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小说:青芒 作者:倾芜
    阳光炽烈, 一连暴晒了几日,空气中的热浪灼烫着皮肤,汗水顺着发间流下来。

    窗台上的茉莉花开败了, 薄而轻的白花瓣变成了棕黄色, 陈青芒拿着一把小花洒, 在耐心地给茉莉丛浇水。

    眼睫毛扑闪, 陈青芒走神了,在想心事。

    她想, 人果然不应该闲下来,闲下来就容易想东想西的,想那些遥远的过去, 和无声的回忆。

    那些像默片一样循环播放在脑海里的画面,叫她快要窒息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喏。”一只男生的手出现在她视线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里拿了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餐巾纸, 陈铭杰递给她的。这也打破了她的回忆。

    “谢谢, 弟弟。”陈青芒抿嘴微笑, 伸手接过,擦了擦额间的汗水。

    “天气真热啊, ”陈铭杰抬眼望了望窗外, 继续道:“下周还回来吗?”

    放下水壶, 沾了点凉水, 感受着手间肌肤的冰凉, 陈青芒点点头:“回。”

    “奶奶生日要到了,我们多陪陪她。”她转身提起花洒离开了窗台, 往房间外走。

    陈铭杰看着她的背影嘟嚷道:“八月份了姐, 你是不是今年又忘记过你的生日了?”

    脚步停顿一瞬,陈青芒浅浅地笑:“记得呢, 我已经过了,挺好的。”

    是挺好的,自己一个人在医院输吊水。争吵决裂之后是漫长的平静。

    是已知以后漫长的生命中再也不可能有他的平静,像洼岭处的一泓清泉,清是清,终究平淡。

    不过她该平淡,这是最好的结局。

    很多年后,她早已成为另一个陌生人的妻子,温柔大方,然后在某一日阳光明媚的街头与他重逢,她可以看见他臂弯里搂着的娇妻,而她也可以正视他的眼睛,轻轻淡淡地微笑着打一声招呼。

    然后很平常,早有预料般的开口:“喏,喻钦,你看我说的对不对呀,我们没可能的。”

    他会怎样回应呢,多半也是释怀的语气。他们相忘于江湖啦,而她也终于可以把他从心上完完全全地挖去。

    她是这样洒脱的女孩,会微笑着转身,微笑着离开。

    瞧,不过如此,我们的青春不过如此,我们的爱情不过如此.

    炒菜的时候,一滴油溅到陈青芒雪白的手腕上,灼烫感强烈,她用水冰敷了十分钟,手腕的皮肤处还是红了一大片,一碰就疼。

    陈青芒不动声色地拉下了袖口,将刚炒好的排骨端上了桌。

    菜和饭都布置完毕,陈青芒解开围裙,出了厨房,去奶奶房间。

    奶奶真的很年老了,银丝如雪,手背一片老化的皮肤,皱纹横亘,极有岁月沧桑感。

    奶奶佝偻着腰,戴着老花镜,手里的毛线球滚的飞快,她在为她织毛巾。

    奶奶总是担心冬天到了,她会着凉,会冷,会在北京的风雪中找不到回家的路,会遗失,会孤独。

    可这才八月份,还是盛夏啊,奶奶的担忧未免长远了些。

    陈青芒走近,弯腰,轻轻摘掉了奶奶的老花镜,然后俯身抱了抱她,轻轻道:“吃饭了,有你最喜欢的煎排骨,肉可碎可碎,可香可香呐。”

    奶奶颤巍着手,一点一点抚摸上陈青芒的脸,很光滑很白皙,是很年轻的模样。

    奶奶笑得脸上皱纹堆积,和蔼地说:“芒芒,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话题转得很快,奶奶总是能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情绪。陈青芒轻捏着手腕,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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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苍老的手伸到背后探了探,她递交给陈青芒一封信,郑重交代:“帮我寄一下,地址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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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青芒垂眸,看着那封牛皮纸袋包裹得完全的信,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感觉。

    信是给胡爷爷的,奶奶很想他,可是身体不好,已经七年多没回去了。

    他们用很慢很慢的书信往来,有一种浪漫的遗风在里面。

    陈青芒接过,点点头,“好的,”捏紧那封上了封条的信,她轻轻开口:“奶奶,等我休假了,我陪您回柏城。”

    奶奶连忙摇头,拒绝:“我身体不好,医生说不能坐飞机。”

    “我陪您坐火车。”两天两夜整,我会照顾好你的,奶奶。

    饭桌上,父母刚工作回来,他们休息日很少,到家是总是劳累。

    父亲却并不显露,只是慢饮着手边的一杯茶,神色严肃而平静。

    母亲放下手提包,坐在椅子上,是累着了模样,右手揉着左肩,开始絮叨着一天中遇见的奇葩客户。

    陈青芒从厨房出来,关掉身后的灯,端着最后一道鲫鱼汤上桌,拉开椅子,她坐到了陈铭杰的身边。

    陈其俊抬头看她,目光珍贵而怜爱,他为她倒了一杯橘子汽水。

    陈青芒接过,轻轻开口:“谢谢,爸爸。”

    灯光上扑闪着飞蛾,他们开始吃饭,香气四溢。姜云迎照例先关心了下陈铭杰的学习情况,嘱咐他上课要好好听讲,要认真做笔记。

    陈铭杰应付地回:“学校都放假了,现在哪有那么多事啊,妈,您就别操心了。”

    姜云迎看着他,笑着道:“你小子,就知道敷衍我。”

    “对了,你那女朋友,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瞧瞧。”

    陈铭杰放下筷子,挠头,否认:“没女朋友,别瞎猜了妈。”

    陈青芒专心致志地吃着碗里和桌上的菜,她啃了一小块排骨,无暇加入他们的寒暄之中。

    因此,当自己被问到的时候,她还是怔了怔,放下排骨,用餐巾纸擦干净了手指,抬头直视她妈妈。

    姜云迎问得很温和,她说:“芒芒,你和祁扬进展到哪里了?”

    她的脸上打了很厚的粉,在灯光下有点飞,是艳且俗的,不是小时候记忆中的温婉美丽了。

    澄澈的杏仁眼,眼珠转了转,陈青芒如实回答:“我和他没有进展,我们都觉得彼此不合适。”

    她不想再为这些事而编造谎言,用一个拙劣的谎言去圆另一个拙劣的谎言,没有尽头。

    姜云迎神色不悦地放下了筷子,“芒芒,你二十五了,为什么还是这么任性,长不大?”

    “什么是合适?合适就是祁扬他是北京本地人,是中尉军衔,是一表人才,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人。”

    “你们怎么就不合适了?错过了,你到哪里去后悔,芒芒,你这么这么糊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祁扬前些天见我的时候,还说很喜欢你,你怎么就能这样单方面宣布放弃。”

    “你置我于何地,置我们家于何地啊……”姜云迎越说越激动,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来,瞧着心碎。

    “够了,阿云,你别给孩子压力。”陈其俊看不下去,为她说话。

    姚芝芸也伸手从桌底下,握住了陈青芒的手,安慰她。

    陈青芒一手放下碗筷,她看着母亲哭泣的模样,心里也难受,如鲠在喉,轻咬嘴唇,回:“对不起,妈妈。”

    “我会再考虑的。”言不由衷地说出这句话,“我和祁扬很好,彼此有好感。”她知道,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要用更大的谎言来填补这个谎言了。

    姜云迎这才作罢,用纸巾擦干了泪,又开始没事人般地吃起饭菜来。

    陈青芒胡乱扒了几口饭,放下碗筷就进了房间,她掏出一盘碟片,用电脑播放。

    戴着头戴式耳机,陈青芒听着那段旋律,随时眼泪都要被逼出来。

    “人生已经太匆匆……”

    “只要有爱就有痛”

    ……

    “忘了我就没有痛,将往事留在风中。”

    静闭双眼,感受着眼睑处的温热,手指却是冰凉的。

    时间是一条线,她和他被分隔在了两端,过去和未来,近十年的时间。

    这让初见都变得模糊不清,或许他们之间,真的只是一场幻觉。

    那晚主编发过来的稿子救了她一命,熬夜赶稿,伤春悲秋的情绪少了很多。

    她是在周日下午离开家的,和陈铭杰一起,往都市里最繁华的地段驶去。

    陈铭杰在市中心找了份暑假工,因此和她一起离开家。

    她和陈铭杰分坐后座两边,看着来往的风景,都很沉默。

    “姐姐,我没看见你戴星星耳钉了。”半晌,陈铭杰打破了寂静,没来由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陈青芒微低头,伸手摸了摸耳垂,轻轻道:“是啊,星星耳钉旧了,现在这个也很好。”

    最简单素净的碎钻耳钉,大小也刚能遮住她的那方缺口。

    “姐姐,我多想你快乐。”陈铭杰心疼地看着她。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像一个哥哥而非弟弟。

    陈青芒轻笑着拍开他的手,她回:“好的。”我会快乐。

    二人在十字路口下车,是城市最繁华的路段,来来往往的车流不息,将蝼蚁般渺小的人淹没。

    就像水珠汇进了大海里,无法寻觅踪迹。

    因此陈青芒没想到自己能在这片海里一眼看见他。

    他穿了件黑色西装衬衫,碎发漆黑如墨,在人群中挺拔俊朗。

    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眉头微蹙,修长的手垂下,指间夹着一只香烟。是在想事情。

    陈青芒下意识握紧了手指,呼吸有点急促,她看着他,没有移眼。

    他们隔着一条马路,隔着红绿灯,隔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流,隔着两个世界。

    陈铭杰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下来,看着自己的姐姐,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望见了对面高挑挺拔的男人。

    他吸了口烟,抬眸和陈青芒的眼神对上。

    车笛声,喧嚣声都远了,时间像暂停一般。

    陈青芒看着他的眼睛,在渐渐变黑的天空下,像一汪无底的深潭,陷进去了,就再难抽身。

    掩饰地移开眼,陈青芒不可避免地看见了他身旁身形娇小的女人,蓬松的茶色大波浪只看见侧脸,却也是精致漂亮。

    很配他,很配,很配。

    握住陈铭杰的那只手紧了力道,陈青芒压抑着心里的疼痛感,镇定地对他说:“抱我。”

    陈铭杰伸手环抱住了她瘦致的后背。弟弟已经足够高了,她下巴只及他的肩膀了,因此便把下巴抵放在他宽大的肩上。

    他们像一对情侣一样拥抱,姿势亲昵而暧昧。陈青芒背对着喻钦,肩和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不能忍受,难以忍受。

    “他抱她了。”陈铭杰在她耳边这样说。

    这像是对她下的判决书,宣判过去的他们,彻底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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