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怜烟不知道为何他要这样看自己, 连忙将视线转向逢淼淼。
而蓝衣女郎此时已然僵滞, 带着难以置信的腔调道:“你怎么会知道,我……”
又慌忙掩住了嘴, 好似惊讶至极。
屋内此时沉入了冰凉的温度,仅陆怜烟一人还维持着清明。
有没有人来告诉她, 眼下为何形势调转如此之快?自己眼下又并非有人附身, 逢淼淼才成了那夺舍之人。
她望向郎君, 顾昭正站在那里, 哪里还看的到矜贵清冷, 眉宇间凝着恍然惊悟后的苦涩。
竟然, 让她觉得眼前的郎君被困住了, 他抿紧唇角的模样, 好像正一遍遍鞭挞自己的心, 亲手将自己囚于深海里。
是因为误会了自己之前是夺舍之人,所以愧疚吗?
可是好像超出了自责愧疚的边界,他在惩罚自己。
陆怜烟不由得心情复杂, 实在不明白四年之间为何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在宫中从未感受过恋慕之情, 无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甚至害怕靠近。
自己心悦的郎君,应该是什么样的?
肤白貌美的女郎耷拉着眼:她从没有仔细描述过。
但一定不会距离自己太过遥远, 顾郎的确长相令人心动,可她也心知肚明无力应付这样的人物。
如是想着,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公主说的无错。”顾昭看的清清楚楚,眼眸深谙, 他阖着眼,声音暗哑,是极为抑制的失落:“竟是我却没有认出。”
那人本就情绪外泄的黯然神伤,此时更是如谪仙落入尘埃,似在喟叹世事荒唐,没有半分道理可言。
他的手抬起,似乎要向陆怜烟的方向而寻去,又隐忍着放下了,指尖颤抖:“如今你还未曾认识我……”
她不过是想躲开他的眼神,怎么此人反应这样大?
陆怜烟愈发惶恐起来,她不喜欢自己随意一个动作就牵动别人的心弦,像山石压在心上,沉重令人喘不过气。
而一旁的逢淼淼已经缓过神来:“世子爷是怎么知道的,我方才有哪句话出了纰漏吗?”
话题终于转移了,陆怜烟舒了口气,卸下了方才的重担,只是他二人所说,让自己好茫然。
顾昭收敛了刚刚那一刻的情绪外泄,抬眼道:“逢姑娘方才说,是你提议建的报社。”
蓝衣女郎轻轻笑了:“原来是这样……是了,此时哪来的民间报纸,只有官方邸报,更何况以日发行的杂谈报刊,竟没想到……不知世子爷是何时来此间的?”
顾昭沉声道:“并非是我。”
逢淼淼:“是谁?可否能请郎君助我与其相见一面!”
蓝衣女郎神情纠结与期盼交合。
“她身体不好,于别地求医去了。”郎君声音压低:“恐怕短时间再难回青胤,若你有什么话想与她说,可以书信来往。”
“好,书信也好。”蓝衣女郎叹息道:“我……太寂寞了。”
屋内气氛沉重。
陆怜烟没有那四年记忆,什么也不知道,她既不懂逢淼淼为何心情低沉,也不明白顾昭此刻为何反应巨大。
这一切都与她无关罢。
可是,现在不用去太行山修心了,能不能回宫呢?——宫中才是她的家。
逢淼淼歉意的望向她:“公主,竟然是我造成了你和世子爷之间的误会。”
是指误会附身一事。
陆怜烟安慰道:“无事,我并不介意。”
此刻陆怜烟眼中没有分毫的埋怨责怪亦或难过。
她只是很坦然道:“母妃曾说,误会不必解释,因为懂的人自然会理解,而靠辩白解开的,只会让自己觉得委屈。”
这番无心的言辞,令那人眼中失了温度,冰凉碎裂,他喉间微动,溃不成军。
顾昭抿着唇,遏制住自己,未显露一丝痕迹。
娇艳的女郎紧接着道:“郎君也莫要再想此事,将那些前尘往事都放下罢,我……我现在只想回宫,想见见母妃,还有阿弟阿妹。”
话语落下后,逢淼淼疑惑道:“我未曾听闻你有阿妹。公主,你记错了吧。”
陆怜烟感到奇怪,若她是自己的至交好友,怎么会不知她还有一个妹妹呢?
她连忙道:“怎么会,我记得清清楚楚,我阿妹是当今十三公主陆羽啊。”
那顾郎呢?
女郎投去了求助的眼神,顾昭闭了闭眼,掩去方才的情绪,重新开口:“……未曾听过公主有一个妹妹。”
见他换了口吻,不再叫自己曹姑娘或阿月,倒令陆怜烟心中自在了一些。只是,二人怎会都不知羽儿?
正心觉蹊跷间,门外有一人匆忙走进,直直跪下:“郎君,属下唐突,有要事相报!”
打断了陆怜烟的疑虑,好奇看过去,此人行色匆匆,忧心如捣的模样,看着极为慌乱。
顾昭扫过他,道:“之前派你等守于公主身边,为何离开?”
仆役对上了女郎好奇的眼神,这才发觉公主也在,有了信心后斩钉截铁道:“回郎君,我们均是奉公主之命行事,这点公主可以作证!”
作证?
陆怜烟闻言,只得讪讪道:“我好像,此时没了些印象,可能无法帮你作证了。”
“怎么会这样!”那仆役再次大惊失措,没了主心骨,欲哭无泪道:“郎君,我所说句句属实!您可千万要信我!”
陆怜烟心虚地侧过脸去,别说做什么证了,她有个阿妹现在都证实不了。
不由得幽怨想着:她好想见见阿弟阿妹,临行前都未和母妃他们道别……
女郎神色忧愁,想念着宫里的母妃与弟妹。
顾昭不露声色地轻轻用余光看过女郎每一个微小的细节,而后道:
“将公主之前的吩咐与要言之事,从头到尾说清楚些。”
这算是将前头的事翻篇了。
“谢过郎君!”仆役道:“那日我奉公主之命接陈医师、曹郎君,与另一位北域女郎正欲回京时,县令府邸上又来了位公主!”
逢淼淼不由得好奇:“还有位?什么时候公主们都可以自由进出宫中了?倒也奇怪,是哪位殿下?”
这也说出了陆怜烟心中的疑惑,她还停留于备受宫中皇子皇女们冷遇的印象。
一旁的郎君注意到女郎轻微蹙起的柳叶眉,正娇嗔着抿着唇疑虑,出声道:“应当是九公主陆苒芃,她是被庆淮王掳出宫中的。”
“庆淮王?”
逢淼淼解释:“就是二皇子,现下他已经封了王爷。”
陆子澜成了庆淮王。
陆怜烟隐隐记起了对她而言,还存在于几日前的噩梦,不由得突然心生害怕看向镜中,而此时的镜子里,她的眼周并未有伤痕。
是了,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
噩梦早已结束。可为什么还要拖拽她回到那时?
“公主不用担忧。”他声音放低:“陆子澜现应怕极了你。”
听到顾昭的话,陆怜烟很快反应过来:“皇兄也在这里?”
“是。”顾昭沉默片刻,落下一个惊人的消息:“你前日才打过他一巴掌。”
逢淼淼先是抑制不住感叹道:“公主行事真是愈发令我钦佩,连那个不可一世的庆淮王都敢打,想想以后他见到你就会想起那份耻辱,听着就很解气。”
陆怜烟闻言,微微噎住,不知该作何表情。
四年之后,她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未来的自己都做到了。
那是她吗?
她好向往。
“的确是九公主,她看到我们即将离开,多问了县令几句……”仆役假装未听见这皇家秘闻,继续将所发生之事一一道清:“于是知道了我们是公主的人,不由分说直接扣下了其他三位,带到郑州李家去了!”
这话里的人名令陆怜烟有些茫然,陈医师,北域女,这都是谁?但她还是反应过来了其中一人。
“表哥?”
她的表哥,曹清裴,落到皇妹手里去了。
关系复杂,她脑中有些杂乱,可心中忧虑,直白轻率道:“我去救表哥!”
逢淼淼狐疑道:“公主想怎么救?”
“她是我皇妹,我说放人,她为何不放?”
“她回了李家,相当于到了自己的领地,你很难动她分毫。”
“啊?我没想动她啊。”
此时的女郎轻柔温软又天真。
“你……”逢淼淼忧愁道:“谁能想到,人狠话也多的京城第一美人,四年前原来是朵小白花,好想写成头条啊!”
郎君敲敲桌子,逢淼淼连忙又道:“放心世子爷,我是你们的粉头,口号都替你们编好了,大街小巷传唱度极广泛,现在你们已经是《京城八卦日报》国民排行榜上配对指数最高的一组,京城里,就属你们的手幅周边卖得最好!”
这些话,陆怜烟一句也听不懂。
顾昭不温不火问了句:“还有别人?”
“当然有,下头的还有风流贵女恋上崇德寺主持,铁血柔情定西候与他掌上娇……世子爷,话又说来,信上说的归还报社与镖局可是属实?”
他应声道:“自然,我已经命人安排了。”
陆怜烟不明所以,这个报纸的名字听起来玄妙。八卦日报是指道家的八卦吗?为何她与顾昭会在上头?
顾昭抿唇暗暗察觉她的不解,替她解惑:“报上全部是随意编撰的,半句真话也无。”
逢淼淼忍不住反驳:“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吗?”
听不懂时,也不能表现出不知道来,陆怜烟便乖巧的坐直了,清清嗓子打断逢淼淼道:“那你说,该怎么救出表哥他们?”
蓝衣女郎:“当然是闹上门去!”
陆怜烟眨眨眼:“这与我说的不是一样吗?”
“自然不一样了,闹的精髓,在于‘演’……”蓝衣女郎正欲说些什么,瞥了眼世子道:“世子爷看起来还有要事,让我二人独处些时候罢。”
娇艳的女郎惊奇,逢淼淼竟然还要支开顾昭。
“好。”郎君无甚反应,径自起身,临走前背过身道:“公主。
轻声唤着称谓。
陆怜烟有些害怕,仍应声问道:“顾郎可还有事?”
郎君背影寂寥:“……若公主需要,我会一直在。”
不知该如何应答这句话,幸而,他也没有等自己的回复,带着人走出去了。
门关上,两位女郎小声谈论着。
时而传出轻微的惊呼声:“真的要这样吗?”
今日院中梨树开了花,花瓣落了满院,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郎君束着发冠,着宝蓝冰纨直裰,腰间系锦带,看似面色如常,只是脚下的步伐不再沉稳如往日,好似支撑不住了,他身材欣长,轻倚着梨树。
从这里还能听到房内些许女郎议论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大清楚,徘徊在他的耳侧。
身后的暗卫看到他狼狈的景象,想要上前搀扶,他却摆了摆手:“退下……”
四下无人,一向从容不迫的郎君,这才从袖口中拿出帕子,捂上嘴角,缓缓擦拭。
纤长的手指动作极慢,拿下时,洁白的帕子上沾着殷红。
是方才郁结心中差些溢出的咯血,他未在女郎面前展露的一面。
郎君攥紧了帕子,将血色揉进雪白布料中,发冠也乱了,乌发落下些,衬的他此刻凌乱的美。
梨树下,似漫天雪飞,郎君静默驻足,不知在与谁说:“公主给过太多暗示,让她受了委屈竟是我……”
“是啊,是我没有认出,明明那样明显。”
忍不住剧烈的咳着:
“初次相逢便不顾自己安危救人,后又忍受剧痛也要为母妃与阿弟试药,她骨子里从未变过,是那样勇敢无畏……”
衣袍渐渐滑落于地上,郎君手指拈起花瓣,只见花瓣上也染上了血色。
悲凉着叹息一声:“我竟没有爱护好她。”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风扬起花瓣,里屋的蓝衣女郎道:“外头的花瓣吹进来了。”
陆怜烟恍惚看到窗外树下坐着一人,他于花雨中,令自己心神不宁。
女郎按捺下情绪,思忖:不能让此君老是扰乱自己的心绪,得早些恢复记忆才是,在这之前,与他离的要远些、再远些。
作者有话要说:世子和淼淼是不知情的,皇家丑闻,早就被封了消息。
与世子相见时烟烟一直挂名曹月,没透露过身份,但顾昭猜出来了。
引用《眼儿媚·杨柳丝丝弄轻柔》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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