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坐在梳妆台前的镜子上,愣愣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只觉得镜子里的人无比陌生。
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样子的?
银蝶走到尤氏身后,轻声唤道:“大奶奶,该用饭了。”
尤氏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她哦了一声,“点灯吧。”
银蝶和文花便将灯点亮,屋内猛地亮堂了起来,眼睛被光线刺激,有些难受,尤氏下意识眨眨眼,这才觉得眼睛好受了些。
饭菜很快摆上了桌,尤氏却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银蝶和文花见了,便小声劝道:“大奶奶,再尝一点吧。”“是啊,大奶奶,您已经好几日没怎么吃东西了。”
尤氏摇了摇头,“不用了,撤下去吧。”
银蝶和文花只好让人把饭菜撤了下去。
尤氏早早的就歇息了。
她躺在床上,双眼愣愣的看着帐子上的瓜瓞绵延的绣纹。
她想起那段日子自己天天去惜春那里布菜,有一日,她去了才发现惜春不在。
她问惜春哪里去了,立夏笑着行礼回道:“县君去南安王府赴宴了。”
她问家里哪些人去了,立夏说县君和西府的太太小姐们一块去的。
她刚想细问,就猛地反应了过来。
惜春那么小的一个孩子都去了,她却没去。
而且甚至没有人通知她。
她笑着说好,然后回了自己院子。
回去的路上,她一边走一边想。
她在想,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件事呢?
她又想起了当初蒋氏嫁妆后贾敬对自己的态度。
现在,她有些明白了。
现在的她,对贾家而言,不过是个挂着贾家东府大奶奶名头,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这个认知让她忍不住的发抖。
她告诉自己,这是错觉!这一切只是她想多了!
可有了这个认知后,她便忍不住去注意周围的人对她的态度。
直到现在,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尤氏捂住眼,嘴巴张开,无声的笑了一声。
现在的她算什么?
尤氏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浓烈的恨意。
她恨贾家!
公婆面上对自己慈和,可她知道,他们总是在暗中嫌弃自己愚笨!
她知道自己不适合贾家,那些人情往来,管家理事,她怎么学都学不好!每次看见公婆失望无奈的眼神,她都会觉得羞愧。
她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是当年嫁进来的不是自己,是另一个聪慧的官小姐,对方是不是能轻而易举的学会这一切?公婆也不会用那种眼神看着对方。
可世上没有如果,嫁进贾家的人是她,被挑剔被讥笑被看不起的人也是她!
人人都说,她尤氏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分这辈子才能嫁进贾家当大奶奶。
可她知道,她根本不想要这种福分!
明明贾珍对自己漠不关心,那为什么当年要娶了她?
若是当年她没嫁进贾府,现在过的会不会是另一种生活?
或许生活没这么好,但夫妻和睦,公婆也不会嫌弃她,说不定她还会有几个孩子!
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但尤氏还是忍不住幻想了起来。
每幻想一遍,尤氏对贾家的恨便多了一分。
“大奶奶!大奶奶!不好了!”银蝶的声音从帐子外传了进来,“二门上的婆子传信,说是刚刚大门上尤家的人来报,尤老爷逝世了。”
尤氏一骨碌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拉开帐子,“你说谁?!可听清楚了?来报的人是谁?!现在什么情况?!”
银蝶搀扶着尤氏起身,“是尤老爷,来报的是尤家的家仆,叫虎子的那个,说是尤老爷昨日吃了酒,醉的厉害,今天整个人都不舒服,吃了午饭没多久,竟倒在地上直哆嗦,尤太太立马请了大夫来,可终究是……”
“尤太太吓得不行,两位姑娘也不顶事,现在家里全乱着,还是隔壁的婶子提醒着这才给尤老爷装裹了,又派人送了丧报过来,现在就等着您回去拿主意呢。”
尤氏换了身素静衣裳,头发也随意的挽起,又把钱箱子里钱全部装上,“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人去套马车?!”
银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应了声,退了出去。
尤氏急匆匆的回了尤家,一进门就听见了继母和两个继妹的哭声。
到了卧室一看,尤老爷倒是被清理整理了一番,穿着身绸缎衣裳躺在床上,那三人正坐在一旁哭呢。
看见她来,尤太太瞬间哭着扑了上来,“大小姐,您可回来了!您说,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就……”
“闭嘴!”尤氏直接冷着面呵斥道:“哭什么?!还没到哭灵的时候呢!”
尤太太瞬间被吓得不出声了,尤二姐和尤三姐也愣住了,接着尤三姐就站起了身,“你为什么要对母亲不敬?!”
尤氏都懒的理她,直接问尤氏道:“之前给父亲看病的大夫呢?父亲的棺材呢?灵堂设置好了没?念经的师傅们可请了?孝棚何时能搭好?丧报送了哪些人家?做白事饭的人准备请哪家?还有吹送的,守灵的人选,这些都有章程了没?”
一通问下来,尤太太都回答不上来,只站在那里搅着帕子,“这不是都等您……”
尤太太被尤氏的这一顿问都快问懵了。
听尤氏这口气,这是准备大办,可尤氏说的那些她半点经验都没有。
尤氏便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去,把家里的人都叫过来。”
尤三姐见尤氏无视她,气的不行,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尤二姐捂住了嘴,“妹妹,别说了!”
尤氏先去见了大夫,细心问了尤老爷的情况。
大夫也是附近略有名气的大夫,尤氏幼时也曾在他这看过病。
在确认尤老爷的死是急病后尤氏便命人将大夫送了回去,还给了厚厚的礼封。
接着尤氏又让银蝶将尤家的家仆叫到正堂,谁负责送丧报,谁负责通知族中,谁去请人买东西,一条条吩咐了下去。
“这会儿应该快宵禁了,就不出去了,但家里能准备的都先准备起来,明日一早,立刻去做!”
众人应是,却没有退下,领头的一个老仆尴尬的看着尤氏。
尤氏愣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接着让银蝶把自己带来的银子拿出来。
众人领了银子,这才散去。
尤氏疲累的揉了揉额头,招呼银蝶,“你去和太太说一声,让她们趁着这会儿去找身素静衣裳换上,明日家中就要开始来客了,头上的金饰也记得取下来,没得招人笑话,孝衣现做也来不及了,让人明日一早直接去成衣铺子里买,也别管合不合身,差不离就行了。”
银蝶咬唇,“大奶奶……”
尤氏摆摆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父亲我了解,太太她们那里除了几身衣裳首饰,是没钱的。”
若不是这样,这场丧事怎么也轮不到她这么一个出嫁女来操持给钱。
银蝶还是苦着脸,“可是这样,您带来的钱也不够啊。”
尤氏顿了顿,“那明日天一亮你就回府一趟,从我匣子里拿几件不常用的首饰去当铺里当了,也别活当了,就死当了吧。”
银蝶还想再劝,可看见尤氏的脸色,便默默退下了。
尤氏在心里盘算着丧事的种种事项,一想到尤氏族中那些族老更是觉得头疼。
正在尤氏出神之际,银蝶回来了。
和银蝶一块来的,还有文花。
尤氏看见文花惊讶的睁大了眼,“你怎么来了?”
文花对尤氏行礼道:“回大奶奶话,是老爷派人送奴婢来的,还让奴婢带了东西来。”
文花先是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交给尤氏,“大奶奶走后,老爷就派人把奴婢叫过去了,问清情况后就让奴婢过来帮忙,这是老爷让奴婢带给大奶奶的银子,说是不够直接往家里说一声就是,若是需要人手,也直接招呼。”
“大老爷还让奴婢带了冰过来,就在外面的车上。”
尤氏接住那几张银票只觉得感动不已,听见文花还带了冰来更是差点流下泪来。
现在天气是凉了,可没冰镇着,停灵七日怎么也会有些味道,她原还想着用薰香盖一盖,现在倒是不必了。
文花又道:“大奶奶,老爷还说了,明日就让蓉大爷过来帮忙,上山那日,珍大爷也会过来。”
尤氏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可眼前还是模糊了起来,“好,好。”
第二日一大早贾蓉果然来了,还带着一群奴仆。
有了足够的人手和银子,尤氏顿时松了口气,而且贾蓉的到来更是给予了她无尽的力量。
她姓尤,她是贾尤氏。
族中也不提什么过继的事了,乖乖的借了个男孩帮忙守灵摔盆。
最后,尤老爷的丧事热热闹闹的办了七日。
尤老爷下葬后,尤氏将这段时间收到的礼都给了尤太太,“我知道父亲生性享受,没留下任何钱财,这些钱你们就留着傍身吧,以后我不能常回来,你们自己多多保重。”
尤太太立刻笑道:“大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会……”
“我不需要你们的保证。”尤氏打断尤太太的话道:“说到底,咱们又不是亲生母女,又从来没怎么相处过,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以后你若是想改嫁,我也不会阻拦,但是!”
“那必须是在替我父亲守满三年孝之后!”
“若是你未能做到,我想你是不会想要知道后果的。”
尤氏冷冷道:“毕竟这么些年,我父亲也没亏待过你们。”
尤氏也不管尤太太的脸色有多难看,直接起身离去。
一挑开门帘,就看见尤三姐正站在门口一脸气愤的看着她,“你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叫做必须守满三年孝才能改嫁?!在你心中,我们母女竟是那样的人不成?!”
尤二姐都来不及捂住尤三姐的嘴,现在只好歉意的对着尤氏笑。
“你们是不是那种人和我无关。”尤氏看着尤三姐,“但你给我记住了,养你的,是我尤家!”
更准确的说,是尤氏。
尤家是在尤氏嫁进贾府后才发了的,因为尤氏挂念父亲,所以时不时的派人送钱,但尤老爷生性奢侈享受,总是钱一到手就开始花,花没了正好女儿又送钱来了。
这么多年下来,尤老爷一点钱都没存下来,便是这房子和仆人,都是尤氏买下来的。
尤氏出了大门,被贾蓉引着上了马车,车里贾珍正坐在一角闭目养神,尤氏也没理他,直接坐在了离贾珍最远的地方。
马车开始走动,尤氏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议论声。
说话的是尤家的左邻右舍。
他们在说贾家怎么怎么阔气,说她尤氏怎么威风能干,说尤老爷的丧事办的有多好。
尤氏静静的回想这几日。
她在想,她是什么时候能够轻而易举的把一场丧事办下来的?
她记不得了,这也是她第一次操办丧事。
但蒋氏教过她。
她一遍学不会就再教一遍,别人家有了喜事丧事也告诉她该怎么送礼怎么回信。
蒋氏就这样一遍遍教着她,便是怀着惜春身子不舒服时也是如此。
回了贾府,尤氏换了身衣服就去见了贾敬,贾敬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尤氏好好休息。
尤氏回了院子,银蝶和文花已经准备好热水让她洗漱,厨房也送了饭菜过来,没有荤腥,却做的极其用心,尤氏尝着,味道甚至比以前做的都好。
尤氏吃了饭,就有惜春院子里的人来探望。
等到晚上,尤氏躺在床上,这些日子的疲累终于一股脑的涌了出来,只觉得眼皮沉的厉害。
在睡过去前,尤氏嘱咐银蝶,让她记得明日去贾敬那说一声。
她要为父亲守孝。
银蝶听见后下意识去看尤氏,只见对方已经睡沉了,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角还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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