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七

    中岛敦似乎对我莫名奇妙的问题弄懵了:“绑架案不就是绑架案吗?”

    我道:“如果只是单纯的绑架案的话,那也太奇怪了,为什么这十二个人失踪后会半丝音信也无?按照普通案件的逻辑,接下来犯人难道不应该给家属打电话进行勒索吗?”

    “是这样说没错了……”中岛敦皱着眉。

    我继续说道:“另外一点就是人数,人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维持这些人的基本生活需要,犯人也要付出一笔不小的金额吧,更何况犯人绑架这些人并没有进行勒索,也就是说,并没有金钱来源。

    就算是傻得清奇,也不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吧,也就是说,犯人要么是变态杀人狂,要么就是他用另外的手段将这些‘筹码’变成了金钱。”

    中岛敦一脸紧张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等候我的下文。

    于是我道:“比如说,器官贩卖。”

    明明略带着些温暖的天气似乎因为我的这句话骤然变冷,就连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人群,似乎也安静了许多。

    中岛敦脸色一白。

    我抿了一口买拉面免费赠送的果汁,甜腻的感觉深入到舌根,隐隐发苦。

    我道:“如果真的和我想的一样的话,那那些人,应该已经死了吧。”

    “可是为什么会是早川先生?”中岛敦摆出一副乖巧听讲的模样。

    “首先态度上就非常奇怪啊。”我叹了口气,突然觉得眼前的拉面太过油腻,于是将碗推开,“对外宣称自己爱女失踪,却对前来调查的侦探社员态度恶劣,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吧。”

    中岛敦愣了一下,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是很奇怪……但似乎并不能说明早川先生是犯人。”

    “不是似乎,是完全无法证明。”我淡淡地瞥了一眼中岛敦。

    中岛敦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一下子空白。

    “敦君注意到正厅的那幅画了吗?”我微微低下头,手指在玻璃杯上无节奏地敲击着。

    中岛敦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实在是没有注意。”

    明明从进别墅就开始到处张望的啊……

    我叹了口气,道:“《不相称的婚姻》,是俄国的画家普基寥夫的画作,斯塔索夫曾评论它画的只是教堂的神父‘毕恭毕敬地给洒满香水像活的木乃伊一样的老将军,与为了官衔和金钱出卖青春的哭泣的姑娘举行的婚礼仪式’。

    敦君还不知道吧,早川清海并不是奈子小姐的亲生父亲,奈子小姐只是他收养的义女而已,所以明白了吗?”

    我双手交叉,微微顿了一下,思考着到底要不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去,因为即使是我,也觉得所谓的“真相”其实只是一个丑闻而已。

    一个足以揭开早川清海虚伪面具的丑闻。

    中岛敦果然一脸茫然,于是我道:“早川清海是在以画作暗喻他自己啊,他是有钱有势的老将军,而奈子则是出卖青春的少女,早川给予了她金钱,那么便要收回奈子的身心。”

    剩下的话我没有说出口,但说到这里其实已经很明显了,早川清海对奈子有着非分之想,但这却违背纲常,爱而不得,因爱生恨,这便是一切事件的开端,半个月前发生的第一起案件——

    “早川奈子失踪案”。

    我接着道:“早川清海的公司是一家十分有名的制药公司,即使是在全国,也是赫赫有名的,不过也只是表面上光鲜而已,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灰色收入,毕竟……”

    我抿了抿唇,压低着声音道:“早川集团可是有贩卖器官的嫌疑的,当然,这是港黑情报部发现的,可信度尚待商酌。”

    也就是说,其实“早川奈子失踪案”和后续的失踪案根本不是同一性质的案件,只是因为不明原因,贩卖的消息走漏,和奈子的事件并在了一起,早川清海趁机报了失踪案,便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中岛敦看起来已经被我扔出来的一个个消息炸得头晕眼花了,脸上带着茫然的神色问我。

    “唐先生找到证据了吗?”

    我垂了垂眸,干脆利落地道:“没有。这只是猜测而已,要是有一条线索错了,我的推理就会被全盘推翻。”

    中岛敦张了张嘴,干巴巴地道:“可是,没有证据的话,几乎没办法指认犯人了吧。”

    我略略抬起眼皮看着他,忽然轻笑了一声道:“敦君就不怀疑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吗?我可是港口黑手党。”

    中岛敦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唐先生不会骗我的。”

    语气笃定。

    我愣住了。

    我说不清这种莫名被信任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大概就像是内心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却并不难受。

    但说实话,这种新鲜的感觉,我挺喜欢的。

    于是站起来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笑道:“敦君这样是容易被骗的哦。”

    少年急促地解释道:“才不会呢,因为太宰先生也说过唐先生是值得信赖的啊。”

    我看向他,中岛敦低着头笑道:“而且唐先生看上去和太宰先生有点像呢。”

    太宰治?

    我脑海里立刻想起那坨黑泥精,好心情坏了一大半,抱着手认真地去看中岛敦。

    一字一顿地道:“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在骂我。”

    中岛敦哭笑不得:“不是这个了,我的意思是,唐先生和太宰先生一样,骨子里都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他垂着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眼中满是高兴的神色。

    我抿唇不语。

    对于“太宰治是否是一个温柔的人”我并不予以置评,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太宰治对我而言实在是与“温柔”两个字毫不相干,至于我……

    我大概也和太宰治一样吧。

    被埋没进后勤部之前就富有凶名,至于现在,依然连“温柔”两个字的边儿都碰不上,也许能够形容的应该是——

    “懦弱”吧。

    我是这样想的,于是沉默着结账,与中岛敦一起回了侦探社。

    后续的事情便简单起来了,我向国木田独步汇报了调查结果以及自己的猜想,巧合的是,当晚武装侦探社的支柱,那名名侦探江户川乱步也从东京回来了。

    针对这件案件,江户川乱步与我的推理大致一样,不过这位乱步先生很显然比我更高一筹,只是看了一遍便给出了答案,顺便指出了可能的屠戮点。

    因为身为普通人的缘故,接下来的行动便交由国木田独步与中岛敦进行了,不久之后,他们便找到了受害者的死亡点,找到证据,逮捕了早川清海。

    事件解决,皆大欢喜。

    而巧合之下猜对了事件经过的我,依然在武装侦探社过着改改文件,混吃等死的日子。

    事情进行到这里简直就是完美。

    除了某两个人而已。

    太宰治,以及江户川乱步,这两个我无法看透的男人。

    某日,侦探社事务繁忙,绝大多数人都出门执行任务了,只剩下我,太宰治,以及江户川乱步三个人。

    彼时太宰治正蒙在枕头里睡觉,而江户川乱步正在嘎吱嘎吱啃薯片。

    “呐,我说,唐君。”江户川乱步忽然叫我。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却见江户川乱步正举着一块薯片,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于是我应了一声:“嗯,乱步先生,怎么了?”

    江户川乱步笑道:“唐君应该是知道的吧,失踪案的真相。”

    我有些不解地看向他:“真凶是早川清海,如果乱步先生是说这件事情的话,很多人都知道吧。”

    然而江户川乱步接下来的话却让我的血液骤然一下冷了下来。

    他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哦,我是说,唐君应该知道所有的事情哦,包括所谓的‘证据’的所在之处。”

    我捏着笔的手微微一僵,在文件上留下一道突兀的黑色笔迹。

    “我并不清楚乱步先生在说什么……”

    “是吗?”江户川乱步将薯片咔咔地小口小口咬完,像是松鼠一样,末了道,“那么,为什么唐君要隐瞒‘自己知道所有真相’的这件事呢?”

    他自顾自地道:“唔……让我来猜猜看吧,是为了隐瞒吧,因为某个原因,所以要隐瞒自己的能力,至于那个原因……”

    我突然站起来,黑色的头发垂下来刚好挡住自己的眼睛。

    “乱步先生!”

    江户川乱步疑惑地看过来。

    我听见我用隐约带着些颤抖的声音低沉道:“不用再说了。”

    江户川乱步撇了撇嘴,似乎对我打断他的推理而有些生气。

    我深呼吸平复着翻涌的内心,心里莫名的有些苦涩。

    我已经记不清楚这样一副懦弱的面具戴在自己脸上已经多久了,只是一件事情,就算是假的,你一直告诉自己这是真的,那它也变成了真的。

    所以时至今日,我究竟还算得上是谁?

    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唐治,还是以前……

    我轻轻咬着唇,思绪一团糟,同时又忍不住在心里嘲讽自己。

    你看看你,谁都能看出来你是装的,森鸥外,太宰治,甚至是刚认识的江户川乱步,他们轻而易举就能看出来的事情,你伪装的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瞒过谁呢?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或许如果我没有被森鸥外送来武装侦探社,没有被森鸥外突然重视,我就能够凭借着这样一副假的面孔苟活下去了吧。

    是这样的吧……

    思绪如麻,我颓然地坐下来,揉捏着眉头迅速平复心情。

    兜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我看了一眼,认出来是尾崎红叶的电话号码。

    我与这位尾崎红叶干部相交并不深,是故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愣了一会儿才点开接通。

    电话那头的人低沉着声音,可以听得出来带着一丝焦虑,却拼命压制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快回来,首领遇刺了!”

    手机“砰”地一下掉到地上。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世界似乎飞速地离我远去,然后将我狠狠地抛下,摔得粉碎。

    我听见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之后我才知道那是我的声音。

    “我……马上回来……”

    我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死亡”这一概念究竟是如何。

    人诞生,吃饭,睡觉,恋爱,结婚,生子,老去,似乎一切都是为了最后一刻的死亡作准备的,所以我很早之时便以为自己是不害怕“死亡”的。

    比如哈夫洛克·埃利斯曾说过:“痛苦和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抛弃它们就是抛弃生命本身。”

    人不应该害怕死亡,他所应该害怕的是未有意义的活下去。

    不过后来我才意识到我真真正正地错了,而且错得十分离谱。

    毫无疑问,我是一个害怕死亡,且害怕去寻找生命意义的人,我被夹在这之间,茫然地朝前走,不知道今夕何夕,未来如何。

    或者以一个变态的思维,我希望能够出现一个人拽着我的肩膀把我押到一条路上,告诉我“这条路你非走不可”。

    渴望有人能够掌控自己。

    近乎变态,不,是完全变态的执念。

    出生于普通家庭的孩子,他的幼年被父母手把手教导,童年被紧抓教育,少年时虽然叛逆,却不得不听从控制,到了成年,更是莫须有的“责任”禁锢着他。

    他们厌烦这样的束缚,然而我却在追求束缚,近乎病态地追求能够束缚自己的人。

    不过我似乎天生就属于“自由”,幼年丧父丧母,被孤儿院收容,三岁时被先代首领领走,然而先代首领脑子缺根筋儿,孩子领回来就随便放院子里,任由他们自己内部相斗。

    就像是一时兴起的主人买回了蛐蛐,高兴的时候逗着玩玩儿,不高兴了就冷落到一边。

    而在这里,要获得先代首领关注的方法有两条。

    一,长得好看;二,实力强大。

    孩子们总是迫切得到先代首领的关注,因为这些孩子明白,只有获得他的关注,才能够活得更长久,甚至是继承他身下的位子。

    论相貌,我虽是拔尖儿,然而或许是因为少年轻狂的缘故,眉眼中总带着些许的刻薄,并不是很受长辈喜欢的那种。

    论实力,我是二十余个孩子中唯一一个普通人,又兼身体孱弱,体弱多病,故而亦不出彩。

    总而言之,我,唐治,是一个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人。

    据说先代首领当初看上我的原因是因为我的眉眼与他已逝去的第三任妻子有七分相像。

    当时我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正在喝水,惊得差点一口水呛死。

    当时的港口黑手党里甚至还有人猜测我会不会是先代首领和他第三任妻子的儿子。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我的父母并不是来自JAPAN。

    然而其余二十几个傻【哔——】根本不信,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对我出手了。

    彼时我正4岁。

    体能的力量不可或缺,然而智慧的力量是注定要更胜一筹的,我对此事早有预料,反过来端了几个来找麻烦的小鬼头的“老巢”,最后成功地成为了他们的老大。

    因为这件事情,我一举成名。成了当时港口黑手党首领之位的另一个有力的候选人。

    另外两个人拥有十分强大的异能,都是凭借着战功上位,是以我的存在格外突兀。

    当时我的代名词只有一个——

    残暴。

    和创立了“血之□□”的那个老头儿一样被认为是“残暴”的存在。

    我对此颇为不屑,尽管时人都在担心“若是唐治有异能力的话,首领的位子肯定会传给唐治”这样荒诞无稽的传闻。

    因为我对“首领”一职确没有多大的兴趣。

    并且因为而后的一个意外发现,我对此职位,或者说是先代首领此人,颇为反感。

    先代首领喜欢男性,特别是十几岁的小男孩。

    我对此感到恶寒,并对当时二十几个孩子里小范围流传出的“某某人被先代首领怎么怎么了”这样的传闻而恶心。

    我姑且相信着这样一个老男人最后的底线是“不会对自己收养的义子动手”,然而连这底线最后也被打破了。

    因为先代首领半夜的传唤。

    先代首领贪图享乐,入夜传唤自己的义子,绝不可能是为了正事,再加上之前听到的传闻。

    接到消息的时候我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进他房的时候,我简直要被墙上明目张胆挂着的“道具”闪瞎了眼,心里恶心,于是在那个老不死的扑过来的时候,我把早准备好的麻醉针扎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细节已难以想起,只知道后来我冷静地将现场伪造成了有人入侵的模样,然后告诉外面的人“首领被偷袭了”。

    这当然只是我的谎言,可是当时由着先代昏聩的原因,手下全是一群只知道喊打喊杀的草包废物,也将就着蒙混过去了。

    除了一个人。

    先代首领的专属医师——森鸥外。

    那也是我与他一切纠葛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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