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裴府之内，突然响起了一阵歌声。
这歌声幽咽，如泣如诉。
乘着忽起的阴风幽幽回荡，响在众人耳畔。
裴老爷急匆匆的赶来，却在听到这歌声时顿住了。
他颤巍巍的伸出手，大着胆子上前几步。
“阿凤还在里面，快把阿凤带出来啊！”
“裴老爷你别试了，这门打不开！”
一旁的一个修士赶紧上前将裴老爷拦住。
“打不开？”
裴老爷茫然的问道，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打不开，自从刚刚那个和尚把门关上后，就再也打不开了。”
……
“冬日芳菲尽，寒风飒飒乱嫣然，叶瘦花残影自怜。”
房间内，裴孽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安详的躺在床上，脸上甚至浮现出浅浅的微笑。
幽咽的歌声在房间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得轻笑。
自他脸颊正上方开始，一只纤纤玉手逐渐在空中浮现。
紧接着是皓腕、袖口、衣摆……
最后，是一张姝丽的脸。
丝丝缕缕的青烟逐渐凝聚、成形，烟雾缭绕中，一个娉婷袅娜的侧影出现在房间内。
眼前女子一袭黛紫曳地长袍，描金绣凤，香肩小露，腰上环佩叮当。
她右手执着一把挂满了纸鹤的伞，袖子垂下，露出了皓腕上的双跳脱。
“小师傅你是怎么发现奴家的？”
徐鹤娘微微侧过身子，伞上的纸鹤随之微微一荡，露出了一张冶艳的脸。
远山眉，桃花眼。
秋水含波，色若春花。
唇角一点红痣，更添三分风情。
这张脸很漂亮，但决计不是徐鹤娘自己的。
无尘想到了义庄里的那六具尸体，想到了那位被撕了脸皮的可怜花魁。
他是没有去过青楼的，但是歌月楼江枫眠的名气太过出众，只需在茶馆里做上那么一个时辰，便能知道江姑娘的舞姿是怎样出众，唇边的那颗红痣又是怎样的风情。
“尸体。”
无尘淡淡道，从容的好像面前压根不是什么杀人的恶鬼。
可是实际上他很紧张，眼前的恶鬼不像平日里看到的那样呈半透明状，她的灵魂凝实的宛如真正的人体——不知活了多少年岁，吃了多少生魂。
无尘拨佛珠的动作越来越快，就在刚刚那句话出口的时候，屋内的温度突然降了许多。
可是面前的厉鬼仍旧嬉笑着，眉眼温柔的像是在看着情人一般。
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无尘手中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变的杂乱无章起来。
可是尽管如此，他的姿态依然从容，便连说话也不疾不徐。
“起初我们以为是你犯下了这一切，可是作为一个神智正常，生前身体残缺的厉鬼，对于身体的追求一定是完整的、优质的，可若是从六具尸体中各取下一部分拼凑在一起，那实际上是另一种形式的残缺，能做出这种行为的，唯有失去理智、只剩下本能和执念的厉鬼——但是这种厉鬼，虽然凶恶，却决计不算强大，更不会厉害到能在白天行动。”
无尘微微颔首，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说出的话语却极其笃定。
“那个能在白天行动，杀了江姑娘和盲女，并取下江姑娘脸皮的……是你吧。”
“那小师傅，你觉得——奴家这张脸好看吗？”
徐鹤娘抚上自己的脸颊，侧头羞涩一笑。
“可是好看归好看，风尘气太浓，不如裴小少爷清贵，像是梧桐树上落脚的凤凰。”
她坐到床边微微俯身，一双眼睛痴迷的盯着眼前的脸，忍不住伸手轻轻划过。
裴家小少爷十五岁，还未张开，端的一副雌雄莫辨的好相貌。
这么好的一张脸，是我的该多好啊……
尖锐的指甲停在了裴孽的鬓角处，只需稍一用力，便能刺破皮肤，冒出一串血珠。
“即便再好看，你想要使其回心转意的那个人也已经不在了。”
无尘捏紧佛珠，立刻出声道。
徐鹤娘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侧头看向无尘，微眯的眼睛显得又细又长，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声音却又轻又柔。
“我问你好不好看，没问你这个。”
赌对了！
无尘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洇湿了，他之所以敢独自一人前来，仰仗的无非是手中的这一串佛珠。
他没打算独自硬抗眼前这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厉鬼，岑百悦不蠢，虽然中了调虎离山之际但是肯定能反应过来。
无尘唯一要做的，便是在他赶到之前拖住眼前这只厉鬼。
他不能让她出去，也不能让她伤人。
房间内的温度越发的低了，窗棱上甚至漫上了寒霜。
无尘的牙齿开始打颤，他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直面那一脸冷厉的厉鬼，神情依旧清冷从容。
“你为了裴涅这张脸费尽心思，先是帮阿胜杀了花魁和盲女向他示好，与他达成明面上的合作关系，实则拿他当挡箭牌，将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他一人身上，好调虎离山，趁机夺取裴涅的脸。”
“先不说个人审美各有不同，若天下均是见色忘义之人，又哪来的如此多的伉俪情深的故事？”
“你换了再多脸又如何，昔日之人已经化为黄土，你等不到他回心转意，今日之人各有所爱，你也吸引不了所有男人的目光。”
徐鹤娘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笑容，却像是尖刀沾了血般森冷。
她缓缓起身，一步步朝无尘走来，平滑的脸上突然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有暗红的血液自其中缓缓流出。
“我不喜欢生气的，生气就不好看了。可是你这和尚，委实太过胆大。”
两丈，一丈，七尺……
脚步声回荡在房间内。
“我也不喜欢收集成年男人的脸，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看小师傅你相貌生的不错，我要撕下你的脸挂在我的梳妆台上，每日划一刀，不过在此之前……”
“我要先扯下你这根舌头！”
虚影一闪，徐鹤娘指甲暴涨，抓住无尘的脖子将他狠狠压在墙上。
脸上的裂痕顷刻间布满全脸，皮肉陆续剥落，露出了下面猩红的烧伤。
先是窒息的感觉，紧接着便是一股剧痛。
无尘感觉有尖锐的指甲戳穿了自己的舌头。
他看着眼前这张狰狞的脸，挣扎着抓住徐鹤娘的两只手，一张嘴便有鲜血滴滴答答流下。
“色若春花又如何，假的就是假的，盛景之下仍是疮痍，你所作所为不过是在欺骗自己罢了！”
徐鹤娘瞳孔骤缩，放在无尘喉间的手猛的收紧，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响起，无尘手中的佛珠在刹那间发出道道金芒，瞬息之间飞出将徐鹤娘牢牢捆住，使其摔狠狠在地上。
失去的禁锢的无尘猛的跌倒在地上，靠在墙上剧烈咳嗽着，嘴里的鲜血滴滴答答流出，很快就在地上汇聚成小小一摊。
一旁的厉鬼发出嘶吼，金色的佛珠相互碰撞摩擦，在她的挣扎中不断发出克拉克拉的声响。
竟是有隐隐坚持不住的趋势！
无尘喘了几口粗气，来不及回复体力便手脚并用的爬到裴涅身边，将他从床上抱了下来，跌跌撞撞的走到窗边。
窗户看似脆弱，甚至有月光隐隐从期间透出，可是无论无尘采取什么方法，甚至砸断了一根凳子，都无法将窗户打开。
不过好在，虽然失望，但是至少还在他的意料之中。
无尘向旁边挪动几步，摸索着将裴涅塞到衣柜里，随后靠着墙滑坐到地上，紧紧的盯着那不断挣扎的徐鹤娘。
佛珠泛着金光，随着徐鹤娘的动作不断的松开收紧。
无尘的喉结动了动，心脏高高悬在半空。
那扇门似乎隔绝开了两个世界，无尘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也不知岑百悦何时能赶来，这种不知自己何时死亡的感觉像是一把刀凌迟着他的神经，一秒钟像是有一天那么漫长。
可是他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
徐鹤娘并不是强大到让人毫无办法。
无尘对付不了他，岑百悦总可以，岑百悦不可以，三人一起总行。
不然的话，她根本不必如此谨慎，还要想方设法的找挡箭牌，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忌惮三门的人罢了。
无尘无意识的想拨弄佛珠，可是一抬手便觉不对，只能垂在两侧在地上划拉。
在来到这件房间之前，他撕掉了岑百悦给他的符咒。
扬起的火焰顿时将符咒吞噬干净。
那是三门的人用来报信的。
卫无方和薛潜若收到了信号，无论是去帮岑百悦还是来到裴府，都能帮他的忙。
现在唯一需要的……
只有时间。
一盏茶？
一刻钟？
距离撕去符纸已经过了不少时间。
很快，他们应该很快就可以来了。
清辉月色下。
一袭白衣掠过，卫无方拔出长剑一挥，斩断了厉鬼的双手，被扯出体外的魂魄瞬间钻回了岑百悦的身体。
而昏暗的房间内，紧缚着徐鹤娘的佛珠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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