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不可以。”林德摸着腮, 他觉得自己不会亏。文东脸泡得发紫，关节发肿，拉上了林德的手腕，用冻硬了的声带挤出了磕磕绊绊的几个字，“可、可以。”
明琅没想到文东是个这么顾大局识大体的人。
“个、屁。”文东干巴巴的瞪着林德，就这么几个字说得嗓子都要扯裂了。
安寻抬手碰了碰明琅的袖口。
明琅低头往那人眼瞳里扫, 嘴角抬了一下，“醒了？”
安寻从冰面上撑起来, 湿漉漉的头发不消片刻便挂上了冰穗, 连打了几个喷嚏，他一手捏着发紧的喉咙，发音困难：“我不……”可以。
“人家也不乐意。”明琅心情好起来，不介意帮他擦擦一头的冰碴。
安寻提着酒往嘴里灌，冰面震动地愈发猛烈, 一口酒能洒一半，比了个赶紧走的手势。
“去哪？”林德问。
“安全区。”明琅扫开外设, 点开地图，寻找着前往的方向。
“不行！”林德严词拒绝，“我们特意约着来海上看日出的，约好了看完就分, 这还差一会儿就能看到了。”
明琅把夜视镜推到额头上, 侧过头，眼风扫向林德。
“……也可以边走边看。”林德后错了半步，觉得这人内敛的气质中充满了外放的暴力因子, 明明很陌生，却好像在哪见过。
他拖着文东跟在后头，抖如筛糠，“真难走，这是哪在蹦迪吗？从晚上一直震到现在。”
明琅：“你不知道？”
他只是一个NPC，“我能知道什么？”
“海啸要来了，你爸让我带你去安全区。”
林德虎躯一震，“海啸？我们脚下踩着的这个？”他看着明琅并不着急的样子，替他急了起来，“那我们还在这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冰上漫步？”
“跑也没用了，”明琅看了眼表，“除非有导弹能在十分钟之内把你送到七公里以外的安全区，有吗？”
显然没有。
“那我们岂不是是死定了？”他拽着文东的手收紧，开启碎碎念：“我不该带你来这的，不对，你就不该来阿尔法城找我。”他说的话也开始跟着震动同频颤抖。
“也挺好，不用分手了。”文东哑着嗓子发出指甲挠黑板的声音，和林德哼唧声缠绕在一起，又刺耳又诡异。
林德痛苦：“你为什么要跟我来这破地方？”
文东：“我不跟着你我跟谁去？”
安寻揣摩着这个氛围自己是不是也该说些什么，在这三个人之间来回看了一遍，最后锁定在明琅身上，“你……”之后的几个字太含混了，不在人类可识别的范围内。
明琅没听清，却凭借着优秀的第六感背后一凉，有预感到什么，提前夸了句：“你说不出话的样子，顺眼多了。”
冰镇过的声带无法阻挡安寻阐明自己的想法。
[A：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跟你来这吗？]
安寻的面具亮了几下，然则不是明琅发的消息。
“嗓子都这样了，能老实一会吗？”明琅手起刀落，屏蔽了A。
“我……”安寻欲言又止。
“谢谢。”明琅从容不迫地帮他止上。
“那我们还挣扎什么？让我俩最后的好好看场日出不行吗？”林德反应过来。
“也不是必死无疑，”明琅脚下的速度不慢，“向这边走，是去安全区最近的直线距离，十分钟不能到达安全区，却可以差不多到达岸边。”
“所以呢？”
在那边等着海啸，会比较有仪式感吗。
明琅语气很正经，没在跟他开玩笑，“海啸可以送我们一程，踩着第一个浪，以海啸的速度，大概三分钟之内就能感到安全区，比导弹是慢了一些，但也不会太晚。”
“……这个顺风车搭的是不是有点丧心病狂？”林德光是想了想那样子，就觉得自己已经凉了。
背景中的安寻发出了一连串声音。
“听不清。”
安寻叹了口气，无奈地将明琅一把捞了过来，凑着他侧脸，“我说，别屏蔽我。”几个字枯草一样支离破碎的，明琅费劲拼凑出了意思。
[A：天隼那边来了消息，他们人手有限，还是有很多人不肯去城西，觉得城西地势低]
“你怎么不早说？”明琅严肃起来。
[A：我刚才是想说这个]他也才收到19的消息。
人不过去，那这安全区解锁了还有什么用？
脚底下的动静越来越大，二人无声的对视中，明琅眼神闪动了下，安寻猜测道：
[A：你要颁布消息，强制让他们去城西？]
[M：只有这个办法？]
安寻听了全程，觉得打滴滴海啸这个想法大胆又危险，充满了不确定性。
[A：如果你把人拉过去了，结果安全区却出了问题，你想过你会面临什么吗？]
死去的人命都会算在你头上。这是安寻的潜台词，明琅毫不意外的领悟到了。
[M：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安寻绷着嘴，垂着眼睛看着夜风中显得有些单薄萧索的人影，此时的他也挺认真的，像换了一个人。
[A：我记得你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他们不愿意去城西，是他们的选择]
话虽如此，如果M只是个像安寻一样的普通Makser，他也会这样想，能保管好自己的一条命就已经分外足够了。
可整个灾难不都是他造成的吗？这些选择是他逃离不掉的。
[公告：创世主颁布了今日指令，全部未完成第二项个人任务的Masker立即前往城西安全区]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们离岸边越来越近，海浪敲击着冰面，生出一道道细碎的裂纹，张牙舞爪的由一点汇聚成一片。
明琅立在冰面上，丢掉扳手双手插进了口袋，佯装平静道：“我查了一下，面对海啸该怎么办。”
“怎么说的？”
“跑。”明琅抬头看他。
林德捧住了头，“真是个出人意料的好办法。”
安寻最后交代了几句，“海啸的波长很长，不会对单个小物体造成致命伤，别反抗，随波逐流，保护好头部，别撞到飞来的‘暗礁’什么的。”
“别怕。”文东紧紧抱住了林德，亲了亲他的额头，“再睁眼的时候，我们一定到安全区了。”
林德回抱住他，“我也爱你。”
这“暴风雨”来临前夕的最后一分钟，明琅回头看着抱在一起的苦命鸳鸯，神思不受控制的想起来林德上个世界死前的景象，会一死再死吗？
他看起来不能更冷静地站着，就着海风点了一根烟，眉梢透露着不在意、无所谓，浑身如所见的黑夜一般空落落的，直到眼睛里起了一层雾，他才无法忽视的承认，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未知的全部，他也是害怕的。也许是害怕一个人，也许是害怕拥抱死亡，谁知道呢？
他有点想痛痛快快赏自己一道三十公分的口子，这样他就能好好的活下来，像面具另一端的先知一样，在人们恐慌的时候，闲适的抿一口咖啡。
他是一个男人，不是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但如果能有个“锦上添花”的陪伴，会不会更好？
最后一个画面，是被打散成齑粉的冰面与破冰而出的层层海水，和一个真的有点宽厚的胸膛。
安寻用他那粗糙的像树皮一样的声音，好像说了一句，“很快就过去了。”
应该是他听错了，毕竟背景里的声音又乱又杂。明琅这样想。
海浪纷至沓来，海啸如约而至，掀天扑地的气势，鼻腔里的尼古丁味道被一瞬间取代，取而代之的是咸涩的海水。
海水几番没顶，明琅在水流的巨大对冲下屏息，有不容反抗的自然力量在引领着他们前进。
时间仿佛为这对末日中的情侣按下了减速键。
林德在适应了水流之后冒出了头，他在文东耳边卯足了劲大吼：“亲爱的，快看日出，多棒。”
红滚滚的一个毛边，跳出了高高跃起的海面，照得破光粼粼，闪闪发亮。
这也是他俩第一次看日出。
“你、说、什、么——”两人明明贴着彼此，却什么也听不清。
“傻——逼——”
“你到底为什么来阿尔法城找我？”酒鬼像一个浮在海面上的漂流瓶，“就因为上|过我？”
“我们他妈非要在这种时候讨论这种问题吗？又不是谁要死了？”文东身上没剩什么劲了，但仍然死死抱住了他。
你俩是死了，没有面具，没有影子。
“我就喜欢你这么有男子气概的样子。”林德总结道。
明琅隐约听到了林德的声音，但这在嘶吼的海啸中显得太玄幻了，他在海水中尝试着睁开眼睛，光线穿过深蓝色的海面映进了海底，城市的废墟被他们远远抛在了脚下。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与安寻的紧密纠缠在一起，那具身体冷的像块捂不热的冰，在浅浅一层日光中，裸露在外的皮肤翻着不健康的青紫色，那是大片的冻伤。
他们的嘴边不断有气泡溢出，而安寻戴着面具的脸离得很近，上次这么近的时候还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安寻睫毛很长，闭着眼的时候会搭在面具上，是个不折不扣的睫毛精。
再一波巨浪之后，二人终于冒出了水面。
“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谢什么。
明琅的声音足够小，外界声音又足够大，不会有人听到。
安寻在冷的扎人的海水中缓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抱住了路过的浮木，“谢谢就完了？”
这一定是个挂比。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阅读！
谢谢雷与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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