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森林藏叶

    他想要发声, 但是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咳嗽、呕红。

    因为内脏破裂后, 涌出的鲜血已经倒灌入咽喉。

    好冷, 好痛……

    手臂颤抖着落下,杨峤身躯重重砸在桌面上,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时,被血染湿的角色牌“赢家”微微亮起, 生命一栏, 数字由“3”变为“2”。

    尸体仿佛被电击起搏一般,猛地一颤, 弹坐而起。

    杨峤梗着满是青筋的脖子, 艰难地长抽一口气,身躯向后倒去。

    裴哥眼疾手快, 及时拽住他, 令人从后仰变为前倾, 并稳稳托住。

    伸手拂开汗湿的头发, 露出那双瞳孔涣散并不停颤抖的眼睛,捏住颌尖, 强硬地扳向自己。

    “看着我,聚中精神,看着我。”

    杨峤胸膛剧烈起伏, 宛如脱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呼吸,手指连同整条臂膀神经性地痉挛着。

    这是一场真实的死亡,尽管他的肉/体重新活了过来。

    但是, 他大脑里的潜意识却在告诉他的身体、他的细胞——你已经死了。

    所以,如果杨峤不能凭借意志,挣脱大脑潜意识的命令,那么他会陷入一种半生半死的状态——也就是医学上所说的“植物人”。

    好在,杨峤在裴安那声不容置疑的命令中,聚焦,清醒。

    他颤抖着握住裴安贴在自己脸上的手,将手指从指缝间插了进去,并死死握住。

    用力之大,在皮革手套上留下四道抓痕。

    “我、我没事……裴哥。”

    哈,逞强的小子,你这样子像是没事儿?

    裴安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脸,和强撑出的一丝微笑。

    “记住这种感觉,这是你的第一次死亡,但绝非最后一次。”

    捏了捏对方脸颊上的肉。

    “好孩子,打起精神来,游戏尚未结束。”

    ==

    牌局上忽然变得沉默。

    罪魁祸首赵之南显得很无所谓,作为一名高玩,他可是在《浪迹》里“杀”过不少人。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也很无所谓,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一场游戏。

    所谓游戏,杀人、死人、复活……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但对于张子勋与汪峰二世两人来说,就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因为他们是这场游戏的参与者。

    自己能够挺过来么?

    他们不知道,只能祈求千万不要“死一次”。

    接下来,轮到杨峤出牌。

    杨峤状态很差。

    差到抓牌的时候,手指总会不听使唤地歪到一边。

    看牌的时候,频频走神。

    并间歇性地陷入茫然,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正在做什么?

    或许以后在《浪迹》里混久了,他会逐渐适应这种突发性死亡及复活给脑神经带来的冲击。

    但现在,他只能像是一个缺乏有效治疗的帕金森兼逻辑障碍患者一般,纯凭毅力进行克服。

    思考,思考,思考……他对自己说,并在心底反复强化“精神集中”的概念。

    他的身份是“反贼”,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他的目标明确,杀死主公就能取胜。

    坏处是一旦暴露身份,会面对主公、臣子与内奸的联手攻击。

    所以按照常理来说,身为反贼不宜正面硬刚,最佳的策略是选择假装臣子、内奸,与别人相互磨血,徐徐图之。

    然而这样做,有可能会对身份成谜的另一个反贼同伙造成误伤。

    因此,对于每名玩家身份的判断,对于杨峤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方才,赵之南杀了他一条命,虽然令他暂时处于劣势,但对方的行动,也暴露了一些线索。

    令杨峤对于众人身份的判断,有了一点眉目。

    首先,张子勋是国王,这点公开摆在台面上,毋庸置疑。

    其次,赵之南没有等待、观察,而直接攻击杨峤,说明他不在乎杨峤的身份,不怕误伤同伴,也就是说他不是反贼的概率极大。

    那么,另一名反贼应该在裴哥与汪峰二世当中。

    最后,作为国王的张子勋有5条命,同时的他角色牌“猝死者”拥有强力的续命技能,反贼要杀死他的难度很大。

    这一点,想必内奸也能看到。

    内奸肯定希望反贼与国王相互耗血,所以我要不要试探一下那个人……

    想到这里,思维断掉……杨峤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竭力捕捉逐渐飘远的思维碎片,将它们粘连起来。

    他决定行一步险棋——跳反。

    从手牌中,打出【达摩克里斯之剑】与【杀】。

    白雾升腾,一名体态健美身披战甲的希腊英雄迈步而出,伸手从绘有神剑的卡牌中,拔出一柄辉煌璀璨的神赐之剑。

    沉声一喝,身影如雷霆疾奔而至,高高跃起,一剑劈向张子勋头颅。

    张子勋手里同样没有【闪】,双手遮脸,吓得惨叫连连。

    在剑锋接触他顶心的一瞬间,角色牌“猝死者”幽光闪烁,技能发动。

    希腊英雄与他的神剑宛如凝固在琥珀中的小虫,停止运动。

    牌桌之上,凭空出现一只苍白的人手,拇指微屈,抵着一名银币,轻轻一弹。

    玩家们的目光聚集,随着银币高抛,翻转、坠落。

    嗡嗡,立在圆桌上旋转数圈,眼看即将正面落地。

    这时,赵之南迅速开口:“我宣告,国王这次投掷硬币的结果为——反面。”

    话音一落,他的角色牌“预言师”亮起。

    银币仿佛受到一记重击,猛然翻转,最终落在圆桌上的是——反面。

    达摩克里斯之剑斩下,鲜血飚溅。

    张子勋身躯倒地,头颅咕噜噜滚了老远,最后停在导演先生那锃亮的皮鞋边。

    隔着一道喷薄的血雾,杨峤与赵之南四目相对,两人眼中皆看不出情绪。

    但杨峤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一杀令他确定了,赵之南就是内奸!

    导演先生看着被鲜血染红的波斯地毯,惋惜地摇了摇头。

    这张地毯是用纯羊毛与天然染料制成,上面的花纹也是纯手工所绣,放到外界市面上价格不菲。

    他弯腰拾起张子勋的头颅,装回尸体空空如也的脖颈上。

    角色牌“猝死者”的生命一栏,数字由“5”变成“4”。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再度上演一出“死者复活”。

    初次复活的张子勋状态比杨峤好不了多少,他瘫坐在椅子里,两眼呆滞,嘴角淌涎,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娃娃。

    接下来,轮到裴哥,他什么也没做,直接弃牌,结束这回合。

    导演先生位置站在裴哥与杨峤之间,完全能把裴哥的手牌看得一清二楚。

    他讶异地挑起一根眉毛,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睛里流动着一抹兴味。

    最后,轮到汪峰二世。

    他想也没想,打出一张【诸葛连弩】。

    雾气流转,化为一位儒雅清癯的诸葛孔明,将他那把标志性的羽扇往后领一插,像是拎着加特林机关枪一样,架起诸葛连弩,对准张子勋。

    这时,张子勋还没能从复活的后遗症里缓过劲儿来,面部神情失调地流着口水。

    “来而不往非礼也。”汪峰二世露出一口白牙,“张小哥你看,我们马上就是相爱相杀过的人,这下该算得上朋友吧?”

    见他亮出一手的【杀】,玩家们全都吓了一跳。

    杨峤:卧槽,我这反贼同伙也太刚了吧?

    就在张子勋悲愤大喊“你别过来啊!”,而诸葛亮唇畔含笑,羽扇轻摇,架起他的“加特林机关枪”就要突突了他时。

    椅子挪动发出刺耳响声,裴哥起身,将汪峰二世正要甩下五张【杀】的手挡住。

    “想要通关,这局卡牌游戏就到此为止吧。”

    裴哥伸手,从对方指尖抽走一张【杀】,在油灯里引燃,借以点燃叼在嘴里的香烟。

    赵之南皱眉:“你说什么?”

    袅袅烟雾中,裴安两手插兜,静静地俯视于他:“我说到此为止。”

    赵之南丢开手里的牌,无所谓的笑了笑。

    “裴安是吧?你要我们停止游戏,总得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或者你只是因为没有角色牌,感到棘手,所以刻意捣乱?”

    裴哥的目光总是安静而沉深,宛如月下的深海。

    但隔着朦胧烟雾,随他眉峰挑起一抹微妙弧度,眉眼立刻烈了起来,含着一丝辛辣的嘲讽。

    “电影里每一帧画面都暗藏线索,人物的每一句台词都是有所目的。”

    “赵之南,你是否睁大眼睛在看,张开耳朵在听?”

    赵之南针对相对,冷笑道:“无时无刻。”

    裴安道:“哦?那你是否看出,我们这位导演先生施展的障眼法?”

    “他从一开始,就在用一局本不必要的游戏,消耗我们的生命与技能。”

    赵之南愕然:“你说什么?”

    裴哥对杨峤道:“借你的角色牌一用。”

    他拿起那张牌,展示给众人。

    【角色牌:赢家】

    生命数:2

    技能:在整场游戏里,累积幸运。当出现需要凭借运气判定胜负的情况,若选择不发动该技能,可为下一次胜负判定累加10%的赢面。

    拇指划过技能描述里的第一句话“在整场游戏里”,目光环顾四周。

    “我注意到,每一名玩家的角色牌里都有这样一句话。”

    “‘整场’是一个很微妙的用词。因为无论是导演先生口中,还是卡牌游戏开始前的文字投影里,都用的是‘本局’游戏或者‘第一局’游戏。”

    “也就是说,除了这一局卡牌游戏,后面还有第二局、第三局、第四局不知何种内容的游戏。”

    裴安转目看向安静立在一旁的导演。

    “若我所料不错的话,玩家角色牌的技能与生命数,并非只是施用在这一局卡牌游戏,而是贯穿整个《狂赌之渊》副本。”

    “如果玩家在第一局游戏中,就将技能与生命消耗完,那么此后的第二局、第三局、第四局……就只能赤膊上阵,赌命硬闯了?”

    导演没有被揭穿的慌乱,也没有直接予以承认,而是微笑反问。

    “裴先生做这个推断,只是凭借几个用词的差别?”

    “难道不觉得太过牵强么?”

    “并非如此。”裴哥咬住香烟,口中缓缓吐出白雾,指尖在牌面上轻叩,“最开始让我发现端倪的,并非文字,而是图画。”

    “什么意思?”导演问。

    裴哥按住角色牌轻轻一推,在力道精准的控制下,这张牌缓缓滑至牌堆旁,与之齐平。

    “隐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地点是森林,藏匿一块卵石最好的地方是河滩。”

    “难道就没人发现,这5张角色牌,跟其他卡牌并非一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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