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从城墙处一览而尽整片官道,两辆马车停滞路中,再无其他车辆。

    年纪较小的女郎着一身红嫁衣,乌发未束,眉如远山黛,凤眸沉浸在深深地困局里,她的手腕上被套上玉镯,微微怔住。

    “你……不怨我?”

    女道士的步履沾着灰尘与泥土,已经重新坐上了马车,听闻转身冲她点点头,“生如逆旅,所愿非所为,你我皆是如此。小友需要帮助时,拿着玉镯去城西沧康镖局即可。”

    又道一句,“话已至此,日后有缘再见。”

    陆怜烟对着女道士远去的车马深深的鞠了一躬,眼中毅然坚定,奔往京城中最深处的皇宫。

    马车越过棋局样的街坊道路,通过了层层禁军叠守的宫门,禁军手中的红缨枪一次次放下,她也离那道宫墙越来越近。

    皇宫中氛围低沉阴森,夏莲在一侧低声问道:“公主,是否应当先去面圣……”

    “去蕙清殿。”

    陆怜烟仔细回忆那一刻,她在想什么。也许,她是怕自己见到那位执掌皇权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时,忍不住当场弑君。

    她从未杀过人,可心中的杀意渐浓。

    曹家人,骨子里果然都是疯子。

    那天的宫墙颜色格外红,仿佛在告知她:你逃不掉的。

    高墙之外的世界离她远去,她又重新回来,现下已是物是人非,像是个笑话。

    陆怜烟仅透过帘子看了那宫墙一瞬,收掉了可笑的感慨,利落脱掉了嫁衣外衫又仓促换上太行山时穿着的简朴布衣。

    她刚刚下马车,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周公公等候在蕙清殿前已久,看到了人便冲她唤道,“七公主!皇上口谕,命你回宫后即刻面圣!”

    一年时间,这位七公主的容貌蜕变得更加出色绝美,虽仅着布衣,已初见倾国倾城之姿。周公公的眼中满是惊艳。

    而她回头凛冽的一眼,竟然和之前忍耐备受欺辱的神色完全不同,像从火焰中而生!

    他被盯得发怵,面上汗水涔涔。只听,女郎清脆的声音镇响在殿前,“周公公,勿要此时惹火我!您在这里等了挺久罢,也不差再等会儿的功夫!”

    陆怜烟大步流星踏入殿内,背影萧瑟。

    然而这一步跨入,她心中猛地一沉!

    诺大的蕙清殿,正殿前,一座石棺正沉沉躺在殿内中央。

    石棺像是刚刚制作出来不久,连上面的痕迹都是新的。

    一众蕙清殿的婢女低眉顺目,有抽噎的声音夹杂期间,也有婢女悄悄看着这位时隔一年才回来的七公主。

    此刻,天空中的惊雷再一次划开天际,白光在黑云间辟出悚然的弧度,光照亮了女郎的表情。

    陆怜烟的目中满是不敢置信,牙齿不自觉打颤,像是很冷。

    然而此时是夏日,暴雨未至,空气闷热着。

    所有殿内婢女和太监都默默注视着这位七公主,看她一步步走上前,轻轻抚摸着石棺,下一刻将棺盖推开——

    “轰——”

    再一次惊雷大作!

    棺中赫然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

    女童的身体小小的,着华美衣裙,编着整齐的发髻,步摇金钗装点,模样与七公主极像,睫毛纤长,唇色发紫白,闭着眸将双手置于腹上陷入了长眠。

    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方跟上来的周公公长长叹息一口,站在女郎的身边,安慰道:“七公主,节哀顺变。”

    女郎眼眶泛红,抓着石棺的手指紫红,泛青的筋脉隐隐跳动。

    她的阿妹,和阿弟双生的阿妹,长得那样可爱,从小甜甜的叫她姐姐,跟在她的身后。

    悲愤和怒意盖过伤心,她费力的绷紧脑中那根弦,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陆怜烟大口大口的喘息声,正声嘶力竭挣扎着。

    她忘记了自己是怎样摸了摸阿妹的脸,又怜爱的附下身,同往常回来时一样轻轻亲吻了陆羽的额头。“阿姐回来了。羽儿莫怕……”

    “莫怕……”

    用尽了最后一丝爱与温柔。

    随着尾音的落下,她一点点无助的瘫软在地,坐在简朴的衣裙上,纤纤玉手划过石棺,留下一抹指尖渗出的血色。玉镯也跟着落下。

    陆怜烟的声音萦绕在周公公耳边,他硬着头皮道:“七公主,蕙贵妃娘娘和十三皇子不大好,您去看看吧。”

    女郎恍若梦中惊醒,阖眼逼回了在眼眶打转的泪珠子,点了点头,颤着身子抬着千斤重的步伐,踏上往日里无比熟悉的石阶。

    从出生到十五岁,她一直住在这殿内,每一阶石砖都见证了她的成长,也见证了今日所发生的事。

    她几乎是被夏莲搀扶着走进正殿的,仅仅是几十步,却像耗尽了所有力气。

    殿中安静的诡异,女郎来到卧榻上,轻轻掀开层层帷幕。

    帷幕后的身影撞进她的眼中。

    床上的,是被绑着面目狰狞,浑身抽搐却流着眼泪的母妃和阿弟。

    陆怜烟颤抖仓皇着,将手搭在夏莲身上。抓住了依靠的扶手,用尽全力将情绪收揽。

    她满脑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不能倒。

    蕙贵妃和陆允显然已经失去了神志,陷入了混乱不明的疯狂中。然而却发不出声音。

    陆怜烟怔怔的望着二人。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痛苦。

    她实是不忍心:“将母妃和阿弟口中的布团拿出来罢。”

    一个婢女轻轻答复她:“公主,布团可以防止娘娘和十三皇子咬到舌头。”

    两人那样痛苦。

    她什么都做不到。

    连帮助母妃和阿弟缓解痛苦也不行。

    陆怜烟仰着头,乌发从肩上滑落,她终于低低哭出了声。

    周公公此时声音很小,怕惊扰到这位情绪不稳定的七公主,也许是更怕她也发了疯。

    “七公主,该去面圣了。”

    她恍若未闻,眼神黯淡无光,待周公公又想重复一遍时,女郎抹掉泪,开了口:“走罢……”

    合上帷幕,经过石棺,上了马车。

    马车榻上还放着陆怜烟今日的嫁衣,她伸手捏了捏红色的布料。

    谁也没有料到,今日会由喜事变成白事。

    顾昭……

    几个时辰前,郎君奔跑过度而昏厥过去的面容上满是不安,盛着失去与留恋。

    她捧着郎君的头部,轻轻担在腿上,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将俊美的容颜在心房留下烙印。

    陆怜烟想,这样好的人,希望他忘掉自己这个负心人,永远不要知道这些事情,做那山间的青松翠柏,自由自在。

    不要像她一般,被困顿住了翅膀。

    “我再也不是曹月。”

    就像她离开时毫不犹豫对顾昭说的那样,她,再也不是曹月了。

    她是当今圣上,膝下第十五子,七公主陆怜烟!

    陆怜烟回过神来,吩咐夏莲:“留下将十四公主的石棺看好,要下雨了,她平日里,一下雨就缠着我陪她玩。你替我守一会儿,很快我就会回来——”

    “陪她玩。”

    雨终于淋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晕染了这座恢宏的皇宫,雾气蒸腾,化不开蕙清宫内的怨气。

    陆怜烟随着周公公来到天子朝北而立、面南而居的紫宸殿,殿外清冷,雨水打在油纸伞上,散着薄薄凉意。

    她步入紫宸殿中,看到桌后正闭目养神的天子,她的父皇,此时竟也眉间郁气聚集。

    皇帝听到了脚步声,抬眼看着久别未见的七公主,淡淡道:“烟儿可有怨朕?”

    “皇上万福金安。父皇,儿臣不敢。”

    女郎衣襟沾到了雨水,仍然是素衣装扮,她的声音飘忽不定,站在那里的姿态,脆弱又坚定。

    黄袍拂袖,皇帝站起身,沉吟道:“落绊山避暑一行的名单里原本没有你母妃。”

    她脸上变了表情,轻声问:“父皇,是有人要害母妃和允儿羽儿吗?”

    “是。”

    皇帝并不避讳,说完话,又仔细打量着面前自己女儿的神色。

    女郎阖眼,再次睁开时,清明又决然,“父皇,将此事交给儿臣来处理吧,儿臣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想要报仇,皇上虽不在意逝去了几个孩子,但他定想知道,是谁在宫中恣意妄为。

    得到了应允后,陆怜烟简单交代了自己一年内修心所得,回了蕙清殿安排白事,照料允儿和母妃。

    没想到这一查便是三年。期间,她虽未再和皇上提过此事,但她心知,父皇一定再次调查过,既然没有后续的惩治动作,便是查而未果。

    唯一的线索就是落绊山的避暑山庄。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阿妹丢了性命,允儿和母妃陷入疯狂?是谁?又是为何而为之?

    在找到百年医药世家陈氏稳定好了允儿和母妃的情绪后,母妃清醒过来,曾告诉她,害他们的人中,有一个人衣袍上印着秃鹫纹饰。陆怜烟听闻,沉默着戴着玉镯独自去了城西沧康镖局。

    此后,她接手沧康镖局,又建起了胭脂铺子和《京城八卦日报》的报社,囤积起自己的资源,三年转眼即逝,一直在散财收集和当年落绊山相关之事。

    陆怜烟几乎将京城和落绊山周边翻了个底朝天,能够问过话的人,甚至包括皇后,她也遣人套过话。即便如此,也没能发现与秃鹫有关的消息。

    如今,机缘巧合之下,这只秃鹫的纹饰终于再一次出现。打破了毫无音讯的局面。

    陆怜烟心中也确认了,这局中幕后人,能够将自己的痕迹处理的这般干净,定是知道自己在查。这些年来,她在明,这人在暗。

    终于等到了机会。

    襄安……

    她需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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