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十三

    基督教的教义之一认为——人生而有罪。

    他们认为他们的罪先天的来自其祖先——亚当与夏娃。他们违背与上帝的约定,吃了分辨善恶树的果子,这种悖逆带来了罪,也带来了罪恶感和羞耻感。

    这种“原罪”的观点来自于北非神学家奥古斯丁,此外,基督教还宣扬“只有相信承担世人罪孽的耶稣基督,才能从罪中被拯救出来”。

    我是同意“生而有罪”之论的,然而对于“信仰基督”这件事情却颇为怀疑。

    因为若只是因为简单的“皈依”便可以赎清自身的罪孽,那所谓的“罪孽”,实际上便也可以算作“无足轻重之物”吧。

    我是这样想的,且若人真的会因“罪孽”而受苦,那我想森鸥外可应该是无时不刻不在承受着非人的“谴责”了。

    虽然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也差不多就是了。

    我从未见过森鸥外如此虚弱的时候:陷入昏迷,脸色苍白得可以与身上的白衬衫相提并论,眉头紧锁着,鼻尖蒙着一层薄薄的细汗。

    虚弱得只需要一把匕首就可以了结眼前这个人。

    我站在床前,极为认真地思考着要不要趁这个绝佳的时机宰了森鸥外。

    毕竟当年刚被打发到后勤部的时候,这个想法在我脑海里盘旋了近一年的时间。

    我摩挲着手指,不小心碰到左手中指上的戒指,然后便看到急急忙忙赶来的中原中也和尾崎红叶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罢了。

    毕竟失败的概率会很大。

    我这样想着,敛了敛心思,低着头对走进来的二人打了个招呼。

    “红叶姐,中原先生。”

    中原中也一脸焦急,根本没心思注意我这样一个普通人,匆忙地去找医生询问森鸥外的状况。反倒是尾崎红叶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捂嘴笑道。

    “哎呀,看来小治比我们先到呢,什么时候来的?”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刚到。”

    尾崎红叶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接到消息就赶回来了吧,小治很担心首领呢~”

    我总觉得她似乎话里有话,但我一向认为“女人的心思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揣度的”,于是垂着眸不置与否。

    至于她所说的“担心”,自然会是有的,因为我觉得如果森鸥外不幸早逝的话,会给我带来很大的困扰。

    正这样想着,中原中也低沉的声音传来。

    “红叶大姐,你看。”说着沉着脸色将手里的诊断书递给尾崎红叶。

    我看到尾崎红叶迅速地看完纸上的内容,沉着脸感叹了一声:“啊,还真是难办呢,竟然是这样麻烦的异能吗?”然后将纸随手递给我。

    我愣了一下才伸手接过来。

    原来我也能看吗?

    这样想着,还是抬眼看了过去。

    根据诊断,森鸥外似乎中了一种名为“共噬”的异能病毒。

    极小的异能生物将在48小时后成长,吞噬掉两名宿主的身体,不过若是在此之前,其中一名宿主死去,异能便会停止。

    中原中也脸色极其阴沉,啧了一声,冷着声音道:“可恶,只有两天吗?”

    尾崎红叶对房里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医护人员和护卫们便低着头恭敬地退了出去。

    我自认为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能够接触的范围,于是转身欲跟着这些人出去,却被尾崎红叶抓住了手臂。

    我抬眼看过去。

    尾崎红叶眼神冷得可怕:“小治,这个时候作为干部的你,可不能够临阵脱逃啊。”

    然后看向中原中也:“这是准备把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一网打尽的奸计吗?你准备怎么样?中也,如果对侦探社出手的话,就正中黑幕下怀了啊。”

    “啊……这我当然知道。”中原中也略略压低着帽子,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躁郁。

    他将手里剩下的几张纸狠狠地捏皱,咬牙道:“可是两天时间……还是太短了,我会调查黑幕的,可是当务之急是要让首领脱离危险。”

    我沉默地低头,眼观鼻口观心,尽量缩小自身的存在。

    尾崎红叶冷声道:“既然这样,也只好得罪一下武装侦探社了。”她看向我,狭长的眸子里闪烁着寒光,“对了,小治觉得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今天的尾崎红叶格外针对我,如果不是碍于某些特殊而不可明说的原因,我肯定她会毫不手软地用藏在伞中的刀割断我的脖子。

    是有人说了什么吗?

    于是想了想,谨慎地开口道:“红叶姐做主就好。”

    尾崎红叶冷然一笑,从伞中抽出一柄长刀贴在我的脖子上。

    “哦?是吗?这样的话,就麻烦小治在审讯部待一段时间了。”

    锋利的刀刃离致命的血管只有纤毫之差,我能够感觉到脖子上微微一痛,淌下了什么温热的液体。

    中原中也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亦是脸色不善地看着我。

    我冷冷地抬着眼皮去看她。

    “红叶姐,这是干什么?”

    按理说没有森鸥外的准许,尾崎红叶应该不会对我出手才对。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在“忌惮”着我,忌惮我对森鸥外出手。

    污蔑,阴谋,陷害……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些词,却又被自己一一否认。

    尾崎红叶冷冷地道:“现在是特殊时期,而我没办法信你,明白吧?”

    我用右手包裹着左手,用力地在戒指上刮蹭着。

    用一如既往平静的声线道:“红叶姐,我不会对首领做出无益的行为,我以为这件事你会明白。”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现在是在“依附”于森鸥外才能够勉强活下来的人。

    尾崎红叶危险地眯缝着双眼:“我如何能够相信你说的话?”

    “我没有办法证明我的清白。”我如此道,在尾崎红叶的眼神愈发危险之际,缓缓悠悠地说出我的疑问。

    “但我想知道一件事,在此之前,是否有人散布了有关于我的事情,以至于让你觉得,‘我会谋害首领’这件事情能够成立?”

    尾崎红叶抿唇不语。

    门忽然被人推开,我看过去,却见是一名面相平平的中年人。

    我有些意外,因为此人我也认识,似乎是森鸥外的秘书先生,一个叫“藤原”的男人。

    藤原走进来,惊讶于房内紧张的气氛——我被尾崎红叶拿刀架着脖子,一贯严肃的脸上表情微动。

    但很快被愤怒与深深的忌惮所取代,他咬着牙看着我。

    “是你?!你就是那个传闻要谋害首领的先代首领义子?!”

    未曾料到这种事情会被大庭广众地说出来,我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脖子上冰冷的刀刃沿着伤口处嵌进去几分。

    我脸色不变:“你是在哪里听说我要‘谋害首领’的?”

    秘书先生神色愠怒:“现在港口黑手党的人几乎全部都知道了,你是先代首领的义子,又与首领又私人恩怨,现在这样绝佳的时机,你敢说你不想这样做吗?说不定就连‘共噬’……”

    我忽然觉得这位秘书先生傻得有些可爱,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藤原眼中带着深重的警惕。

    我笑得浑身发抖,以至于脖子上面的伤口又增大了些许,不停地往外流着血。

    我抬眸去看他,笑道:“是啊,这一切就是我做的,你又打算怎么样呢?”

    藤原一脸“我就知道果然如此”的表情,从身上拿出一张银色的纸,看到那张纸的一瞬间,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两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地暗了下来。

    我脸上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银之手谕,由首领亲自颁发,拥有银之手谕者可以调遣港口黑手党内的任何人。

    可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不过是森鸥外身边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秘书,呆板刻薄,竟然能够让森鸥外托付“银之手谕”。

    难不成森鸥外这些年是终于开始了老年痴呆了吗?

    藤原嘴角挂着冷笑,轻蔑地道:“见手谕者如见首领,现在我要说什么,应该不必再提醒了吧?!”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固。

    我大致能够猜想得到森鸥外此举的含义——为了在港口黑手党出现未有预料的变故时,能够迅速稳定内部形势。

    不过好像结果有些出人意料。

    “真是让人惊讶啊……”我紧紧地盯着藤原,近乎呢喃地轻声道,“是哪个组织的卧底?异能特务科?组合?还是其他的?”

    藤原愤怒地指着我的鼻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明你才是那个妄图伤害首领的人!!!”

    他的表情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然而眼底却闪烁着疯狂的兴奋之色。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我如此想着,轻蔑地笑出声:“那你打算怎么做呢?用银之手谕命令红叶姐将我就地处决?你以为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一张废纸而已,我那里连先代绝版都有一整箱,要不要我送你?”

    藤原的脸因为受辱而变得通红。

    我继续道:“那么秘书先生,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刚才在门外,偷听了多久?”

    藤原的眼睛微微睁大,脸上的表情却是恰好保持在“愤怒”这一层上,并未有多大变化。

    然而只是这一瞬也够了,我微微一偏脖子让过刀刃,然后夺过尾崎红叶手里的刀,反手割断藤原的脖子。

    藤原睁大眼睛,不甘地倒了下去。

    为什么要觉得不甘呢?这一切不都是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内吗?对于你的死亡。

    我这样想着,低着头将刀递给尾崎红叶,叹了口气。

    “红叶姐,下次有这种事情还是别让我动手了吧,我只是一个连异能力都没有的普通人而已。”

    尾崎红叶脸上的冰冷逐渐消融,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笑容,然而我却觉得像被一条毒蛇盯上了一般,后背发凉。

    “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她笑道:“很不错哦,小治的刀法,有专门学过吧?”

    我尽量显出一副乖巧无害的样子:“略懂。”

    “是吗?”尾崎红叶笑了笑,意味不明地道:“小治对此道的天赋很好呢,要跟着我学习吗?”

    又出现了,我此生听了无数遍的话,只不过这一次可不似往常一样带着令人心虚的善意了。

    我直觉如果不答应的话,结果会很惨。

    于是想了想,折中道:“这件事情我没法做主,需要询问首领的意思。”

    尾崎红叶愣了一下,然后捂嘴轻笑起来。

    她之后又说了些什么,大抵是表示了一番自己的遗憾,然后和中原中也离开了,临走时拜托我在这里守护森鸥外。

    “我想欧外大人也一定会如此希望吧。”

    她是这样说的。

    我觉得无可理喻,因为我什么也不会,而盯上森鸥外的异能者不知几何,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于是冷眼看着几个人进来搬走藤原的尸体,清理干净,然后坐在椅子上,看着床上的森鸥外发呆。

    这是一处极为隐秘的房间,暖和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只到森鸥外的床边便停了下来,于是森鸥外所处之地便仍然是黑暗。

    冰冷而无尽的黑暗。

    彼时我坐在窗边,刺眼的阳光让我有些不适,我眯了眯眼,能够清晰地看到空气中漂浮着的少量灰尘。

    阳光很暖,若离若合,暖和得几乎要让人情不自禁地陷入其中。

    然而我却忍不住想起森鸥外的怀抱——不似阳光一样暖和,甚至带着些冰冷,但却是唯一舍得将我紧紧拥住的。

    我想了想,决定把椅子搬到森鸥外床边。

    阳光一下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合理的黑暗。我看着近在咫尺的森鸥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森鸥外这样看着还挺人模狗样的。

    然后把这个想法丢开,又满怀恶意地想:

    他怎么还不去死?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戳森鸥外的脸——一点也不软,下巴上面轻微的胡须还有些扎手,带着些轻微的冷意。

    这样放肆的行为,无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从未有过的。

    以前大抵是因为我于森鸥外总是带着一丝警惕的,便也未想过以如此孩子气的行为对待森鸥外,虽然即使我这样做了,大概率森鸥外只会加倍地偿还回来吧。

    至于现在……

    我很少思及往事,现在想起这几个月的事情,又不禁想起一件事——

    我是不是和森鸥外的距离太近了?

    戒指,耳钉,还有同居的事,几乎身上的所有——我这样一整个人,都被标上了一个标签。

    森鸥外。

    似乎七年前因为某种不可明说的感情,我输在他面前,不得已伏在他的腿间,七年后依然是这种感情,我放任森鸥外对我所做的一切。

    所以,这一切究竟是如我所愿,还是终究违逆了呢?

    我不清楚,却莫名想起森鸥外的话。

    他贴在我的耳边问我:“为什么?你不是也在期待着什么吗?”

    我被他牢牢地禁锢在怀里,迷离地承受着,神经因此而兴奋。

    我果然已经没救了。

    我这样想着,因为我觉得似乎我永远也不可能脱离森鸥外冰冷的怀抱了。

    真是输得一塌糊涂啊……

    我这样想着,枕着手臂趴在床边,闭上了眼睛。

    意识模糊前,我想到:我也很累啊,森鸥外你想死就死吧,别给我添麻烦。

    我这一下睡了大半天,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夕阳从窗户斜斜地洒进来,莫名与记忆中的某处重合起来。

    我怠懒地撑着床起来,脖子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酸痛。

    我看向床上的森鸥外——与之前无异。

    亏我还以为这一切也在森鸥外的预料之内,所以才留下什么似是而非的话给尾崎红叶,以至于趁机除掉了身边的祸患,还成功地让我不得不守在他身边哪里都不能去。

    啊……

    真是烦人……

    我泄愤似地捏了捏森鸥外的脸,觉得心里平衡多了的时候,拉开椅子站起来,然后开门出去了。

    毕竟我也是要吃饭的。

    嘱咐门外守着的人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缓缓合上的门内,视线直接落到森鸥外惨白的脸上。

    似乎看到森鸥外的眉头动了动。

    是错觉吧……

    我想着,想要仔细看看,门却已经彻底关上了。

    去餐厅吃饭的时候人很少,且似乎气氛颇为紧张,询问了才知道中原中也带着一大批异能者去杀武装侦探社的社长了。

    我想起那个名为“福泽谕吉”的男子,森鸥外告诉过我,他以前是颇为厉害且特殊的存在。

    所以中了“共噬”的是他吗?

    会是很麻烦的事情啊……

    我叹了口气,草草扒拉了几口饭便回去了。

    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个中详情似乎并不是我能接触的等级,因为尾崎红叶看起来并没有让我掺入此事的意思,我觉得这应该是森鸥外的意思。

    可是藤原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真的不想让我涉入此事的话,故意将“杀死藤原”的事情安排给我不就显得相互违背了吗?

    或者说——

    有关“藤原”的事情与“共噬”并无相关。

    我揉了揉不停跳动着的太阳穴,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于是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绚烂的夕阳洒在冰冷的大楼上,留下一抹终究要消逝的昏光。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黄昏终于要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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