恨不得将裴孽千刀万剐。
老鼠似乎发觉他不是吃的, 窸窸窣窣打算离去。
而如今已经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严明决此时迫切的需要一个代步工具, 一黑一白两只眼睛在周围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停在那只即将离去的老鼠身上。
人一旦死去,灵魂和躯壳间的联系就断了, 如同提线木偶断了那几根线。
因此多数亡魂虽然能回到躯壳中, 却不能像活着的时候一样来操纵躯壳。
但是像严明决这种死了不知几百年、魂体凝实的厉鬼却不受这些约束。
当力量强到一定地步, 便总会有些别的法子。
他们可以操纵躯壳如臂指使,但同时因为身上阴气太重,会加快躯壳的腐烂速度。
可正如不同的脚掌要穿不同尺寸的鞋子。
鞋子过大或者过小, 面料过于薄或是过于厚,穿起来都不怎么舒服。
严明决忍着恶心将老鼠的魂魄给吃了,然后占了它的躯壳。
面前的视野一变,虱子在皮肤爬过的感觉如此鲜明,严明决恍惚间感觉自己仿佛掉入臭水沟般,一股腐烂的气息转瞬间将他淹没。
万籁俱寂。
地上的死老鼠动弹几下后突然站了起来,对着身旁的屋舍示威般的呲了呲牙,长尾巴一甩,一溜烟跑远了。
蒋明堂早年间虽然不喜读书,但是被人硬压着读脑子里多少也能记住一些东西。
所以他自然知道严明决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做好了一旦没用就被他吃掉生魂的准备。
如今的马首是瞻不过是迫于严明决的淫威,心中并不一定乐意,这点一人一鬼心知肚明。
但是蒋明堂没想到的是,再见面时严明决竟然会是这幅模样。
深夜子时。
一只油光水滑的老鼠突然扑到他脸上将他弄醒。
他还不待发火,就见那老鼠的身躯中咕嘟嘟滚出一颗头来。
一黑一白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你帮我找具身体,随便猫随便狗。但是体积不要太大。”
蒋明堂盯着他咽了口口水,不可否认的是,在看到严明决这幅样子的时候,一个疯狂的想法浮现在他脑海——找修士杀了他,然后趁机逃走——但是转瞬就被他否决。
“是……”
蒋明堂低下头,就如往常所作一般。
他为严明决找来了一具野猫的尸体,动作麻利又迅速。
复活的野猫动了动僵硬的四肢,腰往下塌伸了个懒腰。
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仿佛洞悉一切。
“我在来时做了一个决定,若是你做一个多余的动作,说一句多余的话,我就杀了你。”
蒋明堂背后渗出一片冷汗,面上却不变神色。
“主人,你若想要吞吃生魂,拿走小人的魂魄也无妨。”
“那倒是用不着,”严明决居高临下仿佛在看一个物件儿,“你带我出城,越快越好。”
“您……”蒋明堂欲言又止,“现在出去可能有点难度,明早城门卯初开,这期间要不要给您找点吃的?”
“不用,不要闹出动静。”
严明决将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他在顾忌着这城中的某个人……
蒋明堂收回了暗自打量的目光,心中确定了这件事。
***
无尘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一个眸若寒星的俊朗男人含笑看着他,扬手为他种下一片不知名的小白花。
那白花盛开的背景不知是在什么地方,黑黢黢一片,周遭是威严的建筑,一旁是永不停息的河流,河中隐隐约约有人头攒动,细看之下却是无数厉鬼冤魂。
天空有群鸟飞过,洁白的身躯呈现一种半透明的状态,像是落下的一片月,同周遭的冷寂格格不入。
紧闭的双眸动了动。
梦醒之后,无尘意识逐渐回笼,映入眼前的却是裴涅、不,裴孽那张略带着婴儿肥的面容。
他这才发现两人睡在一张小床上,肩贴着肩,腿贴着腿,稍稍一动便可以触到彼此的鼻尖。
无尘下意识往后挪了挪,险些从床上掉下去。
却被人一把抓住。
“师父,”裴孽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一双眼睛无奈的看着他,将他拉了回来,“你小心点啊。”
接着他顿了顿,又状似苦恼的低下头,嗫嚅道:“师父,我闯祸了。”
“你又把作业给泡水里了?”
“……不是。”
裴孽沉默了一会儿。
“我把墙给弄塌了。”
一刻钟后,无尘摸着那堵坍倒的墙,沉默了。
三花猫迈着小短腿爬到了碎石顶部,喵喵叫了几声,柔软的尾巴居高临下的扫过裴孽的头顶,好像在嘲笑他一般。
“跟柳书亭实话实说吧。”
良久,无尘艰难道。
这想瞒也瞒不了。
他不由的想起了那间惨死在岑百悦卫无方薛潜手下的破庙,总觉得自己最近特别倒霉,走到哪儿塌到哪儿。
此时岑百悦正在那间漏风的房子里装睡。
“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昨夜,那个来历成谜的少年诚恳的道。
当时岑百悦没想太多,一口答应了下来,权当还了对方的恩情,而且那少年的要求也并不是很过分,甚至算是平白送给岑百悦的一份礼物。
——他希望把打败严明决的这份功劳算在岑百悦头上,并且瞒过昨夜睡的人事不省的柳书亭、无尘和裴涅。
问他为什么。
他只是摇了摇头,语焉不详,只说自己的身份行踪不能暴露,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岑百悦没有多问。
但是……
“我之前险些死于严明决枪下,现在又说他败于我手中,这……他们真的会信吗?”
岑百悦犹豫的问道,觉得自己一个败军之将撒这个谎有点不要脸、且不真实。
但是眼前的少年言语笃定,说完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高深莫测颇像街边给人算命的神棍。
于是既徐鹤娘之后,他又平白无故多了个功劳。
这礼物收的……
搞得他还有点愧疚。
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儿?
岑百悦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心翼翼的看看那一旁对着墙壁静默无言的两人,又在他们发现前立刻又闭上。
此时他终于咂摸出一丝不对味儿来。
领了功劳不假,可是领功劳的同时……岂不是说连砸坏墙的责任都要一起担了?
虽然这事得怪严明决。
***
“你确定定岑百悦不会发觉不对劲儿?”
无尘心不在焉的摸着坍塌的高墙,低下头小声的问道。
“不会,”一旁的裴孽笑眯眯的,踮脚凑到了无尘耳边,“我不好暴露这具躯壳下已经换了个灵魂的事实,便只能将打败严明决的事推到他身上了。”
“不过师父你放心,我昨天赶到时他已经同严明决打起来了,只是半途被打晕不省人事,他并没有看到我同严明决的争斗,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随便编就好。”
“我们去把他叫醒吧,这事瞒不了柳书亭多久,如果借丹蚩中人的口将昨夜的事告诉他,他多少也能放下点心来。”
轻柔的吐息扫过无尘耳畔,无尘觉的有点痒,忍不住揉了揉,微微侧开了身子。
岑百悦沉默着看着不远处凑在一起状似“震惊”嘀嘀咕咕的两人,只觉得自己腰酸背痛脖子僵,甚至怀疑自己要是再保持这个坐在地上靠着床脚的姿势哪怕一会儿,就会落枕。
于是他打了个喷嚏,不等人叫就自动自觉的醒了过来。
“啊嚏!”
待吸引前方两人目光后。
他便一手捂着僵硬的脖子,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口,一脸焦急,跌跌撞撞的走向他们。
“你们昨夜没事吧?!”
“我们没事,倒是你……你先躺下吧。”
无尘抿着唇,将岑百悦扶到床上躺下。
他知道自己此刻该说点什么,至少要把昨夜的事给圆回去。
但是说实话,他总觉得裴孽给他出了个馊主意。
编故事……
岑百悦虽然为人率真,但是又不傻,怎么可能会信?
只不过此时都站到他跟前了不说也得说。
无尘小小的吸了一口气,清冷的脸上表情极其僵硬。
“岑百悦……昨夜我听到一声巨响,是不是那只厉鬼找来了?”
“是……”
“那是你打败的他?”
“诶?对……对啊。”
“那这个墙……”
“那只厉鬼撞的,我昨夜晕倒之前将一张符纸甩到了厉鬼身上,运气好,将他烧了个渣都不剩。”
岑百悦说着说着低下了头,一脸受之有愧。
“这样……”无尘低头,郑重道:“多谢。”
“啊?”
岑百悦愣愣的抬头看着他。
“多谢。”
无尘又重复了一遍。
“啊……不用,应该的应该的。”
岑百悦干笑着摆手。
清晨的阳光撒了下来。
一地的乱世碎屑中,竟然硬生生衬出了一份岁月静好的氛围。
两人脸上的表情僵硬且不自然,笑容像是硬挤出来的一般。
唯独此时此刻的内心活动达到了高度的一致。
——眼前这人也太单纯了,怎么说什么都信?
一旁的裴孽笑的灿烂。
脸上挂着三人中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一旁的柳书亭呻银一声,捂着脑袋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迷茫。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五一快乐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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