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四章 好大一棵树(两章合一)

    不怪颜姑娘如此震惊。

    对于高门府邸来讲,走哪个门是决定身份。

    尤其是在颜府,这种格外讲究规矩的人家眼中。

    从入府那一刻,就决定着来者身份上的意义。

    毕竟,大门通常不开。

    大门只有在迎圣旨、迎更尊贵身份客人、府中祭祀婚丧嫁娶,以及府中大妇要代表颜家,外出去参加悼念别府婚丧嫁娶事宜时,自家才会有女性走大门。

    外面来的女眷几乎没有过从正门进入,又不是公主殿下和皇后娘娘。

    大门是这种情况。

    这就会显出中门的重要性,也就是宋茯苓今日走的那道门。

    其实就连这个中门也少有女性来回通过。

    有资格走中门的也寥寥几人,像自家当家夫人。边缘人都不行,不是当家的,是二房三房旁支的通通不行,外来女眷做客就更不用说了。

    那个中门,是平日里府中男子,以及门当、户对,与颜家有资格平等来往的男子来谈事和做客,比如宋知府来做客,才会走的门。

    即便这样,就是宋知府上回为米寿入学奔走,来颜家做客,携妻钱氏到中门处也要分开。

    宋知府走中门,钱氏入东角门。

    不止颜府如此,包括宋家曾入住过陆畔的京城别院,那时的情况也是。

    那时,陆家门第虽高,但是为高看尊重那些举人们,由宋福生带领几十位举人从中门入园。

    当时钱佩英和宋茯苓与宋福生分开,她们是不配和宋福生等男子一起从中门入园。

    为何如此呢

    这里面不仅是存在女子身份过低的封建等级制度,而且也是为表明通过你进的门,在入门后,代表着你要去哪里。

    通常,女性来到别人家做客,都是为见内宅夫人说说话的。

    说回颜府。

    那时候为办米寿入学的事,钱氏只有走东西角门,才会过垂花门。

    垂花门是内宅与外宅的分界线和唯一通道。

    过垂花门,钱佩英才能入内宅与颜家的夫人们说话聊天。

    而宋福生走中门,他过的不是垂花门,是仪门。

    这说明他是要去外宅见颜夫子和颜家当家的男人们。

    以上,颜姑娘能不震惊吗

    宋茯苓走中门,过仪门,这说明宋茯苓此次前来,不似平常女性去内宅,而是被郑重的、正式的、像见外来做客的男子一般引进颜家。

    她祖父的态度是将宋茯苓当作平等谈话的小友,和宋茯苓是女子身份、是闺阁小姐、是知府女儿无关。

    颜姑娘低头看了看自个的衣裳。

    她以为宋小姐来她家做客,会先去拜见祖母和伯娘母亲她们,母亲就会派人叫她和姐姐妹妹们去作陪,陪宋小姐先说说话,然后才会引荐着去见祖父。

    为这,她特意起早打扮换衣香薰,却不想,这些通通没有,自作多情了。

    “她现在人在哪里”

    “回六小姐,听说,已被请到老太爷的书房。”

    颜姑娘坐在梳妆台前,唉,她好想去听听看看啊。

    可惜,祖父的书房,却不是她想进就能进的。

    连哥哥都要提前通传。

    果然,哥哥没有骗她,看祖父的态度就知。

    那时,哥哥和宋小姐其弟钱米寿走的很近,就曾对她讲过,宋知府的女儿不似平常闺阁小姐。

    上次见面,茉瑜她们还担心会对不上对子呢,怎么会。

    与此同时,在颜姑娘眼中,宋茯苓作为女子能进祖父书房与祖父畅谈是件无上光荣的事,但在宋茯苓眼中却是受罪。

    你看看,和陆畔一个样吧,见面先考她。

    还不开门见山。

    陆畔那时候是抽冷子,趁她不注意考校。

    这位是先说上一套道理,估计也是想试探她。

    颜老夫子正摇头晃脑站在书架前道

    “周教六艺,数实成之。学士大夫,所从来尚矣。爱自河图,洛书闿发秘奥,八卦、九畴错综精微”

    “听你父说,小友在家习得许多书籍,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数书九章,测圆海镜,夏侯阳、张丘建,孙子算经,五曹这都看过好,好极,难怪能得出一些规律。”

    宋茯苓恭敬回道“回先生,学生只知皮毛,不过是一些拙见和抖机灵罢了。”

    “呵,我这里有一题,你要不要试试”

    宋茯苓低头,双手接过摊开的书籍,看完题后,有些难度。

    心算是不能直接得出的。

    想了想,实话实说,她想用小黑板。

    颜老夫子疑惑,不需要算筹工具,用小黑板

    小黑板是什么东西。

    “好,可带来”

    门口的烧鸡得到指示,像背书包似的,将背在肩上的小黑板送进书房,粉笔也从包里掏了出。

    宋茯苓开始计算。

    她这边越算,那面颜老夫子心中越疑惑。

    宋茯苓心知,就打比方她写0,颜老夫子恐怕就会看不懂。

    古代这里讲,一纵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并以空位表示零。

    还有古代这里遇到如此复杂的会用算筹签摆阵,而她是写公式,恐怕更会给老先生看的眼花缭乱。

    宋茯苓猜的没错,颜老夫人正在挑眉,解题方式与他完全不同。

    他出的这道题中,有立天元一为某。

    这孩子在那个小黑板上写道设某为x。

    什么sabc的高位3,底面边长为6,过a向它所对侧面sbc作垂线颜夫子看到后头看懵了。

    一盏茶过后,宋茯苓脖子上戴着小白貂围脖回眸。

    那小表情似乎在说解完了,您想知晓答案吗

    后院内宅,这回连颜老夫人都和颜姑娘一般讶然,问管事婆子,“传话来,已在前院摆饭”

    “回老夫人,是。”

    颜老夫人和几位儿媳对视一眼。

    这些个儿媳有嫡出的也有庶出的,一屋子女眷。

    太纳闷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到底有才学到什么程度啊,能被她们家老太爷像男子一般宴请。

    还就俩人。

    说不用她们陪同。

    只看,前院厅堂里,颜老夫子正伸手示意,“请。”

    宋茯苓笑着坐在主宾位置上。

    他们两人,一老一少,只因一题,就各自看对了眼。

    宋茯苓觉得这老先生人真挺好,这才是有真本事的,无论到何时,三人行必有我师,没摆谱,还不耻下问。

    而颜老夫子从宋茯苓解完题,又和他聊了一些看书心得后,至此才认下,这位以后就是他真正的小友了。

    颜老夫子在喝酒,向宋茯苓致意。

    宋茯苓以茶代酒,还礼。

    两人一起吃酒,吃菜,笑着谈论开方术,割圆术,大衍求一术,天元术,四元术,垛积招差术等等。

    这第一天,从日出到日落,两位年纪相差几十年的“朋友”就是在聊天中度过的,最后惜别,明日见。

    宋茯苓坐在那招摇的马车里,还在想着大家颜夫子的一些话。

    百姓就看着那牛气的车又闪瞎眼一般的来了。

    在外面指指点点讨论着,看那外面挂的车牌子,好像是知府大人的车辆。

    不是知府大人,是知府千金在里面。

    宋茯苓到了家后,宋阿爷和马老太他们盼一天了,都打听“咋样啊颜家人对你如何”

    米寿伸出小手,扶他姐姐下车。

    宋福生也匆匆从饭厅出来,站在马厩外,冲女儿挑了下眉,也像是在问颜家的态度,今日都干了些什么

    宋茯苓就和她爹汇报

    爹,你发现没有,什么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小一,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这些就是几何概念啊。何为天元术到四元术,就是解一般高次方程向多元高次方程组发展

    “嗳爹,我还没有说完呢。”

    宋福生一边走一边摆手。

    他听这些脑袋瓜都疼。

    他只想知道闺女是从颜府哪个门进的,他闺女却和他扯这些没用的。

    再者说,不是为普及为好记住要编书嘛,探讨这些干啥。

    古代这里的公务员考不到那么难,他们要真到了那种程度还用咱们编啥书。

    “闺女啊,我给你和颜夫子提个意见,明日你俩还是拐回正题吧,编书着急。2357和11,13后面是17,来这个更实际,你俩先别整那么深刻的。”

    第二日,百姓看到那一对双的俩精神小伙又出现了。

    马车刷刷刷地从他们眼前路过。

    颜府中门这里,颜老夫子今日亲自出府外等候。

    宋茯苓被扶下车就挑了下眉,什么意思。

    自然是拜师了,拜师要从入府这一刻开始。

    “先生。”

    宋茯苓急忙躲开,她昨日还在向老夫子叫先生,今儿就掉个了,这是怎么了。

    颜老夫子笑道

    他经过一夜深思熟虑,恳请小先生先教会他。

    因为他昨日通过畅聊发现,小先生似乎是很困惑怎么将一些方法变成文字去传授。

    其实这并不难,老夫资质不错,小先生先教会他,他来执笔,从最基础开始,一步一步来向学,这样他从头开始,也有助于著书成册。

    宋茯苓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成了颜老夫子的先生。

    吓的她在课堂上,面对这位一对一的学生,只强调两点课堂纪律。

    一,先生能否不要叫她先生,这是请求。茯苓可,小友可,什么都可。

    二,给整块大黑板呗。

    日出日落,宋茯苓在颜家,此时已连续来了一月之久。

    她从厚衣服,也改为春秋的衣服外搭披肩。

    只看讲台上搭着她的披肩,她在黑板前,用粉笔点着例子,正耐心的对下面资质极好、基础极好的学生颜老夫子笑道

    “两个数字来相减,互换位置最常见,正负只看其指数,奇数变号偶不变。”

    下面的学生,这时已完全适应宋茯苓的讲解方式,一手摸了摸发白的胡须,一手在记录。

    表情极其专注,他就喜欢这些口诀。

    窗外墙根这里,颜姑娘做了一月之久的心理斗争,今日又有这么多闺秀上门找她玩,向她三句离不开宋茯苓探听,她终于大着胆子带着小姐妹们摸来了。

    “嘘。”

    “嘘。”

    几位姑娘家眼下哪有大家风范,正躲在房后面,扶着窗沿慢慢站起身,用手指捅露了窗纸,偷偷向里面张望。

    还不敢有大动作,怕被发现,会牵累颜姑娘被罚跪祠堂,几个姑娘家僵着身体,放轻呼吸,侧耳倾听。

    请原谅她们太好奇了。

    最近关于宋茯苓的传言太多。

    听说,颜老夫人在前几日的聚会上,当着一众人的面前大夸特夸宋茯苓的祖母。

    听说,连巡疆归来的柳将军都过问此事,因为柳夫人在夫人聚会中表示,柳将军夸奖宋小姐,有其父必有其女。她们母亲回到家中讲,那份羡慕就甭提了,说知府夫人当时听的眉开眼笑。

    所以说,所有的人只知道宋茯苓日日来颜府与颜老先生沟通学问,却无人能讲清楚到底是哪方面的学问,竟引得颜老夫子还要听一个闺阁小姐的。

    这怎么听怎么透着股难以置信。

    甚至,颜姑娘今日对她们讲,别看宋小姐常来家中,可是她却从没见过,都是祖父在前院安排,一直也没给机会啊。

    无法理解,无法想象,像男子一般行走在前院啦

    而以前对于这些小姐们来讲,女工刺绣,琴棋书画,会男子的六艺,且有其一出众,就已会被受到广泛赞赏。

    这种想法,也是她们所有大家闺秀女子眼中有才无才的评判标准。

    可是,如今,冒出一位宋小姐,稀奇到勾着她们到了听墙角的程度。

    算了,就不感慨那些了,没空。

    “听明白里面在讲什么吗”

    罗茉瑜摇头,又看向周同知家的周盈盈,周姐姐是最有才华的。

    周盈盈不得不承认,也没听懂,且一点儿也听不明白。

    颜府自家人颜姑娘正拄着窗沿,双手捧着脸,透过那窗纸的窟窿眼,情不自禁地“哇”。

    她在满眼惊艳、羡慕地望着在黑板前讲解的宋茯苓。

    她看到宋姑娘,一会儿拍拍黑板左面,让她祖父看过去。

    一会儿讲激动了,用手比划着圈,两步到黑板的右侧,示意祖父看那些她完全看不懂的鬼画符。

    在颜姑娘眼中,宋小姐最让她惊艳的是,边对下面坐着的祖父摇头,边折断手中的白色笔,然后攥着半根白色笔,两手呈八字型拄在高高的书桌上,对她祖父说“您想的不对,您刚才一定是没有仔细听讲。”

    哇,颜姑娘不知道现代有个词叫减压,但此时此刻就觉得心中好爽。

    她一个旁听者听到祖父挨说,平日里,谁敢呀,心中莫名觉得像吃了块凉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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