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谦他们自上次聚餐之后, 渐渐就与严路疏远了。不过他性格本来就比较独,平时也不怎么主动跟朋友聊天, 他的疏远非要用行动表示的话,那就是不再赴约。
至于沈唯,他对严路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严路倒是不怎么意外的看着他俩, 随众人一道下车, 进了院子。
楼谦与沈唯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真相, “严家夫妻……”
之前被沈唯揍的那个中年男人也在, 严路喊他大伯, 但却不怎么亲近的样子,联想到这中年男人的脾性, 以及严路以前懦弱又畏缩的性格, 想必寄人篱下的生活并不怎么好过。
“来, 侄子,你是学法的,逻辑比我们清晰,你来告诉大家, 这姓楼的一家到底是怎么瞒天过海、移花接木的。”中年人底气比上次足了不知多少倍,很是得意的拍了拍严路的后背, 那肥肉横生的臂膀与严路的小身板形成了鲜明对比, 真怕他一使力把人拍狠了。
其他业主们也都胸有成竹,俨然是有备而来。
沈唯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他看了一眼, 挂断了,打字回复道:资料发邮箱。
沈颖之前负责调查景树云的死,想必是有消息了,昨天来的星海市,约沈唯见面,因这才定的回程机票,但看眼下这情况,估计是走不成了。
那中年男人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了,并招呼大家都坐,一副主人家的姿态,“我侄子也是T大的,跟许老师的儿子还是同学呢,可真有缘啊,也是作孽呵。”
院子里就两三把椅子,楼谦见有人想进屋搬,侧身挡住,那人甩脸子道:“怎么?连把椅子都不给坐啦?私吞我们那么多钱,也不怕撑死!”
楼谦冷冷的看着他,也不说话,在这群人眼里,已经认定他父母侵-吞大家财产,再多解释也是徒劳。
那人推开楼谦,再次往屋里走去,楼谦一把扣住他的胳膊,铁钳似的五指令人无法挣脱,那人又惊又怒道:“怎么你还想打人啊!放手!快放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你们?”楼谦抓着他的胳膊往大门口拖去,“尽管试试。”扔垃圾一样把人甩到门外,不理会那人的叫骂,回身把院门关上了。
这里有些是之前来闹过的,没讨到好,此时见他把院门关上,不禁心底有些打怂,但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他们人多势众,就算动手,也该是他们占优势!
中年男人指着楼谦大声道:“你干什么?把门打开,敢动手的话别怪我们不顾情面啊!这许老师怎么说也是个大学老师,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儿子。”
其他人纷纷附和,好像这年轻人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一样,一无是处。
楼谦神色不变,平静道:“今天大家就在这把话敞开了说,交代清楚,我楼家到底有没有私吞你们的钱。若下次再来闹,我就报警了。”
“报警?”严路的目光在楼谦与沈唯身上扫过,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嗤笑一声,“报警更好,求之不得。”
他的目光没有温度,更无懦弱畏缩可言,昔日的情谊已不复存在。
他语出惊人,“我父母不是意外身亡,那扇顶楼脱落的玻璃窗,是被人卸了木托后推下去的。”
——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午后,严路刚过完十岁生日,家里愁云惨淡的气氛稍有好转。
严家并不富裕,为了能让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在星海市上学,夫妻俩可以说是把多年积蓄都拿出来买了房,上了当地户口,还跟亲朋好友借了钱才付清全款。
交房才两年,就要拆掉规划成风景区,这谁能同意?
开发商一边忽悠一边拖延,就是迟迟拿不出解决方案。业主们独木难支,便联合起来施压,向开发商抗议拆迁。
尤其是像严家夫妻这样并不富裕的家庭,为了供房生活已经十分拮据了,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无异于雪上加霜。他们是反对最激烈的一批人,也是大多数人,因为房子就是他们的所有,一旦被拆,将无家可归。
如果补偿款划拨不足,付款不够及时,本不富裕的家庭将会支离破碎。
浩泰实业的一行人来居住区协调的时候,严路正在吃最后一口蛋糕,严母削了个苹果放在桌上,哄道:“妈妈跟爸爸下楼一趟,你在家把作业写完,乖听话,别给任何人开门。”
最近闹事的多,还有人抱着孩子威胁拒拆的,夫妻俩没那么丧心病狂,但也怕万一有这种人来害其他人,他们可只有这一个宝贝独子。
严路用舌尖舔了下唇角沾的一点奶油,点了点头,严母拿纸巾给儿子擦了擦嘴,严父在走廊里看着楼下聚集起来的人群,催促道:“快点,大家都到了。”
那就是严路最后一次感受父母的温度,之后,他们变成了伤痕累累、满身血渍的冰冷-尸-体。
抗议拆迁的人群与前来协调的浩泰实业产生了摩擦,业主们要的是解决方案,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敷衍了事。浩泰实业的态度着实惹恼了大家,双方交谈很不愉快。
非要拆?也不是不可以,但补偿款总得给足吧!不然大家没了房子喝西北风去?且如今房价涨得厉害,东山的房子已经升值了,按购房时所付全额退款肯定也是不行的。
严路家就住在顶层,他写了一会儿作业后,忽然想起妈妈在桌上放了个削好的苹果的,便起身走到客厅去拿的吃。他那时候已经懂事了,知道大家都是为房子的事情在奔波,他只是还不够明白拆迁意味着什么。
他从小就比同龄人发育的慢,都十岁了,个子还不到一米三,趴在窗户前时不比窗棂高,得掂着脚才能看到楼下的情形,入目是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仿佛周围楼栋全空,全部聚集在楼下了。他目光极力搜索着,但人太多了,看不到爸爸妈妈站在哪。
收回视线时,他忽然看到对面高楼里有个男人站在窗户前,距离有点远、中午光线强,他看不太清楚男人的面貌,只依稀觉得跟他爸爸年纪差不多。那男人似乎在撬什么东西,很是用力的掰着,他有些好奇,就盯着那人的动作看。
他个子矮,趴在窗前也就冒出一点脑袋尖儿,距离又远,男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一只鸟从天空飞过,夺走了严路专注的视线,待鸟飞离后,对面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而男人面前的那扇双开玻璃窗,空空如也。
楼下传来人群惊叫起伏的声音,惊恐的尖叫、愤怒的咆哮、夹杂着细微的惨叫,楼下黑压压的人群乱作一团,他不知道这些叔叔阿姨们在打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架,想起母亲的叮嘱,他转身回房继续写作业。
没过多久,警车、救护车的声音传入耳膜,他被吵得无法静心继续写作业,就想偷懒玩会儿卡牌,反正爸爸妈妈不在家,发现不了。
可直到他卡牌玩腻了、作业写好了、肚子饿了、精神困了,父母都还没有回来。他想出去找,又想起母亲的叮嘱,不敢随便开门出去,万一爸爸妈妈回来没看到他人怎么办?
他等到睡着了,是被一阵破门声惊醒的,几个身穿警服的叔叔重重松了口气,身后还跟着他认识的邻居叔叔阿姨,他们目光复杂而怜悯的看着他,似乎塌了天。
警-察叔叔问了他名字,然后把他抱上了车。
——
讲完这些,严路的神色已经有些扭曲,双拳握的死紧,似乎用了极大地力气才克制住情绪上的冲动。
“我爸妈的死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为之。顶楼那户人家当夜失火,虽然及时扑灭了,但家里不少东西都烧毁了。”
那扇人为毁坏的玻璃窗,自然也被火把痕迹烧没了。警察查不到证据,仅凭一个十岁孩子的说辞,无法认定那扇玻璃窗是人为弄坏的,最终只能定性为工程质量问题。更何况,那户人家一口咬定自己家里绝对没有进过外人。
严路自嘲道:“我爸妈的‘意外’,坐实了浩泰实业工程质量问题,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毫无回旋余地,连带该公司的其他项目,也纷纷受到质量质疑,沦为众矢之的。”
“不过这一切都是浩泰咎由自取。当第三方企业提出收购计划时,他们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暗中怂恿个别业主挑头闹事。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想过为业主争取更多的补偿款或最大合法权益。”
他自揭伤疤,楼谦并不同情,只是冷冷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急,我自会一一交代清楚。”严路挺了挺脊背,目光扫了一眼沈唯,继续道:“在浩泰出局后,后来的开发商香港海信集团,划拨了不到五个亿的拆迁补偿款到该项目中,但这些钱均分给四千多户家庭,不过是芝麻绿豆大小。但是,却有业主足额甚至超额拿到了补偿款,他们占了原本属于其他家庭的分配款,以至于有两百多户家庭分文未得,七百多户家庭所分得款项远低于平均线,这份名单就在我手里。”
这也是大家最关注的问题,中年男人忍不住催促道:“侄子你倒是快点把名单公布出来啊,都是有转账交易凭证的,都必须认!把钱吐出来!”
严路有些厌烦的看了他一眼。
“这个其实你们应该都能想到,谁最有可能超额?自然是那六位业主代表,他们是代表四千多户家庭,先后与浩泰及海信集团直接洽谈的。而且据我所知,洽谈都是单独约见的,逐个击破,谁也不敢保证别人有没有暗度陈仓。至于证据,我可以拿到当年约谈时的影像资料。”
严路心说,那个人把这一切和盘托出,且信誓旦旦的告诉他可以提供他所需的一切证据,因为这都是真实的内幕。
“而足额拿到拆迁款的七十多户家庭,其实都是得到了海信集团的许诺,他们煽动、怂恿、引导着事情的发展,为海信集团扫清计划实施中的障碍。我父母用命换来的,却被这些虚伪黑心的瓜分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们亲自推举的代表,就是私吞大家财产的罪魁祸首,而那些看起来闹得最凶的一些家庭,实则都是逢场作戏!当时的款项拨付,也确实都是经过这六人之手,尤其是楼谨舟,他可是有私藏拆迁补偿款的前科!只可惜他们当时群情激奋,被这件事困住了眼睛,另外五位代表又与他们同仇敌忾,随波逐流的同时,成了漏网之鱼!
两家移民,三家下落不明,可不是一个都联系不到了么!
“想办法联系那几个人!这群瘪犊子,居然做这种遭报应的事!”“可不是,那老李可是退休的老干部!简直难以想象心这么黑!”“他们哪一个不出众?那姓赵的还是X院院长呢!”“我说姓余的那家怎么走的那么干脆,平时闹得那么凶,原来是拿到足额的补偿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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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嘿哟来鸟~回忆内容有点多^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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