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3%(2)

    明琅不惯于大惊小怪,天大的事压下来也不过一个拧眉,但他惯于伪装,就算不带着面具也很难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他想要做两件事,第一件是一个人静静。

    第二件是看时间,他记起来大衣兜里有块机械表,翻了几遍也没找到,只能凭感觉估算了。

    好在今夜不长,折腾到了这会,再有个把小时熬到四点多,天就要亮了。

    明琅睡意全无,打开外设,看着虹膜之外虚拟出的小屏幕,重新看了一遍1号的话。

    满屏的哈哈哈哈,几乎没有提示。

    难不成……他是笑死的?明琅这么猜。

    死者的身份未知,唯一知道的是这个1号与其余八人都接触过,至于怎么算接触,触摸?对话?都无从知晓。

    这时,社交软件跳出了新的广告语——

    [今夜有约:今夜的你还是一个人吗,今夜的你怕不怕?]

    怕不怕?谈得上怕吗?

    从面具出现,到随手一抓就出现了的扳手,然后是莫名组建的副本……面对突如其来的一桩桩一件件,明琅都心如止水。

    与其说是他淡定,倒是不如说他像一片深不可测的沼泽,再多的事情掉进去,都被吞的一点不剩,激不起任何涟漪,砸不出任何水花。

    他好像都不在乎,也都没有兴趣,随便来什么。

    隐秘的黑暗中,仿佛只剩下了他和面具,他看向档案,C盘里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文件夹。

    C:\阴影

    文件夹底层是一张漆黑的图片,就像他此时所在的空间一样,伸手不见五指,可那黑色之中又隐约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要表达什么?

    明琅关掉外设,将脑袋后靠在墙壁上,皱着眉闭目养神。

    过了许久,哭声停了,酒鬼的鼾声正起,周围开始有了窸窣动静。

    “簌簌——簌簌——”

    明琅应声睁开眼,黑暗中没有任何破绽,除了细微的“簌簌”声,一切都和谐的融在夜里。

    声音由远及近,突然顿住。

    接着,响起了三号被闷住的尖叫声。

    那女人像是气管被人扼住,剧烈的撞击着身侧的什么。

    六号向女人的反方向惊跳而去,“什么东西啊?你叫什么?”他慌得连退几步,直到被一个人扶住。

    明琅松开手,使劲眯着眼朝三号的方向看,看不真切,急声立断:“给她发消息。”

    六:“哦……哦好好。”

    蓝光亮起来的那刻,黑影一闪而过,三号整个人被带倒在地,有一条不明的黑色东西紧紧地缠在她的脖子上向后拖去,抽出的另一条“触角”钻进了女人的嘴里,再长一寸就能抵穿喉咙。

    明琅眼疾手快,拎着扳手朝它的中段狠狠砸去,连砸了两下。

    “啊——”三号喘上了一口气,那东西转向明琅,似乎在锁定目标,却在下一刻开始回缩,居然有了逃走的趋势。

    三号侧蜷在地,捂着脖子急喘。明琅顺着“簌簌”移动的方向,伸出了手,又是奋力一砸,“碰”的一声巨响,连地上的瓷砖都被凿出了一个坑。

    金属与瓷砖之间的撞击产生了强烈的回鸣。

    安静半晌后,六号碰了碰明琅的胳膊,“怎、怎么样?它被你吓走了?”

    明琅回身看了一眼玻璃门,门外的天际刚刚冒光,很浅的一层铺过来,他纠正道:“不是我,是我背后的光。”

    他转头看向六号,张开了掌心。

    六号凑近了他的掌心低头一看,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这……”

    那东西漆黑透明,状似一截小指,却比人类的长上许多,指节根部被扳手捣烂的地方还有一缕缕游动的神经。

    直到神经停止抽搐,它才化作一缕泛着荧光的编码流,凭空消失了。

    这东西让明琅想起来C盘里的那张照片。他正要打开外设再看一遍照片就被六号碰了碰胳膊。

    六号压低声音:“这是刚才砸下来的?”

    明琅点头。

    “这?”是不是不是人?六号吞下了后半句,答案不言而喻,问出来的话只会显得自己年轻没见过世面。

    明琅脚动了一下,被一只手倏得拉住。三号颤抖握着他的裤腿,惊魂未定道:“……别走。”

    像是有人在天边擦亮了一根火柴,露出太阳的一层红边,门外的天色泛起灰白。

    明琅勉强能看清三号的双眼,那是位年长些的女性,因为长时间哭导致眼皮浮肿,双眼布满血丝,脖子上有一道勒痕,“您没事吧?”

    三号僵硬地摇头。

    明琅微微颔首,复而抬头去看屋内的摆设。

    这家超市开在市中心比较紧俏的地段,空间不小像个总店,光视频监视器就有十余个,东西分门别类非常全,林立着一排排货架,左边门口是个收银台,看起来好像是芬林酒店下方的那家超市。

    “喂,你们!刚才怎么了?”酒鬼解禁了,“这是酒店下头那家贵死人的超市?”他向四处看,回身看到扳手的时候,呼吸一滞,“是你?你怎么也在……”

    问得好,这个问题明琅也想问。

    “你的帮手们呢?”明琅没有接过酒鬼的目光,锈迹斑斑的扳手在地上拖出一条棕线,一副随时赴约的战斗形态。

    酒鬼吞咽了一下,“老子……一个人怕你吗。”看着人高马大脾气冲的,没想到胆子芝麻点。

    明琅要想动手天黑的时候就动了,何必等到这个时候,他是不想在副本之中多生枝节。

    情况已经够糟了。

    全场算上明琅一共七个人,目测两女五男,大家或倚或靠,总之都醒着。

    六号推了推纹丝不动的门,“能向外头呼救吗?估计没戏,城市频道里都是哭惨的,应该不止我们进了副本,我搜了一晚上没看到有攻略,”他一边自问自答一边随手从货架上取过一包饼干,“还行,至少饿不死。”

    一个站在收银台后头的高个女人冷冰冰地开口:“吃饱了好上路?”

    六号瞥了她一眼,“原来你们会说话啊?刚才出事的时候一个个没动静,”他递给明琅,“要来几块吗?”

    “不了,多谢。”

    “得了吧,我们可不是来聚餐的,我忙得很没工夫跟你们在这耽搁,赶紧坦白,一个个的,谁是凶手?谁杀了人?”酒鬼拎着玻璃瓶点过每一个人,他瓶子点到角落里一个瑟缩的身影,“抖什么?是不是你?”

    借着稀薄的日光,明琅看清了。那个人带着帽子,脸不胖,身型却很臃肿,像是裹了很多层外套,芬林酒店附近明琅统共没见过几个人,这又是一个。

    是那个偷他钱包的小偷。

    小偷连忙晃了晃头,视线碰到明琅的时候又快速躲开,他也认出了明琅。

    “我问你话呢?你看他干什么?”酒鬼走到小偷跟前,“为什么不说话?做贼心虚?”

    好一个做贼心虚,小偷摆着手,停顿之后,大家的面具亮了一下。

    [4:我不能说话。]

    这人真是傻的没什么心眼,上来就坦白了自己的序号。

    六号这么想着,给四号做笔记,“4,穿得多、脑袋小、唯唯诺诺的”,开口问:“什么叫不能?你也被禁言了?”

    [4:天生的,哑病。]

    “哑巴?”酒鬼掂量了下手里的酒瓶,“好吧,那你呢?”他指向柜台后的高个女人,衣服紧身,脸长的怎么样不好说,身材倒是一等一的。

    女人:“管好你自己吧。”

    酒鬼冷哼了一声,“所以要怎样?像你们一样一句话都没有?等着两天过了?那我们都在这等死算了。”

    明琅看了眼面包的生产日期,还算新鲜,拿了一袋递给了三号。

    因为刚才那个插曲,她对明琅快速建立起了信任。

    “我们出不去了吗?”三号接过面包之后一直紧盯着明琅,目光很有力度,有些绝望有些偏执,像在看一根救命的稻草,“这东西拿不下来了吗?我戴了七天了。”

    明琅答不上来,他的面具当然可以摘下来,但他不知道别人的究竟是怎么样的。

    难道面具不是同一批次的?功能不一样?

    他想到这个就会烦躁,很想抽根烟,可看到这位女士又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他平时抽要都要躲着他妈,被她看到了能给他转发一个月的吸烟有害论文。

    “是拿不下来,阿姨,您会用吗?”六号一口一个阿姨,越叫越顺嘴。

    “不会,这个外设要怎么开,是叫外设吧。”

    明琅绅士的伸手帮她扶着面具,“往右上角的按钮看一下,脑神经操控。”

    三号:“脑什么?”

    六号:“就是您心里想着要打开。”

    荧幕突然出现,弹出来系统主页,三号低呼了一声:“打开了,这么多条消息?”

    明琅选了一袋压缩饼干,撕开掰下,吞进肚里,一气呵成,“城市消息,太无聊了,我平时都屏蔽。”

    “城市消息?”三号眼神亮了起来,“那发在这里我女儿能看到吗?我带着她来α玩,后来走散了,戴着这东西我再也找不到她……”说到最后又哭了起来。

    明琅:“应该可以。”

    六号:“难怪您这么着急啊,放心,您女儿会没事的,出去了我们帮您一起找。”

    酒鬼掂量着酒瓶,“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出副本?是找到凶手,而不是帮小蝌蚪找妈妈?”

    六号:“你怎么这么着急?一直说别人是凶手,我看你很有问题。”

    “屁!倒计时老子能不急?”

    “倒计时结束,我们真的会死吗?”

    “这玩意都长脸上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明琅将包装袋扔进了酒鬼身侧的垃圾箱,“找凶手之前,是不是至少要先知道死的是谁?死在哪?”

    高个女人环视一圈,“少人。”

    是少人,放眼望去在场的只有六个人了。

    一直站在墙边没有出过声的灰衣男人开口了:“那个哑巴呢?”

    六号:“他刚才还在这?”

    “好像上楼了?”

    “上去多久了?”

    “就刚刚。”

    这一会天比刚才又亮了一些,玻璃窗外没有各色建筑,起了大雾,天光艰难地照亮了大半个超市。

    明琅盯着紧里头的楼梯口,心下浮起了不太好的预感。

    有些闷。

    “要不……上去看看?”六号站在他身边。

    “你为什么总跟着我?”这个距离让明琅不太舒服,他向旁边移开了半步。

    六号从头到脚将他看了一遍。

    大衣与裤腿有几处刮擦蹭破,右手插兜左手拎着扳手,目光犀利,身手利落,“你看起来……就很有安全感,像那种怎么死都死不了的正派。”

    话音还没砸到地上,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四号一路向下跑,不敢回头,最后几步险些从楼梯上栽下来,嗓子里发出难以明状的叫声。

    他惊慌失措地回到人群,眼神乱飘,都忘记了用外设交流,手指着上头,打起了手语。

    灰衣男人愣了一下,似是能读懂:“他说楼上有尸体,”又解释道:“我以前学过一些手语。”

    六号也为之一愣,“有尸体?”

    酒鬼不以为意,“有尸体不是很正常?没尸体哪来的死者?”

    七个人从一楼转移到了二楼,超市二楼是一些散乱的货物和库房,还有个小休息间,看起来应该是店员夜班看货的地方。

    “我还挺好奇的,是谁和我们八个人都接触过,”六号将问题抛给明琅,“你好不好奇?”

    明琅提不起兴趣,默默跟在人群后头,但是紧接着他就再也淡定不下去了,听到荒诞的规则时他都没有这样的心悸过。

    初晨的薄光漫过地面,货堆后头一抹白影坐倒在地上,脸上戴着面具,修长的颈项无力地曲着,头歪靠在一边,身下一滩血迹,比红色更扎眼的是死者身上浸了血的白大褂。

    浸了血的……什么?明琅大脑宕机了一刹。

    尸体。

    等等——

    是他死了?他死了?他是一号?

    穿白大褂的可以有很多,但能穿得这么具有美感的却少之又少。

    明琅直接断定了死者是“一直敲大的A”,倒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任务里说过“这个死者他们全部人都接触过”。他接触过的、身材还不错的、穿白大褂的思来想去也就这么一个。

    猩红,瓷砖,白衣,空气中一丝铁锈味,无一不在念着一个字——

    死。

    他怎么死了?他怎么死的?

    从酒店出来去了超市?那为什么死在超市二楼?

    就算要死,不能死远一点?

    明琅说不上什么感觉,无非是太阳穴猛跳,手指不可自控地发颤,浑身起了一层冷汗。

    先前一想起来就让人面红耳赤的身体,几个小时后就成了一句尸体?

    直到这一刻,连番的冲击终于让明琅沉睡着的脑子有了一丝恍惚,蹦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么不可思议的世界里,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凶手?

    他又很快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他如果是凶手,他怎么行的凶?

    完事之后A走到楼下,突然大出血?

    可是自己不才是被捅的那个吗?

    他破天荒第一次,有着面具当保护伞,终于肯朝着自己的取向迈出了一步,就是这样的结局。

    果然不应该寻找什么末世挚爱,说死就死。

    太操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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