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正义的毒药瓶

    你相信我么？

    信任，是一个很沉重的词汇。

    若非日夜相处或共历生死考验，很难将信任交托彼此，更别提在一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间。

    身后，巨龙煽动翅膀，发出准备进攻的咆哮。

    狂风宛如潮汐十分、拍击海岸的浪潮，一浪一浪地冲刷着“猎魔人”与“学者”孑立如孤礁的身影。

    杨峤睁大眼睛，忍着风吹的刺痛，望着裴安。

    对方的礼帽已被吹飞，黑发被风刮向脑后，露出额头，面罩亦被压平在脸上，更加凸显出冰泉般的眸子，与利落的面部轮廓。

    他不知道他的长相，不知道他的来历，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未来他们是否还会有交集。

    然而，这世界上，有的人似乎生来就是要当大佬的。

    天生便有一种气质，他未曾刻意展现什么，也无旁人的信任与趋附为他天光增彩，但就是让人觉得其人如泰岳青川，忍不住想去依赖。

    于是，杨峤握紧剑柄，用力点了点头。

    裴安露在面罩外的眼睛再次眯起，依旧看不出是笑，还是别的什么。

    “我还以为要用‘不能白花了那六百万英镑’劝你。”他的话语夹杂些许笑意。

    手从敞开大衣拔出，举起一把手/弩对准巨龙，深灰瞳孔、十字准心与龙首连成一线，扣下扳机，一道雷响划破虚空。

    在巨大的回响声中，他冷冽说道：“放心，我值那个价。”

    杨峤反应不及，弩/箭擦着他的耳际掠过，发出铮然一声，接着是惊天动地的一道怒吼。

    那声浪犹如实质，震得杨峤踉跄起来，接着湿淋淋的水珠落在身上，仿佛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

    杨峤立马回头，毛骨悚然的发现那头龙竟已挣破枷锁，巨口张开向他罩下，黏着唾液的利齿高悬头顶，下一秒就要将他咀嚼切碎，吞咽入腹。

    裴安射出的弩/箭，及时阻止了它。

    箭矢深入左眼眼窝，血水混合着眼球液体淅淅沥沥洒在杨峤身上。

    痛吟过后，巨龙陷入狂怒，激起它历经百战的本能，庞大身躯以不可思议的敏捷，拧身一转，龙尾如鞭子一般抽向杨峤。

    杨峤头脑一片空白，还好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本能地跳起避开，落在龙尾与龙背连接处。

    不待站稳，巨龙宛如脱缰的野马，开始横冲直撞。

    若非他眼疾手快，用腰间铁钩抓入龙鳞间隙，瞬间便会被甩下去。

    “裴哥，站都站不稳啊，要怎么冲上去？”

    死死攀住龙鳞，杨峤用力大喊。

    他像是一个破布口袋，被龙甩来甩去，酸爽得跟坐过山车似的，胃里翻江倒海。

    在巨龙的攻击下，裴安用一种节奏感十足的步伐，保持高频率移动，游刃有余避闪巨龙冲撞，寻找新的射击角度。

    引起围观群众一波接一波的惊呼。

    嘴里衔着一支弩/箭，甚至尤有余力给手/弩上弦。

    “你不是擅长徒手攀岩么？”

    “就当它是一个可以活动的岩壁，利用你的技巧与爆发力，爬上去。”

    这一点，裴安在杨峤脱去睡衣后，便看出来了。

    茧子的位置，肌肉分布等等，他自认为算不得困难。

    然而，裴哥实在高估了广大群众。

    至少杨峤在心里就挺纳闷儿，他很想问一问。但是时机不允许，对手的暴躁也不允许。

    “好吧，我明白，福尔摩斯演绎法是吧？”嘟囔着重复两百斤的调侃。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抓紧时间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

    乔乔，你能行的！落基山脉的那座悬崖，你不也二十分钟就爬上去了么？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双臂、大腿肌肉绷紧，膝盖弯曲成弓。

    裴安在杨峤发力的一瞬间，第二箭射出，正中巨龙后足关节处，令它趔趄坐倒。

    杨峤则趁机登高，攀上龙脊。

    “喝啊——”一声大喝，发动“燃烧一击”，血液犹如被点燃，沸腾翻滚，敏捷、力量、视力等瞬间突破人类极限。

    感觉自己像是猎豹一般迅捷，燕雀一般灵敏。

    “保持清醒，跑起来。”

    “注意血量，第一次降到90%通知我，此后由我来帮你计算时间。”

    裴安的声音里有一种透心凉的清冷，将杨峤从对潜力爆发的迷醉中拔出。

    二话不说，沿着连绵起伏的龙脊，拔足狂奔。

    运动的龙背宛如流动的大地，不时会出现凸起、凹陷等种种障碍。

    杨峤竭尽全力在保持平衡，提速、提速、再提速。

    同时分心关注血量下降的速度，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向高处突进。

    裴安则用手/弩一次次瞄准巨龙的关节、肌腱等要害，打断或延缓它的行动。

    他的行动看似轻松写意，但若换一个人便千难万难。

    因为你需要对巨龙的骨骼及肌肉结构了然于心，而地球上能有几个人见过巨龙，更不用说解剖过它？

    而裴哥，恰恰解剖过好几只。

    裴安在杨峤启动燃烧一击的同一时间，抬手按住自己颈侧。

    以人体较为恒定的脉搏为参照，计算起血量下降10%所需的时间，一、二、三、四……当颈动脉搏动至15下，听见空中遥遥传来一声大喊。

    “裴哥，到界限了！”

    “扎针。”裴安回应，“从现在开始，一心一意冲到奥古斯都面前。需要打针的时候，我会给你信号。”

    “yes，my lord!”

    杨峤从腰间里拔出注射器，看也不看，狠心往大腿一扎，令人牙酸的锥痛刺激着大脑，令他眼眶瞬间湿润。

    不由地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丢脸地叫出来。

    在《浪迹》里，玩家拥有100%的真实痛感。

    这一点常常为现实里不少游戏评论家和键盘侠所诟病。

    但在智脑“鸿钧”看来，疼痛能激发人的警觉与潜力，对于旨在开发人类潜力，拼命促使人类种族进化的《浪迹》来说，是不可或缺的部分。

    杨峤扔掉针管，集中精神，目光穿过遮天蔽日的龙翼，穿过荆棘丛般的骨鳍，定格在干枯的沉默者身上。

    将他当做百米赛跑时在终点拉起的彩带，闷头冲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得到那个地方，我一定得到那个地方！”

    与之相对的，沉默者的目光却并未给与杨峤。

    这个“猎魔人”太过弱小，甚至还没入门，没资格做他的对手。

    见自家坐骑被裴安戏耍，沉默者垂手拍拍龙身，枯发下，干裂双唇嚅嗫了几句，没有发出声音。

    但巨龙却仿佛听见他“说话”，狂躁的情绪冷却下来，嘶鸣着张开双翼，想要飞离地面，离开手/弩的射击距离。

    但裴安岂能让他如愿？

    食指于虚空一划，拖出手/弩设计图纸，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修改起来。

    与此同时，手/弩形貌随图纸的变化而变化，逐渐改良成能够速射的连珠弩。

    结构规整、精密，极具数学与工业美感，威力也被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箭矢连绵如雨，拖延巨龙启动的速度。

    终于，杨峤在裴安指挥下，消耗掉最后一点琥珀酒，来到沉默者身后。

    本该是一个极好的偷袭机会。

    然而，背对他的沉默者像是脑后长眼，猛然回头，一记穿刺，两丈长的猎龙枪发出破风音爆，仿佛一道流星划过天际。

    令杨峤不合时宜地想起《三国演义》里对于赵子龙的描述，“一点寒芒先到，随即枪出如龙”。

    而本该被刺穿的杨峤，却意外地提前跳了起来。

    并非是他料敌先机，而是这小孩在看着对方后背时，突然联想起以前玩《刺客信条》时的场景。

    对于一名被训练了40个小时的优秀“刺客”来说。

    那嶙峋的脊背，那干瘪的臀部，那弱柳扶风的背影，简直是致命诱惑，仿佛在说“来呀大爷，快来背刺我呀~”

    顿时口干舌燥，心痒难耐，打定主意要潇洒跃起，然后从天而降，来个正义的背刺……不，是正义的毒药瓶。

    身体落下，靴子踏在猎龙枪上，没有犹豫，扬起手臂！

    “啊啊啊啊啊————————”

    20岁，在读大学生，身高182，体重135斤，热爱甜牛奶与户外运动，无恋爱经历，无论是身体或品格都正直清白，并在今天打定主意傍上裴姓大佬的乔维尔·乔斯达。

    以一种羚羊飞渡的气魄，在沉默者脚边砸了“幽蓝之雾”毒药瓶。

    与此同时，嗖的一声，一支弩/箭飞到。

    不同于其他弩/箭，箭杆上绑有某种乳白色、气囊状的物品。

    当毒雾将要扩散，气囊嘭地胀开，将沉默者与他脚下的毒药瓶笼罩在内。

    而杨峤趁机一个翻滚，顺着龙脊滑下，被怒摆的龙尾摔落在地，咕噜噜滚到裴安脚边，跟个毛团似的，凄惨极了。

    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杨峤满身冷汗，抱着自己，兀自抖了一会儿。

    想要撑地坐起，但被燃烧一击耗尽了体力，手软脚软，爬不起来，索性席地而坐，抬头仰望。

    “那是什么？”

    “皮革气囊，从热气球中得到的灵感。”

    深灰瞳眸中倒映着膨胀如球的气囊，打火机在裴安手指间翻出了花。

    然后，裴安感到身侧的空气开始发烫，扭头一看。

    果然，布偶男孩正用他水润润、蓝汪汪的眼睛望着自己，活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奶崽子。

    “啪”，火机银灰盖帽扣上。裴安心想，得，又到解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