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旸、裂山、纵尸,三门的人不多,但是也有数千之数。
而追捕训鸟人的也并非只有岑百悦这三位。
在发现第三颗丹珠的时候,三大掌门便齐齐下令,让门下弟子注意寻找丹珠,以及留意训鸟人的下落。
依照之前的推测,下一个丹珠出现的地点应当是凤塘县,但实际上却是桃源县。
岑百悦他们在周边找了半个月,却一无所获,就在他们准备离去的时候,一只鬼突然出现了。
鬼并不稀奇,这桃源县的这半个月里,岑百悦、卫无方、薛潜三人昼伏夜出,几乎将桃源县附近的厉鬼全剿了一遍。
可是所交手的没有一个上了五十年的,也没有一个藏了丹珠。
但是这只鬼却不一样。
裂山的兵器,无论哪一把都是引过天雷劈击淬炼,且上面刻了无数阵法,专为斩鬼而制。
若是普通人碰到,不过是普通兵器,顶多添几道伤口。
可若是鬼碰到,不论化厉与否,皆会受到伤害,若是道行浅、戾气轻的碰到,哪怕只是一个手指,都会灰飞烟灭。
因此,卫无方平日里从不轻易出剑,怕的就是误伤那些在街上游荡的普通亡魂。
可就是这么一把剑。
徐鹤娘都能轻轻松松刺穿的一把剑。
遇到那只鬼的时候竟然被轻松挡下,甚至连一缕魂都没打散。
更甚者甚至连他的样貌都没看清。
当日岑百悦和薛潜听到卫无方打斗的声音赶到时,只见一缕青烟匆匆离去。
转瞬不见踪影。
匆忙间岑百悦在上面下了一道追踪符,待第二日准备齐全后,便追着追踪符一路来到了破庙前。
卫无方挑起了地上一只兔子的尸体。
这只兔子浑身上下并无伤口,身体尚且温热,躯壳完好,但是被人扯了魂魄。
那只厉鬼……
就在前面。
大雨瓢泼而下,修整庙宇的工人们早已因此停工了好几天。
只有匆匆修好的半间屋子孤零零的停在废墟中。
这座庙宇占地不小,屋子十多间,共分前后二殿。
之前形状大致完好时足见其壮观,如今坍塌成了废墟,四处碎石散落,露出其下金漆尚未散尽的塑像,更显其宏伟。
碎石之下隐约可见一个香炉的残骸,各式各样的钱币漏了出来,历朝历代都有。
足见这儿曾经的香火鼎盛,只是后来不知因何衰落。
岑百悦踏过水坑,清脆的声响很快淹没在一片雨声中。
他手中夹着一张符纸,其上火焰幽幽,在雨中不动不灭。
——他在向门主叙述今日所作之事。
哪怕不幸丧命,也可留下些消息。
三人走入了废墟中,手中的符咒化为灰烬,高高低低的断墙将天空分割的七零八落。
而就在他们身后,距离他们不过一丈远的拐角处。
墙根底下,那儿的地突然如水波一般动了一下。
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自其中爬了出来,原本紧实的泥土如湖水般荡起阵阵涟漪。
□□红缨。
残破铠甲。
紧接着,还有一匹被枭了首的战马。
鲜红的血液浸透了头发,自发梢渐次滴下。
男人调转□□,锋锐的枪尖直直的指向卫无方的后心。
头盔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水坑旁的青蛙安静的像是一座雕塑,双眼紧紧的盯着草叶上的一只蚂蚱。
“这是什么?”
废墟内,岑百悦脚下踢到了一样东西,他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块塑像的碎片。
他抬头左右打量,发现碎石中滚落着不少塑像的碎片。
而在一旁一块碎石底下,露出了半截牌匾。
上面金漆剥落,但从仅有的轮廓中,依稀可以分辨那是一个“瘟”字。
“瘟”?
为什么一个庙宇的牌匾上会出现这个字?
岑百悦缓缓蹲下身,将牌匾抽了出来。
牌匾不大。
上面隐隐约约写了三个大字——瘟神殿。
岑百悦猛的站了起来,其幅度之大将卫无方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
岑百悦没理他,只是径直蹲下身开始拼凑起那尊塑像来。
为瘟神建造庙宇本就不同寻常,而瘟神殿的香火如此旺盛更是不同寻常。
那只鬼为什么要跑到这儿来?
他将捡起两块碎块拼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下巴。
一丈外,男人高高举起了手中的□□。
岑百悦捡拾着碎片,手中隐隐约约显出一个人头的模样。
男人右手用力向前挥去,只消一瞬便能将□□掷出。
岑百悦拿起一块眼睛的碎片嵌入缺口,一个完整的石塑头颅出现在他面前。
面容清冷,眼尾略略上挑,一双眸子半睁半闭。
石塑的眼眸恰好看向男人的方向。
男人瞳孔骤缩,拿着□□的手猛的一颤,在空中急急一转,最后插到了地上。
他抓着枪脱力般跪在地上,胸膛剧烈的起伏,迅速便如融化的冰块般消失在墙角。
青蛙弹出红色舌头,如一根利箭般朝着那蚂蚱直直射去,却被凭空落下的一颗果子砸偏了角度,擦着蚂蚱险险而过。
蚂蚱蹦跳着走了。
废墟之内,卫无方抓着岑百悦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岑百悦手一松,匆匆拼好的塑像顿时散了开来。
“你给我长点心,现如今敌人不明,你还有闲情拼塑像?”
……
桃源县,柳府。
无尘盛粥的手突然一抖,滚烫的白粥落到了他的手上。
“嘶——”
他猛的松开了手,手中的碗落在桌上,叮叮当当响作一片,险些从桌上滚下去。
“师父你没事吧?!”
“不,没事……”
无尘擦干净了被烫到的手,另一只手手忙脚乱的在桌上摸索着,最后同另一只微凉的手触在一处。
“谢谢。”
无尘接过裴孽递来的碗,发觉身侧之人并未离开。
“师父,你给我看看。”
“拿冷水冲一下就好了。”
无尘摸了摸刚才被烫到的地方,发现上面并无水泡,约莫不是很严重。
但是裴孽在这件事上却是出奇的强硬,一把拽过了无尘的手,发觉只是有点红后,便将他拉到水缸旁,整只手浸入水中。
裴孽的体温较常人偏凉,但是与清冽的井水相比却显得过于炽热。
无尘感受着那只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不自在的动了动,水缸中也随之出现了道道涟漪。
“我刚才讲到哪儿了?”
无尘对着面前的水缸,突然开口问道。
“王老板遇到了十五岁的蒋贤……然后呢?”
裴孽转头看着他的侧脸,太阳、树枝、麻雀、连同那人一起倒印进他眼里。
“然后啊……”
无尘感受着身旁的视线,也微微侧了侧头,将今早从王永口中听说的事情细细复述了一遍。
“所以我想去看看老板娘的魂魄是不是还在,差不多了吧……”
他的手动了动,想要挣脱开来,却被裴孽更紧的抓住,然后按着伸到了更深的地方,原本隔了半个身位的两人也因为这个动作靠到了一起,无尘甚至能感受到身侧之人发丝扫过他脸颊的痒意。
“再泡会儿。”
裴孽看着无尘,微微收敛了笑意,这让他看上去有点严肃。
无尘突然发现他眼角有颗痣,点在眼尾处,很小,几乎看不见。
不过无尘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距离太近了。
无论是师父,还是柳书亭,都没有这么近过。
他向来习惯与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而如今这个距离显然踩过了他的底线。
无尘向旁边走了一步,这次极其顺利的将手抽了出来,带出来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到了僧袍上,晕开一圈圈的水渍。
“所以我想问一下,你可否……”
“好啊。”
不待无尘说完,裴孽便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无尘擦手的动作一顿,脸上显出了一点无奈,
“你都没听清楚问题是什么……”
“师父你肯定不会害我的,说吧,何时动身。”
裴孽撑着脸颊歪头看着无尘,像是一只小狗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嫩清朗。
无尘看着他。
没忍住,抬起手矜持的摸了摸他的头。
“亥时。”
于是除了无尘的袖子之外,裴孽的头发也蒙上了水渍。
夏季的天暗的晚,戌初夜幕降临,但是天边仍有一丝未曾消散的赤色霞光,映红了一小片天空。
直到亥时,天色才算是真正暗了下来。
此时窗户大多已经暗了下来,只有零星几家的还亮着,素白的纱绢倒印着昏黄的烛光。
里面有人影时不时的来回走动。
或佝偻,或高大。
或秀气,或清瘦。
有的是夫妻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有的是儿子给父亲端去茶汤。
又往前走了几步,便听闻夜里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
于是黑着的窗户突然亮了起来,有人匆匆忙忙起床抱起孩子小声哄着。
昏黄的烛光影影绰绰的照亮了眼前之路。
无尘的右手仍旧拿着拿根树枝,可是此时却全无了用处。
因为他另一只袖子被裴孽紧紧的拽着,自己无需多想,只要跟着他走便好。
“你上次就是在这儿看见的韩瑛?”
裴孽带着无尘在上次看到韩瑛的地方站定,却发现那儿并无亡魂。
于是无尘又找到不远处的一位亡魂,向她打听老板娘的下落,然而却一无所获。
两人从巷头走到巷尾。
又越过桥梁来到了南镇。
晚风吹来了房屋内的鼾声。
伴着沙沙作响的树木。
两人眼前各色亡魂游荡。
他们行走其间,像是融入进去了一般。
从桥头一路走到了西街,与无数亡魂擦肩而过,最后在一座高大的建筑前停下。
双鹤楼。
三个字龙飞凤舞,轻灵飘逸。
眼前不远处,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乞丐,坐在地上,揪着眼前的草叶,无尘上前,蹲下身询问韩瑛的下落。
“小朋友,你可曾见过一个三十多岁,容貌艳丽,身着青衣的妇人?”
“你是说那个从街头游荡到街尾的女人吗?见过。”
小乞丐揪草叶的动作一顿,抬起头,露出了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
“她在哪儿?!”
“死了。”
小乞丐说这话的时候显的无比平静,伸手指了指双鹤楼对面的一棵樟树。
“她站在哪儿,看着那栋楼看了三天,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然而就在昨天,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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