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浮现的画面, 是巨树下自己的侍女生命慢慢逝去的模样, 残忍至极。
一条条生命被那幕后人掠走,像是个玩笑话。
她沉浸在梦中, 自己仿佛只差微毫就将要触及最终的结果。
陆怜烟醒来时旁边坐着呜咽的蓝衣女郎,正动情地悲伤着:“竟能晕倒于路上, 公主年纪轻轻就已经染上恶疾了吗?”
沉默中拍了拍好友的手:“逢、淼、淼。”
一字一句, 咬牙切齿。
吓得蓝衣女郎起身往后躲着道:“公主, 你醒了。”
陆怜烟眯起凤眸, 上挑的眼尾透着危险:“没想到, 你还瞒了我一件大事, 说, 你是怎么会是夺舍之人?”
蓝衣女郎顿时愣住, 缓缓看向她, 泪意也没了:“你……公主,你恢复记忆了吗?”
她阴沉道:“是啊,所以你该好好交代一下自己劣迹斑斑的往事了。”
“我那不是……”逢淼淼有些心虚, 忽而又理直气壮起来:“公主瞒着我的也不少啊!什么郑州、发簪, 我也都不知道!”
两人相对一眼, 确定了这段友谊是互相遮遮掩掩藏着极多秘密的,于是蓝衣女郎重新坐回了床榻边, 与陆怜烟达成了统一的默契,对互相隐瞒打了个平手。
逢淼淼看着女郎坐起身来,她的乌发披在肩头,凤眸里盛着独属于她的恣意的光彩, 仅仅身着白色里衣未施粉黛,也是浑然天成的娇艳,与之前的气度完全不一样了。
若不是这几日切身见过她失忆后的样子,和失忆时与如今重叠着的影子,逢淼淼定然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人。
“公主,你怎么失忆了几天就又恢复了?这也太快了!”逢淼淼诚恳道:“话本里都不是这么演的,失忆后起码要负心人悔改后才能重新记起来吧。”
女郎瞥她一眼,粉唇轻启:“你觉得,我想失忆还是记起来,这事是由得我吗?”
陆怜烟当然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又恢复了记忆。
逢淼淼好奇道:“那你是怎么失忆的?”
“有人大费周章拦着我不惜杀人无数,又布下重重局谋,现在倒又令我记起来——”她垂眸间勾着笑:“奇怪的是,那人说要让我幸福安康呵。”
在逢淼淼的注视下,女郎一锤定音:“既然让我记起来了,我便要让他死!”
蓝衣女郎不由得被她眸里美丽绚烂的恨意与傲然的自信所吸引,轻声道:“公主来郑州,就是为了此人吗?”
“对,淼淼你可知为何那日我提及阿妹时,你与顾昭并不知晓阿妹之事。”陆怜烟面色虽不变,声音缓缓低了下来:“此人害死了我的阿妹,陆羽!”
“天哪。”逢淼淼未曾料到公主背后还背负着这样一件事,捂着嘴道:“现如今,你打算与顾昭如何?”
陆怜烟扫过室内,布置的正是自己带来的所有用物,甚至还新增了些没有见过的。
顾昭……
她沉吟道:“我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恢复记忆之事,继续瞒着就好。”
“也就是,不告诉他?”
“嗯。”女郎望向她,勾着笑道:“顾昭恐怕也感觉到了,四年前的我心悦的也并非现在的他,若轻易告诉他岂不是太无趣了。”
他认不出自己一事,说来也好笑,可若是换了自己站在顾昭的角度去看,恐怕也未必能做得更好。自己的确生气,但眼下并不纠结想与他纠结,还是顺其自然,暂时搁下与他的事情吧。
“你二人自重逢后变故就这样多,倒也是奇特。”逢淼淼唏嘘一番又神秘道:“公主可知,你昏倒的这两日,发生了极多大事!”
陆怜烟抿唇问道:“什么事?”
逢淼淼轻易落下令她未曾想到的消息:“九公主薨落于李府了!”
陆苒芃死了?!
她怎么会死?
犹如平地起雷,陆怜烟猛地掀起被落地,在蓝衣女郎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她极快地唤了婢女来为自己更衣梳妆:“我要去李府一趟。你拿到地契了吗?”
陆怜烟脑中迅速盘旋着:这意味着太多……
是谁害死了陆苒芃,是那个人吗?若这死讯传入京城中,不由分说,她也好,陆子澜也好,同在郑州都逃不掉与陆苒芃之死的干系,逢淼淼需要先回京,而她要把握好这段时间……
“拿到了。”逢淼淼有些迷茫,不知公主为何对那位感情不深的九公主之死反应这样大,她们宫里不是每年都死好些个皇子皇女吗?
“快回京,最快的速度回去,在京城等我!”陆怜烟觉得速度还不够快,坐下后自己描眉贴花钿,艳丽的妆容勾勒出如画美人,她抿着口脂,匆忙道:“给我留在郑州的时间不多了,莫要再问,一切等京城再说!”
“可……”见逢淼淼犹豫,陆怜烟留给她一个眼神,揣着镇定道:“信我。”
蓝衣女郎抿唇道:“公主保重!”
随后逢淼淼快步走出了院门,从窗户可以看到蓝色身影愈来愈远。
陆怜烟沉着冷静挽发、插上云头簪固定好、最后一支耀眼绚丽的金步摇置入发间。
妆成。
她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只钿金丝盘花簪不见了——
驿站连夜将陆苒芃的死讯带入京城中,而此刻朝堂上正上演权谋势力的戏码。
明黄色九龙纹的帝王端坐于大殿之上,气得扶着龙椅道:“好啊,你们今日是商量好了,一齐要谋反吗!”
下方是百官朝见执笏板齐言觐见:“望陛下明见!”
楚瑜的身影在百官之间隐没,他看向为首的那人,是当朝宰相程文德,为官十载,历朝所任时间最长的宰相,正神情肃穆,未有丝毫畏惧,下方六部尚书齐齐跟进,连着武官也参与其中。
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在寂静的朝堂中静默回忆。
国泰民安的表面是脆弱虚浮的,青胤连年政绩越来越好,也愈加空洞,华丽的衣袍内里的躯壳正慢慢被蛀蚀着。
当朝圣上看中科举,减少发展世家子弟进入朝堂的机会,也同样给了郎君积攒人脉的最佳时期,朝上超过半数的文官都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根本无法想象郎君做了什么,令其他根深蒂固的势力也舍了或对立或中立的立场,也一同为大局所站队。
顾昭身在朝堂之外,却把握着棋局上的每一处落子,这其中,连带他楚瑜也心甘情愿地参与其中,在浩瀚的海洋里随着波浪一起打向天空,当朝圣上也未有料到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会有一场如此汹涌澎湃的巨浪袭来。那颗明亮耀眼的星辰,藏在幕后未出,便已定好了大局——从下至上的革新,每一个细节准备到商定,都是那位曾是布衣的郎君与众位臣子间筹划了整整三年的计划。
之前的顾昭,甚至身上连个像样的官职都未有担任。
龙椅上的男人沉默良久,最终同意了。
然而所有人心知肚明,这次的滂湃浪潮根本无人可以阻挡,这场进谏在最初就已成定局。
那掀起浪潮背后的男人的名字,也被众臣谨记于心:顾昭。
程文德向前一步,开口道:“臣还有一事想请陛下考虑!”
“考虑?”皇上气得发笑:“你们眼中还有朕吗,难道不是一齐商量后再来逼朕吗!”
“臣不敢!”
“臣不敢!”
……
众臣子纷纷跪下,程文德以跪姿继续不卑不亢中进谏道:“臣所言之事与方才无关。”
他的话暂时令皇上消除了些惊疑。
“说罢。”皇上按了按眉心,舒缓着怒意,看着眼前的朝廷重臣,百官之首,按捺下了怒气。
“臣年逾花甲,身不从心,意欲告老还乡。”他缓缓沉声道,寂静中令所有人心中纳闷,这老狐狸老谋深算,怎么愿意放下高位退隐?
皇上瞥他一眼,摸不清自己相识多年的臣下心里头到底打得什么主意:“程文德,推出新制的是你,现在要退出去,谁来接手这个摊子?难道是扔给朕吗!”
“臣并非此意,而是身体抱恙,故而推举一人接手臣的位置。”程文德将头低下,埋得更深,显得诚恳忠心。
而步入朝堂这么多年,这番话又会有谁能信?
“推举?”皇上笑了,忽而眯眼道:“不如你程文德来坐朕的位置吧,想任命谁为官便认命谁,百官之首,一国宰相,也是你可以随意推来让去的吗!”
案上的奏折被皇上翻落一地,砸落滚下了台阶,其中一册正正好砸中程文德的头部。
这话极重。
重臣噤若寒蝉,胆子小的臣子已经被吓出一身细密的汗珠,楚瑜却微微抬头,看向那个最前方十载传奇的宰相,微微怔住:
只见程文德正坐直了身体,一步步卸下了官帽、腰带、官袍,他的头发花白,手伏在地上,手腕纤弱,袍下是暗生的褐斑,尽显老态龙钟……仍不失威严!
他一字一句道:“臣为官十载,从未愧对本心,陛下若怪臣越界,则今日下朝之时,便是臣身死之时,只盼能浇灭陛下心头的火气,重新审视青胤,审视臣等的心!”
“青胤如今国富民强,你们要革新,好,就依你们!你却一步步得寸进尺,让朕如何不气!”皇上直接站起身来,走下台阶,怒不可遏的注视着面前的老臣:“你想要谁来接位,倒是说来给朕听听——”
皇上扫过满朝众臣:“是与你平日里交好的哪位臣子啊?还是你家中不堪任用的哪个儿郎!”
堂下无人敢回应盛怒中的陛下,连连将头底下,默默观这君臣之间的冲突。
“回陛下的话,均不是。”程文德抬起头,与皇上对视:“是顾家二郎,顾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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