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见贾赦放下筷子后,贾琏等人也连忙放下筷子。
贾赦看了他们一眼,又笑了起来,“今天可真好啊,咱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都在!正好!咱们一家人趁着这机会,好好聊聊!”
几人也跟着笑,心中却在暗骂丫鬟怎么还没找人来。
哪知道贾赦又挥了挥手,“放心,你们的丫鬟小厮们我都让人去请他们用饭了,不用管他们,咱们今天好好聊聊!要聊尽兴!”
几人的脸色瞬间变了,也笑不出来了。
贾琏张了几次口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父亲,您醉了,我让人服侍您去休息吧。”
贾赦听到这话却又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醉?琏儿,你错了,我从来就没这么清醒过。”
贾琏知道强劝醉鬼是没办法的,便只好哄着贾赦道:“父亲想要聊什么?”
“聊什么?”贾赦想了想,最后看着那两副没动过的碗筷道:“先聊聊你母亲和你大哥吧。”
贾琏一顿,对上了贾赦的目光。
贾赦正在看他,又好像是透过他看向其他人。
“其实你长的像我一些,你大哥长的像你母亲一些。”
贾琏滑动了一下喉咙,“是吗?”
关于他大哥和母亲,他已经不记得什么了,现在想起来,也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映像。
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花香顺着窗子一点点飘了进来,好像自己还小,仰着头看一个比自己大些的男孩,对方语气很严厉,“不许你再吃糖了,看看你的牙,都快坏了。”
接着他的手一空,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拿走了,他大声哭了起来,“哥哥欺负人!”
哥哥就看着他哭,“我就欺负你!看你还敢不敢偷偷吃糖!”可看他哭了一会儿还不见停,哥哥又急了起来,开始哄他。
旁边床上一个女子靠着床头坐着,身形有些消瘦,还不时咳嗽两声,这时候就出声道:“好了,把糖还给琏儿吧。”
他立刻不哭了,笑着从哥哥手中拿过糖。
哥哥气的不行,扭头对床上的女子道:“母亲!”
母亲又咳嗽了两声,“让人盯着他好好刷牙就是了,没事的。”说完又补了句,“你像他这么大时吃糖可是比他还厉害的,晚上睡觉前都得查一查你的被窝。”
哥哥红了脸,“母亲!”
母亲笑了笑,“这么大了,还撒娇呢?”
最后,他将糖放进嘴里,还朝哥哥做了个鬼脸,哥哥立刻朝他扑了过来,他连忙躲到母亲的身后,“母亲救我!”
“你恐怕都不记得你母亲长什么样子了。”贾赦收回目光,“不过也不怪你,那时候你还小,能记得多少。”
贾琏立刻道:“儿子惭愧。”
“你母亲姓张,是当时朝中阁老张岩清的小女儿,因着张家上下只有你母亲这么一个女孩儿,所以张家对你母亲特别疼爱,你母亲长大后,求亲的人更是数不胜数,那时候张家上上下下所有人天天都黑着脸,就怕一不注意你母亲就被毛头小子骗了去。”
“结果谁也没想到,最后得到张家掌上明珠的,居然是我这么一个混世魔王。”
“张家人全都去劝你母亲,说贾家并不是个好地方,嫁过来后日子绝对不会好,种种利害都说了,来来回回说了一个月,连我都被说动了,不想拖你母亲趟这趟浑水。”
“结果你母亲知道我的想法后,狠狠打了我一巴掌。”贾赦轻声笑了起来,眼睛清亮亮的,“就这样,你母亲嫁进了贾家。”
贾赦又看向贾琏,“那时候府里……你母亲经常受委屈,每次她受了委屈,张家人就跑过来劝她,劝她和离。”
“便是有了你哥哥,张家都没有给我个正脸瞧,直到有了你。”
“你出生后我们两家才算是像亲家一样走动了起来,也没再提什么劝我们和离的话了。”
“你出生时你和你母亲都受了点罪,所以那时候张家每天都来人看你们,便是你的名字,也是张家老爷子,我丈人取得。”
贾琏抿了抿唇,“我从未听说过张家。”
贾赦点头,“你听说过才怪了,后来没几年,张家就出了事,为了自保,人人闭口不谈,慢慢的,张家也就被人忘了。”
贾琏犹豫道:“我幼时也曾问过一些婆子,关于我的母亲和外祖家,她们说……”
她们对贾琏说,张家是获罪下狱的,张氏是罪人之后,是要让人唾弃的。
她们让贾琏不要再问,也不要再提,说是让人知道了别人也会看不起他的。
慢慢的,贾琏也不再问了,也不再提了。
“我能猜到他们说什么,无非就是张家有罪之类的。”贾赦冷笑一声,“我呸!”
“张家那样的家族都算是有罪,那贾家又算是什么东西?!”
“竟还有脸说张家?!”
众人勃然色变,就见贾赦指着贾琏的鼻子道:“贾琏!你给我记住了!你的母家是张家!是那个为国为民却被污蔑至死的张家!”
这一声犹如惊雷,惊的几人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贾琏更是。
贾赦深呼吸了几次,才平复了下来。
“那时候你母亲管家,整个荣国府井井有条,京中谁说起荣国府的大太太都要赞声好。”
“后来你祖父突然病逝,京中情形也不太好,我急急忙忙的接任,完全没准备,好多时候都被整的焦头烂额,也是你母亲,一边管着荣国府上上下下,一边替我一点点梳理,帮着我慢慢把事给管了起来。”
“那时候你母亲又有了你,这般耗费心神,身子怎么熬得住,你出生后几年你母亲都几乎只能躺在床上。”
听到这里,贾琏又回想起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子,他的母亲。
“听到张家出事后,你母亲的身子便更加坏了。”
“再后来,就是你哥哥出了事,你母亲悲痛之下,也跟着去了。”
贾赦至今还记得,他那日送张家一家人离京,张家老爷子看了他许久,最后大笑三声,说他张家女儿没嫁错人。
张家老爷子让他守好张氏和孩子,可那晚他才回到府,就看见府中挂起了白幡。
下人们低着头上来,让人看不到他们的神情,他们用着一种平静而悲悯的口气对他道:“大老爷,请节哀。”
他问他们,为什么要节哀。
下人们对他说,他的长子,不慎落水,救起来时,已经没气了。
他们又对他说,他的妻子,得知这个消息后,悲痛万分,也跟着去了。
他不肯相信,他推开他们,跌跌撞撞的跑回去,还没进门,就被贾琏的奶妈妈抱着腿哭诉。
她说,琏二爷被老太太抱走了。
“就这样,你被抱到老太太膝下亲自抚养,再也没回来过。”
“你被抱走时那般小,才刚刚跟着你哥哥念了几句三字经,等我再见到你时,你已经认不出我了。”
“那时候,你叫我大老爷。”
当时他看着好不容易才见到的儿子红了眼,他抓着贾琏的衣领一遍遍问,“你叫我什么?你叫我什么?!”
贾琏被吓得大哭,众人连忙分开他们。
他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贾母坐在上方训斥他,“好好的吓唬孩子做什么?!平日里从不来看他,现在反要怪他认不出你不成?!”
贾琏也想了起来,眼眶不由得有些泛红。
“后来你躲了我许久,直到有一日你听说我病了,偷偷来看我,给我道歉,还给我糖。”
贾琏只觉得喉咙堵的厉害,他哽咽着道:“父亲……”
他想起来了,他记得在他把糖给了贾赦后,贾赦愣了许久,最后颤着手将那颗糖放进了嘴里,说好吃,甜,眼里却有泪流下来。
从那日后,他很少见到贾赦,但他的日子却明显好过了起来,和贾珠相比也不差什么,但他每每看见贾政夫妻对贾珠的爱护,他总会下意识觉得孤单,那时候他经常暗自抱怨,怨父亲怎么不来看他。
现在想起来,其实那时候最难过,最无助的,是贾赦吧。
贾赦拍拍他的肩,“好了,都过去了,你现在也成家了,别让人看笑话。”
贾琏抹了一把脸,“是,父亲。”
贾赦又转头看向刑氏,想开口叫她名字,却发现自己只知道她姓邢。
贾赦对着刑氏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刑氏笑了起来,她想说她不委屈。
她哪里委屈了?嫁进贾家后,她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也是金银珠宝,随时随地都有下人等着使唤,也没难缠的婆婆妯娌,她有什么可委屈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法把这句话说出口。
“从你嫁给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下人们欺上瞒下,编排是非,婆母不慈,妯娌不敬,稍微有点能耐的管事都敢敷衍你,排挤你。”
“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什么都没做。”贾敬顿了顿,“甚至为了保证琏儿的地位,我都不能给你个孩子傍身。”
“是贾家对不起你,更是我贾赦对不起你。”
刑氏低下头,看着自己裙子上的缠枝花纹,努力笑道:“老爷说什么呢。”声音却抖得不行,眼前也模糊了起来。
“其实,当年你本不用嫁进贾家的。”
张氏一死,贾母就想着百日内给他娶继室,他怎么也不肯,便是贾母拿贾琏做威胁也不肯松口。
替张氏守了一年妻孝后,贾母又提起此事,也被他拒绝。
于是从有一天起,他院子里美貌的丫鬟越来越多,下人们说的话也慢慢传出了荣国府。
他们都说,荣国府大老爷,是个色中饿鬼,家中妾室如云,便是发妻亡孝之中也在胡来。
可就这样,贾赦也不肯娶继室,说自己名声已经这样了,哪还有人肯嫁。
即便贾母原本替贾赦看好的人家都是些小官之女,在听见贾赦这样的名声后也不肯嫁了。
最后贾母恼怒之下替他定了邢氏,他想要去退亲,贾琏就病了。
他将邢氏娶进了门,贾琏的病就好了。
刑氏擦了擦眼,“我既然嫁进来了,那就是老爷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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