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破晓时分(9)

小说:万物至理 作者:歧三介
    “……薛总。”阮新迟疑道,“可以麻烦您,出去一下么。”

    薛临:“为什么?”

    阮新按住扣子:“我要换衣服。”

    薛临:“刚才不是不在乎吗?”

    “那不是因为您在乎吗?”阮新皱眉。

    薛临温声道:“好好好,我出去。”

    他起身,真得就如他所说,直接走出去了。

    阮新目随薛临的身影,直到房门关上。

    他换上礼服,对着镜子一看,着实吓一跳,方才明白世上有句话叫人靠衣装。

    阮新系好领带走出来,只见薛临坐在工作室外面,正在用光脑看文件。

    “准备好了?”

    “嗯。”阮新推起眼镜,刚要往外走——

    薛临:“等等。”

    阮新顿住:“怎么了?”

    薛临笑着打量他:“阮先生就这样出去?”

    阮新:“哪里不好?”

    薛临收了光脑,坐在高脚凳上,向他招手:“过来。”

    阮新走近他,但没敢太靠近。

    薛临顿时失笑:“阮先生怕什么?”

    阮新瞬间警惕:“薛总想做什么?”

    下一刻,只见薛临上身前倾,手指忽然扣住阮新的领带,一挑即散。

    阮新:“……?”

    他看看自己散开的领带,再看看薛临。

    “想解阮先生的领带。”薛临笑眯眯道。

    阮新刚要发作,他黑色的领带又被两只修长的手重新勾起来。

    周围有淡淡的冷杉气息浮动,薛临离他太近了,压迫感十足。

    脖颈后传来轻微的拉扯感,缠绕一圈,打结。阮新有点难以呼吸,如同被捏住了喉结,只好愈发靠近薛临。

    随即束缚的压迫松懈下来,一个小巧的黑色领结端正立在阮新领口。

    薛临的目光徘徊在他身上,笑得满意:“这样比较搭阮先生的气质。”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瞬息之间,阮新本能后退两步,目光移向左侧明净的窗户。

    透明的玻璃上映出一个年轻男子,他清瘦苍白,身着深色西式小礼服,颈间黑色的领结格外精致,一副金丝边圆眼镜架在鼻梁上,平添了几分斯文。

    “您的手真巧……”阮新小心翼翼触碰领结,不禁赞叹道。

    薛临颔首:“阮先生喜欢的话,下次还可以来找我。”

    “那多麻烦薛总。”阮新客气道,“您教我一遍,我估计就学会了。”

    薛临一点点笑起来,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好。”他最后说。

    他们并肩出去,一出电梯,前台的身着银色制服的仿生人就拦住他们。

    它递给薛临一张薄薄的黑色信封。

    阮新的左臂离薛临只有一拳距离,因此他不可避免地,看见黑色信封中被薛临取出的信纸。

    说纸也不确切,那是一张淡红色的软膜,仿佛沁了血。

    上书四个字:赔我妈妈。

    阮新的思维几近凝滞,薛临侧目看他一眼,果断撕碎了这张软膜。

    “抱歉。”薛临淡淡道,“不要担心,不是针对你的。”

    薛临继续往前走,阮新默默跟上他,渐渐走向LinX白色穹顶大厅的门口。

    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弯月被密布的阴云遮住。

    透过玻璃,LinX园区前那一片黑色的纪念墓碑静立于风中。

    阮新看见有位老人站在其中一块墓碑前,眉须皆白,身形佝偻。他是LinX的一位能源工程师,上下班时偶尔会和阮新擦肩而过。

    这还是阮新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园区前的纪念碑前“扫墓”。

    “他在……纪念谁?”阮新喃喃道。

    薛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片黑色的纪念墓碑。

    “他的儿子。”他说。

    阮新点点头,静静看着那位老人。

    似乎是察觉到阮新不同寻常的沉默,薛临缓缓道:“那封信,那样的人我遇见过很多,他母亲是个材料学家,五年前去世了。”

    “第一排左数第三个,属于她。”

    阮新回头,望着薛临。

    他侧脸的轮廓在华灯初上时模糊不清,像怀旧影片般迷惘而深邃。

    “你知道每一个碑都在纪念谁?”

    薛临颔首。

    “你明知道会死人的。”阮新问,“为什么你一定坚持要做核工业?难道不能用别的清洁能源代替?比如风能,水能……我们明明可以有很多选择。”

    薛临摇头:“这是唯一一条路。”

    他语气平静又不容置疑,好似在说一件人人皆知的常识。

    这一刻,阮新想起李教授的“不要和薛临搅在一起”,想起薛阿姨住的贫民窟,想起那些“抵制核工业”的呼喊。

    他并不关心外界舆论,也很少登录社交媒体。但这不妨碍他心里清楚,像薛临这样的人,一定极度受大众欢迎——年轻英俊多金,名声在外,却彬彬有礼。

    可当阮新搜索LinX时,所见最多的,就是“LinX是否会带领人类走向灭亡”“薛临将要地球变成切尔诺贝利”,这让他看上去就像被暴利驱使的魔鬼,也让LinX令人恐惧。

    然而,核工业目前为止给薛临带来哪怕一分钱的收入了吗?

    据阮新所知,没有。

    所以他总是想不通,薛临究竟图什么,要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赔上公司的前途,甚至牺牲一批又一批的科研者——

    “你难道想利用核武器统治人类吗?”阮新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世界……其实可以变得更好一点的。”

    薛临静静望着落地的玻璃外。

    片刻后,他说:“我在等。”

    他的声音如同叹息。

    阮新云里雾里:“等谁,还是等什么?”

    薛临又看了他一眼,不答,只是带着他坐上一辆装潢奢华的加长轿车。

    车子发动,途经老者身侧时,阮新看见那黑色的墓前有一束白色雏菊,恍惚间,与回忆里季青墓前那束白百合叠在一起。

    薛临突然开口问:“阮先生觉得科技是什么?”

    “您觉得呢?”阮新反问。

    薛临的手臂撑在窗边,指节抵着太阳穴,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他说:“达芬奇绘制过一种垂直起降航空器,类似我们今天的直升机,当时来看那是不可思议,他没能等到300年后工业革命的来临。”

    “这世界上大多数天才遇不到能帮他完成愿望的人,就匆匆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只留下史书上一个姓名。”

    薛临侧过头,阮新和他的视线对上,他看见那双黑眸里迷雾重重,而自己身在其中。

    只听薛临缓缓道:“阮先生,一个人能超越时代,其实不是一件幸事。”

    这句话一字字敲在阮新耳畔,让他心口怦怦直跳,总感觉薛临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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